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三十二、耕開人人争
三十二、耕開人人争
張萱琳以為和章旻的交往會随着聚會的結束而結束,她不認為一次算是愉快的、時間不長的聊天就能将兩個陌生人聯系在一起,讓兩個陌生人建立一段友誼。
但她的想法不太對。
章旻似乎是個愛交朋友的人,加了張萱琳的微信後,時不時就給張萱琳發一條微信問候一下。張萱琳收到章旻發來的不相幹的微信時暗暗驚訝,想着是人不可貌相,章旻瞧着沉穩寡言,一副只對工作醉心的模樣,沒成想倒是個外冷內熱的人。
于是兩人的交流就持續了下去。
聚會後的一天下午,章旻無端端地給張萱琳發了條微信,“下班了嗎?”
張萱琳皺眉瞅着那四個字,沒有找到自己要和章旻聊她的工作時間的原因,但出于禮貌還是回複了,“沒有,明早才能下班,今晚要上夜班。”
張萱琳以為這就結束了,不料章旻又發了一條微信過來,“臨床工作真是辛苦。”
張萱琳疑惑,但仍是出于禮貌回複,“不會,我的科室的夜班算是輕松的了。”
章旻緊接着又回,“還是很辛苦的,跟我的工作相比。看到張醫生要日夜颠倒工作,就不禁要反省一下自己。”
張萱琳莫名其妙地盯着章旻發來的一串話,很是為難,這該怎麽回?
她抿着嘴皺着臉琢磨兩分鐘,不懂答,只好轉而提出問題, “章老師今天的工作還順利嗎?”
章旻便回複了當天他做的事情。
這就能夠勾起張萱琳的興趣,讓張萱琳主動和他聊下去。
張萱琳根據章旻的回答提出了一大串問題,問他每一個步驟會這麽進行的原因,又問他的導師的意見,還問結果會對實驗數據産生怎樣的影響。
章旻都逐一回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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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萱琳挺喜歡看章旻發過來的那些日常。
看論文是一回事,看寫論文的團隊中的一員每天如何做實驗是另一回事。通過章旻,她能夠清楚地看到章旻和他的導師、同學做實驗的思路、遇到的難題、解決難題的辦法、遭遇的失敗、重新開始的思路,非常有趣,仿佛正在逐集追看一部科研紀錄片。這比标榜着“最近進展”、“最近科研成果”、“最新研究思路”的幹巴巴的論文要更有吸引力。
這甚至成為了張萱琳每天的固定消遣。
張萱琳下班後在公交車上就一路捧着手機和章旻聊天,用一種嘴角含笑、眼裏含情的狀态。
張萱琳是一個很徹底的讀書人,她對知識有天然的愛慕,因此不得不對擁有知識的人有天然的親近感,她會很輕易地去崇拜一個能夠在知識層面超過她的人。
她對陌生人都會産生的防備心在擁有學識的章旻面前很快潰破,她很快就能面對相熟之人的态度面對和章旻的交流。
又一個夜班之後,張萱琳慢吞吞地拖着腳步往醫院外走。
昨晚從急診收了一個肺炎患者,八十幾歲的中風後的老人家,偏癱,發着高熱,神志不清,說胡話。
這位老人家的兒子又是個嘴上孝順的,不依不饒跟着張萱琳絮絮叨叨,說她這麽年輕的醫生,要是醫術不精把他那位老母親治壞了,他絕對不會放過她,又叫張萱琳打電話給院長,讓院長過來給他的老母親治病。
倒黴的張萱琳一邊給患者開醫囑,一邊安撫家屬,忙得頭上冒煙,從晚上十點多一直到淩晨三點多,全身沒有一點力氣,口水也說幹了,才能回到休息室眯一會兒。
疲倦的張萱琳走出醫院門口,和往常一樣,看見了站在邊上的笑眯眯的向珩。
“早上好呀。”向珩同張萱琳打招呼。
張萱琳卻一愣,原是耷拉着的眼皮全掀開了。
向珩的嗓音嘶啞鼻音沉重,一聽就是身體不舒服的狀态。
張萱琳問:“感冒了?喉嚨痛?”
