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60章
寝殿內的夜明珠遠沒有外面的多, 所以屋內也更暗。當赤紅的妖相透過門縫順着她的裙擺滑進寝殿，裙擺處像是暈開了一抹殘紅，好似燒了起來。
她确實感覺到了如火般的灼熱。
楚輕枝擡頭, 眯了眯眼睛。
順着影子看去，巨大的妖相撲在牆面上，九條尾巴悉數展開，映出的黑影高高聳起, 而她的身影沒入黑影中，有種尾巴把她牢牢裹挾在了其中的錯覺。
她眉心一跳，腦子飛速轉動。
“統子，門外的是不是小謝？”
系統卡了一下：“信，信號不好，我也确定不了。”
楚輕枝：“……”
關鍵時刻能不能靠譜點？
楚輕枝看了看越來越嚣張的影子，對方說完那句話後就停在了門外, 并沒有進一步的動作。
他似乎在等裏面的人主動走出來。
如果是在和小裴相認前，她或許會走出去和對方來一場痛哭流涕般的認親。但現在她猶豫了。
小裴眼底的陌生給了她當頭一棒，她意識到事情沒有她想的那麽簡單。
她不能保證小謝還記得她。
如果外面站着的真的是謝瑭，他忘記了她, 那他會怎麽對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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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輕枝心想，大概她會被治罪, 然後被拖出去處死。
風險太大的事情，做之前要經過慎重的考慮。
思慮再三，她覺得不行。在沒弄清楚裴雲溯為什麽失憶之前, 她不能就這麽暴露身份。
又過了一會兒，門外的人等得有些不耐煩了, 他敲了敲門，甜膩的香順着聲音飄了進來：“還不出來嗎？數到三, 再不出來我就進去了。”
隔着一道木門，她似乎感受到了對方掌心透過來的炙熱溫度。
怎麽辦？
楚輕枝擡眼，只看見了一個流暢不失淩厲感的下颌。
沒有她思考的時間了，一個不留神，三秒時間已到，門被推開了。
在門打開的一瞬，巨大的雪白狐尾就刺了進來，它像是長了眼睛一樣，精準地刺向楚輕枝的後背。
裴雲溯眸色一沉，伸臂攔住楚輕枝腰，一個旋身将人帶到了身後。
他出手，黑芒于空中一閃而過。
“轟——”
寝殿內的擺飾爆裂開來，劈了啪啦碎了一地。
不過幾息時間，殿內就毀了七七八八。
“是你？”
碎裂聲中。
腳步聲落下。
門外的人終于露出了真面目。
楚輕枝擡起了頭，昏暗的環境裏她只瞥見了半張臉，可就是那半張臉，也足夠讓人一輩子都難以忘卻。
他臉上似笑非笑，嘴角微微上揚，眼底卻是一片冰冷，長長的墨發如瀑般垂落，九條巨大的狐尾在身後招搖，升起的妖相若隐若現，無意間洩露出來的一分的威壓就給予把人壓垮。
很像謝瑭。
但不能确定是他。
眼前的這位長得和謝瑭有幾分相似，但年紀上看着卻比謝瑭大上了幾歲，而且謝瑭的修為也遠不及對方深不可測。
九尾狐斂袖，看着裴雲溯的眼神微沉，微啞道：“姓裴的，你怎麽會在這裏？”
“妖王發了拜帖，我是來赴宴的。”裴雲溯頓了頓，覺得還是有必要說一聲，“祝你血脈洗禮順利。”
“啧！招人心煩！”
聽到這些話，小妖王并沒有覺得高興，心裏反倒愈發不得勁。
裴雲溯能進入行宮，大概是妖王搞的鬼，他是念及二人的師兄弟情誼，卻不知道二人私底下關系勢如水火。
他看見裴雲溯就覺得讨厭。
可事已至此，他總不能把人趕出去，不然顯得他怪沒肚量的。
小妖王在心裏不斷說服自己，忍着不高興接受了裴雲溯留在妖族的決定。
而就在這個時候，他看見了一角月白的軟布，突兀地出現在裴雲溯的腳邊。
他偏了偏臉看過去，卻見那人往裏躲了一步，而他那個光風霁月、冷靜自持的師兄下意識伸手回護了一把。
有意思。
