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微臣參見陛下——”
由小福子引着進了殿門,傅旻撩袍行了個嚴謹的叩禮。
“師哥,此地并無外人,這般虛禮可免,”陸望安一般都會下禦臺扶上一把,只是他身上并不很好,所以此番只是虛虛擡手,又着小福子賜座。
待殿內再無旁人,他問傅旻:“師哥,朕今日應對,可還合宜?”
這是陸望安好些年來養成的習慣了,剛剛登極之時,他心想與其被人拿捏,倒不如乖乖聽先生的話,後來那個人變成了拜他先生為座師的傅旻,之後他漸漸也能說了算了,卻仍習慣再問一句。
這話一出,傅旻又起身跪了下去,“陛下親政數載、堯鼓舜木,自可奪朝堂內外大小事宜,立後于江山社稷重要卻不緊迫,只看陛下心意。”
“師哥,”陸望安恹恹的,“你先起來。”
傅旻又落座,場面話說完了,該拍的馬屁也拍夠了,這才說了句掏心窩子的話:“陛下春秋鼎盛,立後大約不太着急,但倒是可以找幾個來路幹淨的女子充實一下後宮。”
精神頭實在是不濟,陸望安支着腦袋又換一個姿勢:“那朕要是也不願呢?”
這......就可就有點棘手了,傅旻沒有做聲,腦瓜子卻開始飛速運轉,小皇帝這明顯就是話裏有話,但是他話裏的話到底是什麽話呢?
雖然說小皇帝一口一個“師哥”地喊,真論起來他們也真的有點師兄弟的關系在,但正如他剛剛所說,眼前這位是皇帝,是自己的頂頭上司,他決計是不會把他看成“師弟”。
上司的話,可得好好琢磨着回。
“師哥,你說話啊......”
陸望安卻與他相反,不管是當年還是個小傀儡的時候,還是已經将很多權力漸漸收攏手中的現在。
不管傅旻是當時的翰林編修,還是現在的左丞相,他都是将傅旻看做自己的師哥,是在這無邊又吃人的宮牆裏面兒難得的、可以讓他信任、倚重,可以說心裏話的自己人。
傅旻應聲,稍頓了頓,大膽猜測道:“陛下,可是......有了心上人?”
說實話,這只是衆多可能的情況之一,傅旻在睡不着覺的時候,總會一點點去盤自己跳訂的那部分內容,似乎是記得陸望安是無性之愛戰士,下臺之前沒有寵妃,再度臨朝、執政幾十年都沒有子嗣,最後從同宗過繼了一個孩子立為了太子。
但是借給他八十個膽子他也不會說“大約陛下的心裏只有朝政、沒有愛情”,何況從現在的情況來看,他也沒有多醉心于朝政,畢竟還偷着養了個戲班子呢。
當然,這種情況他不會說,另一種情況就更不會說了——
陛下,難不成是有些分桃斷袖的癖好?
畢竟,小皇帝只是說“不願招女子入宮”。
傅旻想象着這種情況,禁不住在心裏搖了搖頭,自己這種萬年鋼筋突然彎了的情況,太少見了。
嗐,傅旻覺得自己鐵定是腐眼看人基了,不可能的,絕對不可能。
果真,龍陽之好真的是自己瞎猜,因為小皇帝肯定了自己問出口的猜測,鄭重地點了點頭,“是,朕已有心悅之人。”
不在天邊,便在眼前。
陸望安有口難言,只定定看着傅旻。
那有了不就召進宮?和和美美過日子?
傅旻:“倒不知是哪家女子有這樣的福氣入了陛下的眼?”
一說起這個,陸望安方才眼中的堅毅如昙花一現般,倏忽變作了洩氣,淡淡擺手:“朕與他,不是一路人。”
得益于傅愔兒天天給灌輸的那些坊市虐戀話本子,傅旻心裏已經自在心裏演繹出了各式各樣的愛恨糾葛,什麽敵國公主、有夫之婦、孀居婦人......一時間十分同情小皇帝,頗有些心酸地回了句:“唔,竟是如此。”
“是,”陸望安說着竟然也委屈上了,“所以,朕不選妃、也不立後。”
那就是正兒八經走劇情了......走這個劇情倒是也沒事,只是別最後走着走着把他傅子懷的小命給走丢了就成,傅旻不由腹诽,話到了嘴邊卻成了,“此事還需從長計議,陛下暫時莫要對外人言了。”
“朕曉得,”陸望安稍稍沉吟、換了一個話題,“師兄覺得今日之事可有蹊跷?”
“算不上蹊跷,”總算是來了一個讓傅旻覺得有把握的話題,“股肱老臣忠君愛國,所思所想皆是為了君主社稷,但附庸之臣卻未必有同樣純正的心思,後頭到底有什麽勾當,還需容臣些時日好好查查,但陛下今日應對絕佳。”
陸望安從前對政事沒什麽心思,每天想着的就是退位讓賢,只是先帝到底沒留下子嗣,宗親裏無論讓給誰,都難免生事,好歹是被先生和師哥拉扯了幾年,有了長進,碰見心思不正的,也願意去探上一探,“師哥辦事,朕一向放心。”
傅旻還沒有答話,陸望安接着又問:“師哥,聽聞你昨日......好像......”