向珩吸吸鼻子,說:“好像是,今天一起床就這樣了,鼻塞,嗓子疼,頭也疼。昨天晚上就覺得嗓子有一點疼,但是我沒在意,以為是喝水少了導致的那種嗓子疼。沒成想,中招了。”
向珩偏頭到一邊咳嗽兩聲,又朝張萱琳擺擺手,“會不會傳染給你,要不你離我遠點,你有口罩嗎?快戴上吧。”
張萱琳接過向珩另一邊手提着的咖啡,說:“你這估計就是普通的上呼吸道感染,不是流感,不會傳給我。你等會兒,我給你買點藥。”
醫院旁邊有好幾家藥店,張萱琳去了最近的一家,報了三個藥名,買了三盒藥。
借了藥店的筆,在藥盒上面寫好服用方式,張萱琳再将它們裝進袋子裏。
一轉身,看見向珩杵在藥店門外等她。
張萱琳的動作頓了一下,好好地看了向珩一眼。
此前她從來沒有在向珩身上看到過脆弱感,現在看到了。原是不可與他争輝的陽光,如今照在他身上有點要将他占據的意味,他像一尊精致的琉璃,風霜雨露亦可使他破碎,又像一座玲珑冰雕,即将融化。
張萱琳走到向珩身邊,向珩就伸手接過她提着的塑料袋,打開袋口往裏望了望,甕聲甕氣地問:“這些都是給我的嗎?”
張萱琳不答,佯怒地瞪着向珩,“身上這麽難受還過來接我?在家裏好好休息嘛。”
向珩吸吸鼻子,臉上挂了一個乖巧的笑,說:“見到你就不難受了。”
張萱琳一臉嫌棄,“啧,撒什麽嬌,這種時候藥比我管用。”
向珩扁扁嘴,“才不是……”
張萱琳說:“你自己開車回去休息吧,我坐公交車就好,你別送我了。”
向珩登時嚴肅地反對道:“我都拖着病軀過來了,你別讓我白跑一趟。我送你回家就是十來分鐘的事,你要為了這十來分鐘讓我一整天都不高興嗎?”
張萱琳哼地笑一聲,“勸你回家休息還成我的不是了。”
向珩也笑笑,微微俯身用肩膀輕碰張萱琳的肩,親昵地說:“走吧,一起去取車。”
在車上時,張萱琳交代了兩遍要按時吃藥。到了張萱琳家樓下,張萱琳下車前又交代一句:“回家記得吃藥啊,照着我寫的方式吃,然後好好睡一覺,明天炎症就能消下去一半了。”
向珩乖巧地答應着:“好,我知道了,我一定聽張醫生的話。”
張萱琳回到家,雖記挂着向珩,但太累了,昨晚幾乎沒睡,換好衣服倒下床就立刻熟睡過去,連被子都來不及蓋。
她一直睡到中午一點多才醒,醒後第一件事是拿過手機查看,發現向珩在兩個小時前給她發了兩條微信。
向珩先發了一張照片,內容是張萱琳寫在藥盒上的字,而後是文字,“這兩個英文字母有什麽含義嗎?”
張萱琳放大圖片看了眼,旋即回複,“qd就是一天一次。你飯後吃一次藥,就去休息,今天別工作了。”
她忘了向珩看不懂這些術語,随手就往上寫了。有時候當醫生當久了會有錯覺,以為身邊的人都是懂行的,将工作中的習慣不分場合地顯露出來。
向珩又是兩秒後就回複,“知道了,我今天不去店裏,就在家休息。”
張萱琳回,“有飯吃沒有?”