小妖王眼裏興味盎然，不做思考，蠱惑般的嗓音就響了起來：“我就說行宮裏溜進了一尾小魚，怎麽？師兄是看上這條魚了嗎？”
裴雲溯皺了皺眉，眸色沉沉，似在警告他別亂揣測。
小妖王假裝看不見，繼續陰陽怪氣：“都說師兄你斷了情絕了愛，可師弟我是怎麽都不信，今日一見，傳言果然都不可信。”
“如果師兄喜歡這一口，師弟倒是可以給你做媒，要知道族內傾心師兄的魚兒可是數不勝數。”
“謝瑭。”
裴雲溯眉眼擰了起來，有些動怒。
這一刻，他背後的人輕輕抖了抖。
楚輕枝和系統在小裴喊出小謝的名字的時候，一人一統就開啓了腦力風暴。
楚輕枝：“我肯定沒聽錯，不行我還得确認一遍，統子，小裴喊的是‘謝瑭’嗎？”
系統：“呃……大概，可能，是的吧。”
楚輕枝：“你說小謝有沒有可能有一個同名同姓的哥哥在這個世上？”
系統：“應該……是沒有的。”
楚輕枝：“……”
這沒法聊了啊。
所以說眼前這只九尾狐還真是小謝？
幾日不見他怎麽老了這麽多？
系統抓了抓锃光瓦亮的腦門，靈光一閃：“這裏是寐珠幻化出來的世界，你說……這些會不會都是幻象。”
這倒也不是沒可能。
但幻象不是憑空就能捏出來的，總要有些依據。
楚輕枝指了指自己：“總不能是我想象出來的，我沒這個想象力。”
系統：“……”也沒說是你。
“所以眼前的一切究竟寐珠根據小裴還是小謝造出來的幻象呢？”楚輕枝搖擺不定，一會兒覺得是小裴，一會兒又覺得是小謝。
謝瑭見裴雲溯被他輕易挑起了怒火，心裏頭倒真的有些好奇躲在他身後的那尾魚。
而且不知怎麽的，陌生的潮腥味裏似乎夾雜了其他的氣味，若有若無的，聞着竟然有些上瘾。
不過他沒有打擾人相會的癖好，不管裴雲溯對身後的那人抱着何種感情，他都懶得管。
“既是客，那就在這歇下吧。”謝瑭收起尾巴，理了理微亂的紅袍，施施然往外走，“祭祀将持續三天三夜，這些日子你們可以在婆娑谷裏随意逛逛，沒人會攔你們。”
“大師兄，希望你能記住你曾經說的話……”他頓了頓，最後一句話似譏帶諷，“願你永遠道心清明。”
裴雲溯的眼睛暗了一瞬。
迫人的威壓消失，楚輕枝不禁松了口氣。
她還沒做好和這個小謝見面的準備。
聽這個小謝講話就能感覺出來他的性格很扭曲。
她搞不定的。
昏暗之中，有風掠過，屋內的燭火竟悉數亮起。
楚輕枝被火光閃了一下眼睛，她适應了一會兒，緩慢睜開眼睛，就看見裴雲溯給她遞了一塊帕子。
“擦擦吧。”他的聲音很平淡。
“謝謝。”
楚輕枝接過，抹了抹眼角沁出來的淚水。
“這個……”
她拿着手帕，猶豫要不要還回去。
主要這塊帕子看着好像很貴的樣子，她不好留下來。
“給我吧。”他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從她的手裏接過帕子。
楚輕枝愣了愣，道：“我施個淨塵訣。”
裴雲溯：“不急，我一會兒會施法清潔。”
楚輕枝沒話說了，他願意做還省的她耗費靈力：“……哦。”
“你來這裏做什麽？”他問。
楚輕枝：“私人問題，不方便回答。”
裴雲溯：“……”
話題被她聊死了。
接着他們之間好像沒什麽好說的了。
好在裴雲溯也沒追問，冷漠地坐下修煉
沉默了很久，空氣中都彌漫着一股名為尴尬的氣味。
楚輕枝受不了了，轉身就要往外走。
裴雲溯睜眼，叫住了她：“要去哪？”
“無聊，随便逛逛。”
楚輕枝心想，她是不會告訴小裴她打算去研究研究怎麽破境的。
她其實已經基本确定她進入了某個男主的幻境裏了。
如果她要把人帶出去，首先要破解幻境，不然他們是永遠無法走出去的。
幻境是由人心底的執念所化，要破解幻境，就要找到境主的執念，并化解它。
小裴根正苗紅的，思來想去他唯一的執念也就是為父母報仇，基本可以排除他是幻境主人的可能性。
那剩下的就是小謝，他是幻境主人的可能性高達百分之九十九，畢竟婆娑谷是他的家。
