第45章
第45章
壹、
我将調查張潇張奕二人的事情交托于關容翎,本以為依他的性情,會直接前去客來客棧調查此事。沒想到他竟毫不心急,轉而在北地四處游玩,不着痕跡地打探了三日消息。
這三日,我跟在關容翎身後,倒也聽到了許多北地的風言風語。
張奕張潇兄弟二人,确實在北地名聲赫赫,即使是在江湖,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
他們最令人稱道的,莫過于他們的“兄弟情義”。
與我和秦橫波不同,他們是親兄弟,骨肉相親,自然更加親厚。應當說對彼此毫無隐瞞。
但上回我來北地所見,卻感覺這樁樁件件事情,都和傳言中不盡相同。
都說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
張奕一死,北地衆人忽然便生出些許荒唐的想法——譬如,張奕與張潇兩位兄弟,當真那般親密無間、絕無隐瞞嗎?
貳、
若說當初,張潇被人剜去雙眼,落得那般境地,張奕對他仍是不離不棄,甚至不惜得罪了朝廷,也要掘地三尺找出真兇。
要講張奕對張潇并非真心,任誰也不會點頭同意。
但說現在,這張奕一死,張潇竟不追究真兇,行事依舊,可謂涼薄。
是以我與關容翎聽到的那些“風言風語”,大抵都是在為張奕鳴不平,道那張潇不義。
我倒是對這些不甚感興趣。
我只覺得關容翎出乎我的意料。
初見時我當他是個有魄力的人,他确然有魄力,不過彼時我覺得他算是個“心思缜密”“城府不淺”的人。
後來我便看到他直言快語,橫沖直撞般的為人處世。着實教我意外了一番。
再到現在,他竟又讓我覺得他心思缜密了。
有如此耐心打探這些似是而非的消息,關容翎由始至終,那張臉上也不見躁意。
我自然是欣賞他。
若不欣賞,便也不會時至今日還将他留在身邊。
——這卻與他是否是一條好狗無關。實話講,這世間哪裏缺甚麽好狗,不過是各有各的選擇。
旁人,我未必想要。
我想要的至始至終都是關容翎。
叁、
我在第四日的傍晚撞見關容翎毒蠱發作。
彼時天光暗暗,雪色上的蒼穹鋪滿晚霞,是個極不相合的景象。
我剛剛飛身停在屋頂,便見得關容翎以劍拄地,險些摔倒在雪地裏。
他卻站得還算穩當。
拖着劍,也不知道是痛得發抖,還是其他。一步步走得穩,卻也走得很慢。
他拾階而上,走到廊前,一手扶着廊柱就此站定,握劍的手抖得厲害,額前冷汗直冒。
我跳下房頂,悄然落在他身側。
他着實是痛得狠了。這蠱毒奇絕,就連冀昭那樣的人物都不知其源頭,可想而知,關容翎此時任誰來都可取他性命。
好在我來了北地。我心道。否則他今日毒蠱發作,我卻不在他身邊,他若硬捱,也不知是好是壞。
——可惜關容翎絲毫沒有注意到我就站在他身側。
他急急喘了幾口氣,提着劍繼續奔向裏屋,我跟在身後,眼見他從櫃子裏取出幾只藥瓶,抖顫着身子倒出冀昭存放進去的數粒藥丸,一口吃下,關容翎又俯身趴在床上,發絲被汗水浸濕,脆弱得幾有些可憐。
松柏山雪一般的人,此刻喘着粗氣,面朝下栽倒在床上,狼狽不堪。
我走到床邊,伸手去探他脈息。
他這時反應卻快,立刻抓住我的手腕,翻身坐起,冷眼瞪我。
然後他愣住了。
“……閣主?”關容翎啞着聲音喚我。
我挑眉道:“你蠱毒發作的時候,還會出現幻覺不成?我即在你眼前,你還怕我是假的?”
關容翎便松開了手,垂下頭,遮住自己神情:“……閣主怎麽來了?”他又問我。
我道:“我為什麽來,也不是現在該問的事情。關容翎,你該慶幸我來了,否則你打算怎麽捱過在北地的日子?”
以張潇和煉骨宗之間的關系,多半那魔教還有人員留在此地。
若不謹慎行事,但凡有一時差錯,焉知關容翎能否活着走回中州?