“勞陛下惦念,臣昨日确實遇到了一點小麻煩,但已經順利解決。”說完,傅旻擦了擦頭上的汗。在本朝,官員狎妓該論罪行處,自己雖然不是狎妓逛窯子,但畢竟是在皇帝的私人地界上要了人,還是稍微有點不好意思。
“那便好,”陸望安也跟着裝傻,“若有什麽難處,師哥一定要同朕講。”
“是是是,臣先叩謝陛下隆恩。”
陸望安這次終于忍不住,起身下了禦案,親自将傅旻給拉了起來,“說了多少次了,師哥不必如此。”
傅旻一句“禮不可廢”将将落地,緊接着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因為站不穩而晃了晃身的小皇帝,“陛下,陛下可是龍體抱恙?”
“朕無妨,”陸望安扶着額又坐下,“時辰不早了,師哥可要在此處用膳?”
他知道傅旻的習慣,若是直接留他在此地,他自然會留下,但可能會耽誤自己家中事、亦或耽誤朝中事,所以,他想傅旻留下用膳,便是再想,也只會客客氣氣,淺淺淡淡地問上一句。
果然,傅旻又下了跪,“微臣叩謝天恩,但請告退。”
失望,但卻是意料之中的失望,陸望安笑笑,揚聲喚小福子進門:“送左相。”
傅旻起身行禮出門,聽身後朱門關上,才拉住小福子問:“陛下身子還是不爽利?”
小福子在前頭引路,小聲回話:“您也不是不知道陛下的性子......雖然已經給君大夫看過了,但還是沒好利落,相爺您得空也多勸勸。”
“嗯,”傅旻應聲,“行了,就送到這兒,快些回去伺候。”
他不是不擔心小皇帝,只是君側已有了那麽多人,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不少,雖然說陛下寵信他幾乎人盡皆知,但凡事都怕個過猶不及。
況且,他房裏還有個身子骨也不舒坦的呢。
眼看着到了中午下值的點兒,不知道明月奴回來了沒有,但無論他回沒回來,傅旻心裏頭是放心不下,他得回去瞧瞧,簡單又叮囑了小福子幾句,下了白玉階就加快了步子。
那廂小福子又進殿門,陸望安早就全然地垮了臉下來,“左相走了?”
瞧見陛下臉色不虞,小福子回得謹慎:“回陛下的話,走了,看着行色匆匆,想來是還有要緊事兒要辦。即便是如此,也還拉着奴婢好生叮囑了一番,說陛下龍體抱恙,且得好好伺候着。”
陸望安聽了,臉色稍霁,揚手讓小福子退下。
思來想去,想來思去,身體裏頭好像是有股子火苗一般,蹦蹦跳跳地灼着人心口,一封折子沒看完,他是當真坐不住了,同薛誠遞了個信兒,又喬裝往春和齋去了。
方拐過雕花的回廊,陸望安就看見了捧着書冊等在大門口的傅旻,忍不住展顏,夾緊了雙腿,努力地快步走了過去。
傅旻也聽到了聲音,立即站起身來,将書冊随便往凳子上一扣,三兩步迎上了前,俯身将人打橫抱了起來:“祖宗,怎麽這個時辰才回?”
陸望安比劃:在慈寧宮多耽擱了些時辰。
“可餓了?”傅旻問。
陸望安點頭。
“等着,我先看看你身子。”
傅旻抱人上榻,在對方的忸怩與羞澀中好言哄着解了人家腰帶,看完想抽自己一個大嘴巴子:明月還是個孩子,什麽都不懂自然情有可原,但是自己三十來歲的人了,怎麽連忌口都不曉得,魚啊肉啊,昨天結結實實給整了一頓發物。
本來都已經好多了的傷處,今兒又不行了。
“這幾天得吃點清淡的,行嗎?”
陸望安捂住臉,輕輕點了點頭,吃不吃的都是小事了,主要是......他指指自己的褲子,讓傅旻抓緊給他穿上。
“哦,”傅旻笑出聲,“忘記了。”
一頓飯吃完,明月奴身上又有些燙,趴到床上幾下就入了眠,傅旻着人守在外頭,輕輕給上了藥,琢磨半天不放心,索性去文淵閣将要閱的文書搬來了春和齋。
陸望安一覺就睡到了天擦黑,剛醒來時還有點迷糊,見傅旻在榻前就着一盞昏燈蹙眉看文書,還以為是在禦書房,坐起來叫了聲“師哥”,但是卻沒聽到有動靜,意識到他自己在哪兒,吓得一頭冷汗。
幸好啞藥還沒過勁兒,要不然要穿幫了。
傅旻一擡頭就看見明月奴張了張嘴,緊接着滿臉慌張,想到了失聲的原因,傅旻當即上前圈住了人,“怎麽了?是不是做噩夢了?”
陸望安在心裏輕呼一口氣,順着傅旻給的梯子下來,反抱住手邊勁瘦的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