向珩回,“有,我煮了面,吃完了。”
張萱琳回,“那你吃了藥就快休息吧。”
向珩回,“好的。”配一個小兔睡覺的表情包。
張萱琳很納悶,向珩為什麽在怎樣的情況下都能這麽快地回複信息。她懷疑向珩給她設置了瘋狂的提示音,可是微信有這個功能嗎?
張萱琳坐在床上搓了搓臉,打了個哈欠,抻了抻腰,才慢悠悠地下床洗漱。
期間一直想着與向珩有關的各種神奇事,并不自覺地喃喃道:“傻乎乎的,又很乖。”
第二天下午,張萱琳按時離開辦公室,去往行政樓的小角落。
不過她是懷揣着向珩不會在那裏的心思去查看的。
她覺得向珩身體不舒服,可能不會過來了。但她不敢提前問,因為知道她問了的話,向珩哪怕原本打算不來也會匆匆跑過來。
然而事實是,向珩無論如何都會匆匆跑過來。
張萱琳在連廊的一端重重地嘆氣,向珩在連廊的另一端笑眯眯地朝她招手。
張萱琳邊走邊說:“不是讓你好好休息嗎?你昨天都答應我了,怎麽又亂跑了?”
“昨天是昨天,今天是今天。”向珩笑着說。可是笑容裏透着張萱琳昨天猛然發現的脆弱感。
張萱琳接過保溫袋,瞧着向珩的狀态不比之前,整個人恹恹的,臉色蒼白,說話聲音也低,于是趁此機會同他說:“你別老是過來了吧?身體不舒服就在家裏休息。以後也不要總是浪費時間在這裏,在你的店裏多接幾單生意不好嗎?我又不是小孩子要加餐,下午吃不吃小蛋糕都沒關系的,你不需要特意過來一趟。你店裏的過期蛋糕要是真的多得解決不掉,我可以自己過去你店裏拿。”
向珩捂着嘴輕輕地咳嗽了兩下,但眼睛一直盯着張萱琳,眼裏有星星點點的笑意,咳完後,向珩啞着嗓子帶着笑意問張萱琳:“心疼我跑來跑去啊?”
張萱琳:“……”
向珩似乎總能抓住她的話語裏的最隐秘的想法。
“我很高興你會心疼我,按理說我應該聽你的話,可是那樣好難,萱琳,我也想來看看你呀,不過來,我會想你的。你工作那麽忙,等着你過去店裏看我,得等到什麽時候?我等不了。你就讓我過來吧,我不覺得累,要是我自己心裏不樂意的話,我早就不來了。就是因為我自己心裏想着你,想每天都來看你,你才能每天都看見這麽高興的我啊,你不要以為我是在完成什麽追求任務才這麽積極,那樣的話,出現在你面前的将是一個怨氣沖天的、只想完成任務的我。”
向珩嗓音沙啞,說話比平日要費勁一些,聽着卻比他平日講的話都要誠懇些。
輕易就将張萱琳說服了。
張萱琳嘆了嘆,旋即又覺得在向珩說了心裏話的此刻嘆氣不太好,便笑了一下子,說:“那就随你的意吧。”
正說着,口袋裏的手機開始瘋狂震動。
張萱琳拿出來看來電顯示,是章旻打來的。
張萱琳不知為何飛快瞟了向珩一眼,微微側過身去接通電話。
“你好,章老師。”
手機聽筒裏傳來章旻的聲音:“張醫生你好,在忙嗎?”
“沒在忙,有什麽事你請說。”
“周日下午有一個講座,抗VEGFR2抗體專講,基本上是最新研究的介紹,張醫生有興趣一起去聽嗎?我手裏正好有多一個名額。”
“呃,興趣是有的,不過我得看一下排班表才知道周末有沒有排班,不好意思,我過一會兒回複你可以嗎?”
“沒問題,我手裏的名額給你留着,你确定要去就跟我說一聲,你要是沒辦法去,我就自己一個人去聽了。”
“好的,謝謝你。”
“不客氣,你先忙吧。”
“嗯,好,再見。”
“再見。”
張萱琳挂了電話,一轉頭就對上了向珩那雙充滿探究意味的眼睛。
向珩幽幽地問:“你笑什麽?”