雖然有很多邏輯不通的地方，但那些都不重要。她唯一想不通的就是小謝為什麽會幻想出一個長大了的自己，他是有什麽不為人知的癖好嗎？
比如喜歡年長的？
楚輕枝想到了原劇本劇情，小謝愛上的就是自己的師尊。
啧，小謝不會真的有這方面的情結吧？
楚輕枝腦中想着這個可能，忽略了後面注視她的那道冷淡目光，出了寝殿後直接離開。
謝瑭應該是提前打過招呼了，她出去的路上遇到了守衛，可他們都當做沒看見她這個人，直接放行。
楚輕枝：很好，下次來就不用偷偷摸摸的了。
“接下來你打算怎麽做？”系統問。
楚輕枝用行動告訴了他答案，她去找了胖頭鶴。
胖頭鶴看見她表現的很開心，這還是第一個主動找他的姑娘呢。
胖頭鶴清了清嗓子，矜持道：“找我所為何事？”
楚輕枝：“聽說你的外號叫‘萬事通’，你知道少主都喜歡什麽嗎？”
胖頭鶴一聽是來問“少主”的，臉一垮，幹巴巴道：“你喜歡少主啊？”
楚輕枝敷衍點頭：“對對對，我喜歡他。”
胖頭鶴嘆了一口氣：“少主沒有什麽特別喜歡的東西。”
楚輕枝：“特別讨厭的呢？”
“也沒有。”
“他有喜歡的人嗎？”
“沒有。”
“他被人打到一蹶不振，或是被負心女抛棄的經歷嗎？”
“沒有。”
楚輕枝：“……”
這就難辦了。
小謝的執念到底是什麽呢？
楚輕枝很沮喪，胖頭鶴也很沮喪。
他以為楚輕枝是來向他告白的，結果……又是一個來打聽少主喜好的。
唉，他什麽時候能談一段甜甜的戀愛呢？
一人一鶴坐在樹杈上嘆氣，路過的妖族看見了都覺得他們有病。
就這樣不知道過了多久，銀鈴聲響起，祭祀開始了。
天空被染成了紅色，萬妖齊齊昂首，發出了嘹亮的鳴叫聲。
他們在為儲君今夜的受洗獻上最真摯的祝福。
胖頭鶴還說地位越是尊貴的妖族接受洗禮，血池外的守衛就越森嚴。
畢竟洗禮是一件很高風險的事情，如若洗禮過程中出現意外，受洗的妖族可能會留下不可逆轉的傷害。
高回報通常伴随着高風險。
她懂。
楚輕枝坐在樹杈子上，胖頭鶴耐不住寂寞，飛走去勾搭孔雀妹妹了。
這場祭祀要持續三天三夜，所以謝瑭也要在血池裏泡上三天三夜。
可她沒有那麽多時間等了。
幻境裏的時間流速和外界不一樣，在這裏的三天或許是外面的三個月。
靠問是問不出答案的，她不能再這麽耗下去了。
所以即使這場洗禮對謝瑭來說很重要，她都要冒險進去接觸他。
找不到他的執念，那就來硬的，直接把人捆了，逼着他說出心底執念。
系統：“……”他覺得宿主在想屁吃。
就她現在築基的修為，怎麽和元嬰期大圓滿的謝瑭對抗？
“所以血池就是我們唯一的機會。不是說洗禮的時候是妖族最虛弱的時候嗎？”
楚輕枝輕巧地翻身下樹，往身上貼了一張隐匿符箓。
修為不夠，符箓來湊。
感謝師兄師姐們！
她掐着守衛換班的時候溜進去，一路滑溜到了血池，她和系統都沒想到這一路會這麽順利。
楚輕枝驚嘆：“這符箓牛逼啊！”
系統斥責：“妖族的看守也太松懈了！”
“……”
楚輕枝輕咳了幾聲，輕聲道：“這就是血池？感覺很普通啊。”
名字取得這麽牛逼轟轟，結果一看就是個和洗劍池差不多大小的池子。
就是水池裏裝的液體不一樣，洗劍池裝的是弱水，血池裏裝的是能洗筋伐髓的涅槃妖血。
楚輕枝蹲在池子邊緣，透過蒸騰的霧氣看去，血池中間一個人影若隐若現。
不用猜就能肯定那人影是謝瑭。
可謝瑭現在的狀态看着有些糟糕。他沉在血池中心，整個人蜷縮着，長長的墨□□浮在水面上，露出水面的皮膚漲得通紅，不斷有淡金色的血從崩裂的傷口中滲出來。
幾乎無法分辨那些血是他的，那些血是血池的。
他很虛弱。
楚輕枝也知道，這個時候她該出手了。
于是她也走進了血池，任憑血池的血慢慢浸沒她的腳背、大腿、脖頸……她慢慢游到了血池中央。
謝瑭像是睡着了，她離得那麽近，他都沒有睜開眼。
楚輕枝拿出了捆仙繩，在謝瑭的身上繞了幾圈，确定他無論如何都不會掙脫開後，她拍了拍手，靠着他休息。
