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46章

壹、

寂寂黎明。

我倚着牆,手裏把玩着關容翎散開的發絲,一時有些怔然。

我這叫甚麽?

我道這莫非是趁人之危,因而左思右想,我都認為這并非一個好時機。

關容翎曾言說喜歡我,我既當真,又不那麽當真。

論喜歡,天底下的喜歡種類繁多,深淺不一,虛實難辨。

至于關容翎對我究竟是真的喜歡還是假的喜歡,是深是淺,我一概不曾多思——大抵是覺得遠不到那種時候,亦沒甚麽心思糾纏這些風花雪月。

我謝蘭飲的追求不過兩種東西,一個是天下第一的盛名,一個是無可匹敵的實力。

如今我算是有着後者,卻未有前者。天下第一這四個字,仍懸停在唐逸的頭上,在死去的旬樘頭上。

但就是沒有在我謝蘭飲的頭上。

——只是世事無趣,我近來也沒有甚麽樂趣可言。

從前還想着讓天意樓成為四大盟之一,一轉眼,我與秦橫波已是不死不休的仇敵,我自己手下的極意閣,卻也只是我搭線于朝廷的某種借口。

歸根究底,我彼時只是想要借朝廷的東風。

奈何朝廷遠比我想象中弱小。縱是高手如雲,亦擋不過我幾招。

我前半生颠沛流離,又驕狂自負。

直至我敗給了旬樘,敗給了自己,方有了破而後立的決心。

我想起我自創的那本秘籍。

它無名,上卷寫“自在春秋極意功”,下卷寫“欲求飛花天地行”。

沒甚麽深意。

我只是如此作想,于是如此寫下。至于它究竟是甚麽意義,或許沒有意義,便是它最真切的意義。

我仍有些不明白自己為甚麽會做出這種事。

是關容翎已貌美風流到比我更攝魂奪魄,才教我對着他這張臉意亂情迷了一整夜?

還是他就如此有趣,教我就這麽忍耐不住?

亦或者他這蠱毒其實另有作用,才令我如此渾噩,做下這等事?

……難不成是我就愛趁人之危、趁虛而入?

我越想越覺得沒個道理。

貳、

若談說我喜歡不喜歡,想來說不喜歡是虛假,說喜歡卻更虛假。

我委實找不出他有多少值得我意亂情迷的好處。

說他好看,世人沒幾個比我好看。說他有趣,他實則有幾分寡淡。說他獨一無二,別致得很,那倒還有些道理——卻仍不足以我為他神魂颠倒,正事不做,竟然做這種事。

我想不明白。

于是便懶怠想了,不願想了。我靠着牆,一遍遍梳理把玩他的頭發,直到關容翎睜開雙眼,茫茫然看了我片晌。

他翻身就要下床。

結果翻到一半又跪倒下去,軟着身子癱在床上,動也不動了。

我好笑道:“知你忠心,不必行此大禮。”

關容翎慢慢坐直身體,他擡起眼簾看我,泛紅的臉神情微妙:“……閣主。”

我颔首,道:“你且先去沐浴,有甚麽想說的,一會兒再談。”

他下意識答“是”,又動身下床。

直到他雙腳踏地,我跟着走下床,穿好外袍,轉身一看,卻見關容翎那張臉上的神情更顯微妙。

我問他:“是我這身打扮有甚麽不對?”

關容翎搖了搖頭。

他遲疑了片刻,然後回答我:“是……是……屬下自己的問題。”

我追問他有什麽問題。

關容翎沒說話,他臉色通紅,急匆匆走出房間,劍未佩,衣衫淩亂,堪稱落荒而逃。

我看着他的背影思索了一會兒。

不得其法,索性放棄了。

叁、

我等得稍微有些久。

不過這并不妨礙我坐在桌前看廊外的雪。

上一回來北地,我亦賞雪,可彼時的雪與今時的雪雖一樣潔白,但我的心境卻與當初全然不同。

關容翎帶着滿身熱氣回了屋。

我讓他坐在我對面,打量他終于恢複白皙的面龐,微笑道:“關容翎,昨夜的事情……”

他看我,沒來由的,讓我覺得他十分緊張。

我不明白他有甚麽好緊張的,我既不會要他的命,亦不會罰他勾引我的罪行。

我自覺體貼溫柔,十分憐香惜玉。

是以我道:“就當是我獎賞你的。”

關容翎眼底的緊張悉數散盡,他一頓,別過頭道:“獎賞?”

