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寒不多!寒不多!”

寒家二嬸娘的大嗓門又亮又透,一下子驚醒了藏在草垛裏睡覺的寒不多。

“蒼了天了。”寒不多哀嘆一聲,伸了個懶腰,抹了把臉,鑽出草垛,然後湊到草垛中出來的另一個小夥伴面前,“小應子,你幫我把頭上草摘一摘。”

對面的男孩身形瘦小,軟踏踏泛黃的頭發梳成一個小揪揪在腦後,聞言也不回答,一雙清亮亮的眼睛,打量着寒不多的腦袋,細致地幫他摘幹淨。

寒不多也沒閑着,抓緊時間把小應子拍打幹淨:“走了走了,回家放機靈點,別老被欺負,餓了和哥說,總能給你搞點吃的。”

小應子點點頭,也不吭聲,跟着寒不多身後快步走着,直到岔路口分開,各奔各家。

“臭小子!”寒二嬸眼睛賊尖,一眼就看到了寒不多臉上壓出的稻草印子,“叫你去幹活,你給老娘去睡覺!”

“哎哎哎!嬸娘!”寒不多被打得雞飛狗跳,摸着臉暗暗叫苦,這小結巴,怎麽不告訴自己一聲?“嬸娘哎,我的好嬸娘,我是真的把活幹完了才玩那麽一小會的!”

寒二嬸冷哼一聲,穿上草鞋:“吃飯!”

說是吃飯,也不過是粥罷了。農家沒什麽好酒好菜,幸得最近十來年都風調雨順,總能填飽肚子。

寒家人口不多,只寒二叔、二嬸,他們的孩子大郎、二郎、三妹,再加上一個寒不多。寒不多本來是寒二叔大哥的孩子,可惜寒不多剛滿一歲時,父母就接連病亡。寒不多就算是個穿越者,也沒牛到一歲就能獨立自主。

本來以為吾命又休矣,沒想到寒二叔抱起自己,嘆了口氣:“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不少,抱回家養吧,也算給大哥留後了。”從此,他就有了大名,寒不多。

雖然及不上自己親生子女,但二叔二嬸對自己也不差。比如眼下,二嬸雖然怎麽也舍不得把一個鴨蛋分給自己,但是粥卻是給得稠稠的。

“芸娘,”二叔責備地看了妻子一眼,又終究不忍說什麽,看了看自己碗底可憐的一小點蛋白,轉頭對着自己美滋滋的大兒子說,“大郎二郎,你們把鴨蛋分些給不多。”

大郎的笑容逐漸消失。他不情不願地把本就不多的鴨蛋再夾開,悄咪咪地比對了一下大小,把小的那塊夾了起來:“不多弟弟,你吃。”

二郎幹脆把頭埋在碗裏,假裝什麽也沒聽見。

寒不多面上笑眯眯的,心裏卻嘆了口氣,接過大郎的那一小塊鴨蛋,埋在碗底,慢慢喝着。

“快點吃!”大家陸續都吃完下桌了,只剩下寒二嬸和寒小丫留着打掃碗筷,二嬸柳眉倒豎,滿是不耐煩。

“得咧!”寒不多喝光了最後一口,露出碗底的鴨蛋,他迅速拿起筷子,蛋黃塞進了小丫嘴裏,蛋白塞進了二嬸嘴裏。以他對二嬸的了解,這蛋,她自己和小丫估計也是沒份的。

“這死孩子!”二嬸又是心疼,又是慰藉,還有點羞愧,心情複雜得很。

小丫懵懵懂懂地叫着:“娘,真好吃。”

“你放心,等你能幹活了,娘也給你吃。”二嬸摸了摸女兒的腦袋,嘆了口氣。寒不多是個好孩子,比自家那兩個皮猴貼心太多了。可是窮啊,實在太窮了,她也不願意這樣。

寒不多從不計較這個。畢竟他在現代社會的年齡都已經30了,人間非黑即白,誰都有私心的道理,他已經明白太多了。而且比起隔壁家的對照組,寒二叔和二嬸,簡直是大聖人了。

隔壁就是小應子家。小應子情況和自己差不多,只不過是4歲來的。但是小應子當年可是有父母遺産薄田二畝的,哪裏像自己家,看病賣光了田地,自己完全是啃二叔家的。小應子家的叔叔嬸嬸實在算不上什麽好人了,心狠得很。吃不飽穿不暖不提了,到現在也沒給小應子起個名字,都是哎來嘿去的,像叫狗一樣。

也因為這樣,小應子在村裏孩子中是最受欺負的那一個。

兩年下來,發現小應子好像連話都不會講,不少壞小孩便變本加厲,拍着巴掌圍着小應子笑嘻嘻地唱順口溜:“啞巴啞巴,天生不會說話;啞巴啞巴,活該死了爹媽!”

那是6歲的寒不多第一次見到小應子。寒不多身體裏是成年人的靈魂,因此最不耐煩和拖鼻涕愛尖叫的孩子一起玩,平時離他們遠遠的。只是這次鬧得太大了,自己被寒家二郎推搡着去看熱鬧。

只見那啞巴小毛孩一聲不吭,撲到了為首的胖小孩身上,一下下掄着拳頭,哪怕自己被其他孩子錘得身板子咚咚響,也沒松手,把那胖小孩打得鼻血流了一身。

事後,小應子叔嬸把小應子拎到胖小孩家面前一通揍,揍得人家父母都看不下去了:“算咧!也是我家不好,嘴巴跟撩鈎似的。你看你打得他疼也說不出來,作孽啊!”