關容翎大抵也聽得懂我的意思。
他不擡頭。
我伸手又去探他脈搏,問到:“那冀昭的藥有用嗎?方才見你服了不少,可有緩解疼痛?”
我絕不是在關心他。
我不過是想知道冀昭此人有幾斤幾兩,究竟當不得當得起神醫這個名號。
然而關容翎不如此做想。他擡起頭,眼尾發紅,靜靜看了我片刻。
他道:“還有些疼。”
我看他這張臉,美則美矣,與我相較,終究還是螢火與皓月争輝,我要将他看成個天下無二的美人,只怕會是眼睛出了問題。
但這一瞬間,我鬼使神差道:“哪裏疼?”
關容翎深深看我一眼,他抿了下唇,薄薄的唇瓣有些紅:“我……胸口疼。”
我若有所思:“那怎樣做才會不疼?”
關容翎道:“……屬下不知。”
“你不知?”我心下好笑,“你堂堂一個習武之人,若連這點疼痛都受不住,簡直是贻笑大方。不過你既然要騙我,怎麽也不想好你的借口?”
“再者說——”
我湊近追問:“你究竟想要我做什麽?你難道沒個想法?”
肆、
我謝蘭飲這一生,前二十幾年,大概是不懂得甚麽叫“風情”。我不解風情,只對野心有情,對前途有欲。
真要說,對任何一個人,我都可以稱得上是“無欲冷情”。
可關容翎這個人……着實讓我感慨他的不解風情。
他不答我,我倒也不覺意外。
不過縱然如此,我也還是伸手在他胸口處按了按。
關容翎頓了頓,他低頭看了看我的手,又擡起頭來看我。他一言不發,我掌心下的心跳倒是砰然直響,将他出賣了個徹底。
我裝作不知道,只微笑道:“這樣還疼嗎?”
關容翎別過頭去:“……不、不疼了。”
我取笑道:“原來我才是真正的神醫,想那冀昭做這麽多藥丸也是白費功夫,早知我只要摸一摸便能緩解這蠱毒發作時的疼痛,又何必讓他去找甚麽藥材。”
關容翎心跳一頓。
他回頭瞪我,但是耳後臉頰卻越發顯紅,頃刻就紅得醒目。
我嘆道:“你怎麽不知回我的話?”
“什麽話?”他甚至反問我。
我道:“都說有情飲水飽,我這般體貼,你也不知說幾句好話?”
關容翎答我:“我不會說好聽話。”
我不解:“那你還心悅我做什麽?”
關容翎比我更不解:“這與我心悅閣主有什麽關系?”
“怎麽沒有關系?”我道,“你喜歡我,難道只是喜歡我而已?關容翎,你竟對我別無所求了嗎?”
關容翎仔仔細細想了一會兒。
果不其然,他點了點頭:“我對閣主別無所求。只要能留在閣主身邊,做閣主身邊最聽話的一條狗,我就——”
“關容翎,”我蹙眉,就勢拉下他的衣襟,将他拽得離我更近,“你不是最聽話的一條狗。”
“你随心所欲、自有想法,從來不是我說甚麽便是甚麽,你膽敢反抗我,不止一次——你這樣的人,就算做狗,也做得和別的狗不盡相似。你諸多想法,凡是你不要的,你便不做,總講說甚麽你認為,一條真正的好狗,可從沒有自己的想法。”
關容翎臉色本就蒼白,聞言,臉上的紅意又褪了個幹幹淨淨,變得更為蒼白。
“閣主,我……屬下……”
我垂下眼簾,目光在他惶急解釋的唇上停留了片刻。
我忽然又嘆了口氣。
關容翎抿了抿唇:“閣主?”
我道:“關容翎,今日做的事情,絕對是我謝蘭飲吃過最大的虧。”
我收回目光,在他臉上又盤桓了一會兒,試着在這張臉上看出能與我媲美的絕代風華。
可惜沒有。
他到底還是不如我好看。
但那也沒甚麽。我想。
我松開手,開始解自己的衣帶。
關容翎怔然,直到我解下第二件衣服的時候,他睜大眼睛:“閣主——你——”
我居高臨下地看他,也不知道他懂或沒懂——但那也還是無所謂。
反正他不解風情。
我也只淡淡開口:“躺好。”
關容翎怔了許久,然後他抿着唇,開始手指僵硬地解自己的衣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