我颔首道:“不錯,獎賞你身患蠱毒,也還如此盡心盡力為我做事。雖說……這是一條好狗的規矩,但你到底是頭一回做狗,能做到這些事也算不易,我自當獎賞你。”

“反正——”我拉長音調,淡淡笑起,“你心悅我,昨夜的事情,說是我獎賞你,也沒甚麽錯。”

關容翎沒回頭,他垂着眼簾,側臉看起來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冷。

關容翎道:“屬下有一事不解。”

“甚麽不解?”

“閣主如此‘大方體貼’,”他語帶嘲意地說話,“難道每個心悅閣主的人,只要表現得好就能被閣主這般獎賞嗎?”

問得卻也有些道理。

我挑眉沉思,又道:“我是閣主,又不是花魁。”

若是人人都需我用這等方式獎賞,我豈不是要笑死天下人。

這樁事決計不能傳出去。

我立刻道:“罷了,這件事你就忘了。別管是甚麽意思,昨夜的事總歸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不說,我不說,世上便再也沒有人知道。”

“關容翎……”我起身,擡手拍拍他臉頰,含笑道,“這樁事,即是你我的秘密。你一定要好好守住它,不要被我發現世上還有第三個人知道。”

關容翎抿了下唇。

他忽而側頭躲開我的手,冷眼看我,問:“那昨晚到底算什麽?”

我道:“甚麽也不算。”

關容翎道:“這怎麽能什麽也不算?”

我訝然:“不然還要如何算呢?你我同為男子,你心悅我,我卻不是斷袖,我肯做這種事,你千恩萬謝還來不及,難道還要我為你負責?”

這番話難道是甚麽了不得的話?

關容翎睜大眼睛,也不知是羞是氣,一張臉漲得緋紅:“你!你……我、我——”

“別想太多,”我憐香惜玉得很,寬慰道,“我又不罰你,雖說昨夜我做下了這等事,但歸根結底,不都是你勾引我的過錯?我不尋你的麻煩便也罷了,你亦別來尋我的麻煩。今後你還是我謝蘭飲最稱心的那條狗,這就足夠了。你覺得呢?”

“……我、你!”他惱羞成怒至極,“我什麽時候勾引你?我根本沒有!”

我嗤道:“你怎麽沒有?”

我用食指點了點他的臉:“生着這張臉,不是傾國絕色,倒也舉世難尋,你長成這樣,難道不是勾引我?”

關容翎怔住。

我又以指尖戳了下他的嘴唇:“昨夜這裏比以前更好看,難道不是勾引我?”

關容翎:……

我據理力争:“你昨日毒蠱發作時倒在哪裏不好,非要倒在床上,難道不是勾引我?”

關容翎的眼睛越睜越大。

“……”

良久,他喃喃道:“這也是我勾引你?”

我道:“不然我這個不是斷袖的人,怎麽會對你做這些事?”

關容翎錯愕萬分:“你、那,難道你這還不是斷袖?”

我反問:“我做這種事就非得是因為我是斷袖嗎?昨夜那種光景,任誰來都不好說,我不過是沒有把持得住罷了。天底下難道還有我一定要把持得住的道理?”

關容翎沉默不語,他深吸口氣,神情有些一言難盡。

然後他擡起手,握住我的手腕,将我的手從他面前推開。

“……謝蘭飲。”

他喚我的名字。

好像開天辟地頭一遭,我忽而出神,也不知他以前有沒有喚過我的名字。

但很快我就回過神來。

因而關容翎在叫出這三個字後,又揚聲說:“你有病!”

我心情不虞:“你這麽同你的主人說話?”

他卻狠狠瞪我一眼,起身就走。

我頓了頓,提醒道:“把衣服穿好,別敞着出去。”

他腳步一停,回身拉緊衣裳,怒氣沖沖地進屋拎走了他的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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