小應子遍體鱗傷地被扔到了豬圈。

寒不多不想多管閑事,可是又實在不忍心。他悄摸摸藏起二叔給他的烤紅薯,半夜爬上了應家的豬圈。

“嘿——”寒不多卡住了,他不想叫人小啞巴,又叫不出口村裏叫孩子的寶兒什麽的,幹脆自己給眼前的小孩兒起了個昵稱,“小應子,過來吃!”

眼前的黑影動了動,卻并不過來。

“快點來吃啊!”寒不多開始吓唬小孩了,“你不吃飽,怎麽有力氣?沒力氣的話,豬可是會吃小孩的!嘎吱嘎吱!”

小孩慢慢爬了過來,伸出手,摸索着接過了寒不多的紅薯,他身上又疼又餓,心裏實在委屈,眼睛霧蒙蒙的,臉上卻已經板着:“謝,謝謝。”

“你會說話啊?”寒不多驚訝極了。

“我,我,我不是,我不是啞巴。”小應子慢慢地吃着紅薯,聲音低低的。

是個結巴……寒不多在心裏默默接上,猜到了小應子平時不肯開口講話的原因了,大概也是之前結巴被人笑話了。

寒不多翻了個身,聽着身邊像小老鼠一樣窸窸窣窣的聲音,心中無限悵惘。如果不是寒家叔嬸人好,大概自己也是這樣挨打受苦的生活吧!

自此,寒不多便在應家村收了個比自己更慘的小弟——小應子。

一晃如今三年過去了,兩人都已經9歲了。

秋風漸起,晚飯後天一黑,各家便回去睡覺了,寒不多和寒家二郎一張床,此刻正雞飛狗跳地逼着二郎去洗腳。

“大郎的束修又該交了……”二嬸躺在床上算算賬,心裏煩悶得很,家裏稍微有點餘錢,就都被拿去給孩子讀書了。

“芸娘,你好好想想我的話吧。”二叔思慮再三,還是忍不住說了,“不多這個孩子,1歲就跟着我們了,不也是我們的親生孩子嗎?你看他品性,也不是個白眼狼。關鍵是,這孩子天賦實在比大郎二郎強太多了。”

“呸!”二嬸氣得一下子坐了起來,“我答應你養着他就不錯,你現在還讓我不供親生兒子供他讀書?寒家的,你別太過分,沒這麽做事的!我可不傻!”

“嗚嗚嗚娘……”大嗓門吓到了跟他們睡覺的小丫,二嬸趕忙翻身哄了起來,“不怕不怕,睡覺啊……”

二叔只好住嘴,心裏卻反反複複思量。大郎今年已經十四了,供了六年,卻連考童生的能耐也無。倒是不多,人才九歲,大郎會的,他居然站着看看,也能都會。

寒不多也不是故意要出這個風頭,實在是,他好歹是個在現代社會接受過專業教育的名牌大學畢業生啊!只可惜他學的東西,在古代毫無用武之地——設計師,還是電腦繪圖的那種,熟練掌握C4D、3DMAX,古代別提電腦了,電都沒。他不想在這個古代時空做個睜眼瞎,有時便會偷偷借着大郎的功課學學。那日他在路邊教小應子在地上寫名字,便被二叔看了去,回家細細問了許多。

“吶,”寒家二郎洗了腳,上了床,鬼鬼祟祟地從懷裏掏出一把東西,“別說二哥不疼你不給你吃鴨蛋,這可是好東西,你去和你那個小啞巴朋友分了吃。”

寒不多抽搐着嘴角,借着月光一看,一大把黑乎乎的,珍珠大小的東西散落在床間。這是山藥豆,每年九月下旬的好東西,山藥長在地下,它長在上面的葉子裏,只是又有皮肉又少,采摘起來太麻煩,只有小孩子們會去摘了吃。寒家沒有長這個,不知道二哥和他的小夥伴是從哪裏尋摸來的。這也不算偷,各家默認随便給孩子們吃了玩的。

“謝謝二哥。”寒不渡不在乎這玩意,但是他的小夥伴常年餓肚子,有的吃總是好的。他把山藥豆聚攏起來,藏到兜裏去,“我去問問他吃不吃,你別等我了。”

“布谷布谷~”怪腔怪調的聲音從外頭傳來。

小應子眼睛一亮,跳下豬圈上頭的小房子,直奔後頭圍牆的小洞:“布布布,布谷~”

“吃吧吃吧。”寒不多看着也已經9歲,卻比自己還小上一圈的小弟,無限感慨,“但願今年冬天也能暖和點。”不然小應子怎麽熬過去啊。

小應子嗯嗯兩聲,一粒一粒地往嘴裏塞着,他也想一大把吃掉,今晚的晚飯,他那碗粥,幾乎可以照見自己的臉,不見一絲米粒,只是一大把吃完便沒有了,還是一粒一粒吃來得好。

“我再琢磨琢磨,咱總得找個法子活下去……”寒不多10086次暗恨自己的專業技能。

“好好好。”小應子連連點頭,對寒不多滿滿信任。

“你也別總不想說話,好歹跟我多說兩句,”寒不多忍不住又開始養成自己的小弟,“不要怕結巴,還記得我給你講的故事沒?皇帝的演講那個,你多說說,你也能,你可是要做我小弟的人!”

“哦哦哦。”應小弟繼續小雞啄米,聽了,但也沒聽。

我這小弟一身反骨啊!寒不多大哥很惆悵。

應家村這邊的生活平靜地日複一日,外面城鎮上卻已經熱鬧起來了。

“聽說了嗎?五十年一度的修仙路要開了!”路邊喝酒的人猛一撞杯子,“原來我那老爹真沒騙我,真有這事!”

“仙人撫我頂,結發受長生!”他的酒友也豪氣幹雲地飲盡了杯中的水酒,“我也要試試!能去修仙,誰還在這考這破童子試!哈哈!老子要去當神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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