她是不想在血池裏呆着的，但她擔心外面會有人進來巡查，而她的隐匿符箓在潮濕的環境裏起不了作用。
別問為什麽？問就是受潮了。
所以為了防止被守衛發現她的蹤跡，血池是個很好的藏身之所。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的地方嘛。
楚輕枝看着謝瑭虛弱的臉，動了恻隐之心。
等一會兒，等他醒來後就問。
她給了幻境中謝瑭一絲作為師尊的偏愛。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她也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或許有一個時辰之久，反正她的皮都泡皺了。
癢。
楚輕枝撓了撓手臂，看不見的地方有細碎的晶瑩沉入池中，很快消失不見。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感覺血池裏的溫度越來越高了，熱得她面色通紅。。
她臉上的面紗在下水前就被她扯掉了，這會兒汗水從她的臉上滑落，她深呼了一口氣，有些難忍。
“好熱……”
受不了了，她還是出去等吧。
楚輕枝絕不委屈自己，她牽着繩子一端，劃着水就要上岸。
“嘩啦——”
她沒劃幾下，繩子的另一端就傳來了一股巨大的拉力，把她拽了回去。
楚輕枝：“……”
她果斷放手。
頭也不回地往前扒拉。
可還是慢了一步，就在她的手要碰到池岸的前一秒，巨大的狐尾纏住了她的腰部。
她踢水掙紮。
卻敵不過狐貍的暴力，被他硬生生拽了回去。
完了。
這是楚輕枝腦子裏第一個冒出來的想法。
就在她以為要被狐貍大卸八塊的時候，謝瑭接下來的行為更是讓她的世界觀颠覆。
謝瑭微微睜眼，神志依舊不太清醒。
他的手腳都被捆仙繩捆着，動彈不得，但他的九條尾巴是自由的，楚輕枝的手腳都被尾巴給束縛住了，牢牢貼在謝瑭的懷裏。
她背對着謝瑭，但他的炙熱的體溫卻不斷通過裸露的皮膚傳到她的身上，腰間的狐尾更是死死箍着她，像是要把她嵌近身體裏一樣。
楚輕枝感覺很不自在，心底也微微升起了些許恐懼。
因為這幅情景讓她想起了《清冷師尊是我的xx禁ruan》裏的一段重要劇情，裏面的花市男主覺醒妖王血脈後，強勢歸來把師尊囚禁在了妖族禁地，清衍師尊深受世俗和情愛的折磨，自裁了斷。而在師尊死後，男主徹底瘋魔，任誰來勸也不聽，他把師尊的遺體放在寝殿裏，日日于其共眠，甚至為其洗身。
那段內容描寫的極其炸裂，當初她看第一遍的時候，心靈受到了很大的震撼。
雖然後面師尊複活了，但因為那段劇情寫得太過香豔，解鎖的play太炸烈三觀，所以給她留下了極其深刻的、不怎麽願意去回想的印象。
可現在死去的記憶複活了。
不好的預感浮上心頭。
楚輕枝驚恐的發現她現在的姿勢都和劇本裏男主禁锢師尊遺體玩溫泉play的姿勢差不多。
這這這——
楚輕枝低頭，直接一口咬在了狐貍尾巴上。
血腥味在口中彌漫開來。
下一秒，一條尾巴勾起了她的下巴，強迫她扭過了臉。
楚輕枝吃痛，松開了口。
掙紮中，她的發帶不知道去了哪裏，頭發淩亂的浮在水面上，被狠狠拽起的時候，一條尾巴摸上了她的臉，剝開了擋臉的濕發。
楚輕枝大喊：“謝瑭！你放開我！”
手指卻捏起了法訣，打算實在不行就魚死網破，用天霜劍在他身上開個口子。
可沒等她召出本命劍，就看到謝瑭睜開了眼睛，愣愣地看着她。
她指尖一頓。
就是這一瞬間的猶豫，她又被扯到了謝瑭的懷裏。
“師，師尊……”
他在顫抖。
他在害怕。
溫熱的液體落到了她的脖頸上，她聽到耳邊的嗚咽聲，連同他悲戚的呢喃。
“師尊……”
“……你沒死，真是太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