張萱琳怪道:“沒什麽啊,我有笑嗎?”
向珩肯定道:“有,你講電話的時候嘴邊一直都挂着一個微笑。你和誰講電話?誰是章老師?”
張萱琳不當一回事地解釋道:“因為我要在言語中保持禮貌,所以才會反射性地将禮貌的微笑挂在臉上,這是正常現象,你別這麽陰沉地盯着我。章老師是醫大的在讀博士,和我的一個大學同班同學認識,然後在那個同學的組織下,我們有機會一起吃了個飯,就認識了。剛才他跟我說他手裏有多一個講座的名額,問我要不要去聽。”
向珩臉上添了點委屈,“那你去不去嘛?”
張萱琳答道:“還不知道啊,要值班就不去,不用值班就去。不過我還挺想去的,那種講座值得一聽,和那裏的老師們接觸一下、交流一下也很好,希望我不用值班吧。”
向珩似乎沒聽見張萱琳對于醫學專業的深入探究的精神,他只關心另外的重要問題:“你們認識多久了?”
張萱琳算了一下,說:“十來天吧。”
向珩怪叫:“十來天?!”
張萱琳淡淡地應道:“嗯,怎麽了?我說你現在這嗓子啊,聲音大起來像鴨子叫,你小聲點說話。”
向珩不聽,依舊叫着:“認識十來天你就跟他出去聽講座?!”
“什麽我跟他出去,我也想聽啊,醫生本來就是要不斷跟進醫學研究的最新進度,不然會因為太過落後而被醫學世界抛棄的。”
“我也去。”向珩有點扁着嘴,委屈巴巴地說。
張萱琳瞥了向珩一眼,說:“這種講座是要算名額的,就像聽音樂會那樣,且不說你能不能聽懂會不會浪費機會吧,你上哪去弄名額?你認識醫學院的教授還是醫院的領導?”
向珩聳聳肩,自信滿滿地說:“我努努力總能認識的嘛。”
張萱琳忍不住伸手糊他那張塗滿自信神色的臉,威脅道:“別折騰,不可以找關系弄到名額,不要去占了其他醫護人員的名額。你要是敢出現,打擾我聽講座的心情,我就不吃你送的小蛋糕了。還你。”
張萱琳将吃了一半的小蛋糕伸到向珩眼前。
向珩很不服氣地擺着一張喪氣的臉。
但雙手将小蛋糕推回給張萱琳,喪氣地說:“你吃你吃,我不去。”
張萱琳瞅着向珩的模樣,壞心眼地笑了,并且開口逗向珩:“哎呀,我現在的情況好像那句話啊,‘瘦田無人耕,耕開人人争’,怎麽辦呢?我身邊也有一些青睐我的人轉來轉去了。不過也對,我的條件又不差,人美心善還有一份光芒萬丈的工作,說出去很讨長輩喜歡的,沒有人圍着我轉才是怪事吧。”
向珩怨氣沖天地瞪着張萱琳。
張萱琳噗嗤一下笑出來,擡手拍拍向珩的肩膀,說:“跟你開玩笑的啦,願意追我的傻子只有你一個,那為章老師只是普通朋友,不,連朋友都算不上,就是一個認識的師兄。”
向珩仍是不太高興,“真的?”
張萱琳眼神堅定地說:“真的。”
向珩撇撇嘴,勉為其難地說:“嗯,那就好,你去聽講座吧,我在家裏等你。”
張萱琳又笑了,“你在哪門子的家裏等我,你回家睡覺去吧你,病都沒好徹底就到處亂跑。”
張萱琳吃完小蛋糕又安撫了向珩的情緒,回到辦公室就去看了排班表,周日她白天正常休息,晚上要上夜班。
于是她給章旻回了電話,告訴他周日有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