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三十三、回到學生時代
三十三、回到學生時代
周日,張萱琳起了個大早,将自己收拾好就下樓吃早餐,又去公交站等車,中途轉乘一次,花了将近一個半小時才去到目的地。
她和章旻約好在舉辦講座的酒店門口會合。
張萱琳如願聽了講座,做了三頁滿滿的筆記,聽完講座後在舉辦的場地一樓的餐廳簡單吃了午飯。
并全程都和章旻一起行動、一起讨論。
半天的經歷讓張萱琳有點恍惚,好像回到了學生時代。
章旻就像是她的同學,和她一起聽課,一起記筆記,一起在課後問問題,一起在去飯堂吃飯的路上讨論某個想不通的細節。
而且還是一個比她厲害的同學。
她挺享受被別人用理論知識說服的過程,不是被東風壓到西風的那種針鋒相對,而是接受另一種想法,她既可以徹底地認識別人的觀點,又可以補充自己的知識點。
她和章旻的交往也像是過去她和同學的交往,基本上都是圍繞着專業發展,依靠着彼此對專業的關注而使得他們緊密聯系起來。
對張萱琳這種十分習慣讓自己處于學習狀态的好學生來說,章旻的魅力算是她最容易感受到的魅力,章旻專業,盡職,在他自己的研究領域裏見多識廣,為人也不錯,穩重,識禮。
她感情的指針會不自覺地偏向這類人。
不,亦不能說是好像回到了學生時代,其實她一直都沒有完全脫離學生時代。
她的潛意識中是喜歡作為學生的她的。
當學生的時候,背後有人托着,學校,老師,甚至是同學,做什麽都不用負全責,做什麽都是以一個群體的方式去做,她在任何時刻都不至于覺得自己孤立無援。
從某些層面來說,他們的确會是束縛住她手腳的東西,因他們是固定的、死板的、以大局為重的、不關心個人利益的、不在乎她做如何感想的,但是那樣比她獨自走在路上來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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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可以說她是個沒長大的小孩,花了很長很長的時間也沒有真正接受自己必須要解決來自社會的一切考驗的事實,她不适應大多數約定俗成,不喜歡大多數心知肚明,不習慣在規矩森嚴之處謹言慎行。
總有命令鑽進她的耳朵裏,要她趕快長大融入社會,可她總要在行動之前問一句:為什麽?這個社會的規則的制定沒有經過她的參與,制定完成之後也沒有經過她的投票表決,她沒有為其建立付出過一絲一毫,她為什麽非得進入這樣處處沒有她的氣息的世界裏?
她現在的社會關系和學生時代的差不多,她幾乎沒有主動走出曾經的圈子,接觸更廣闊的地方和更多的人,這仿佛是一種無聲的幼稚的對抗。
除了……現在她身邊多了一個向珩。
向珩是一個外來者,是她過去的生活體系裏沒有過的存在。
她很難在她的人生中找到向珩的定位,向珩全然沒有經過她的同意就一頭熱地沖進她的生活裏,還時常将她也燙到了。
然而這個沒有定位的、莽莽撞撞釋放熱情的存在,她卻一直沒有找到對策應付他。或者說,她知道怎麽應付,卻沒有付諸行動。
“萱琳?”一聲呼喚響起。
“诶!”張萱琳一激靈,慌忙地應道。扭頭一看,是章旻的笑臉。
張萱琳頓時想起來自己在哪——她剛吃完午飯,正和章旻坐在酒店一樓的餐廳裏喝茶。
“想什麽走神了?”章旻問。
張萱琳張了張嘴,又猶豫了一下,才說:“沒想什麽,就是剛吃了飯,腦子供血不足,犯困,想發發呆。”
“那我們再休息一會兒再走吧?”
“呃,也不用,”張萱琳将手邊的手機塞進包包裏,拉好包包拉鏈,說,“我們現在就走了吧?在這裏幹坐着很奇怪。”
章旻點點頭,也拿過身邊的公文包,準備起身。
張萱琳臉上禮貌的笑有點僵硬,章旻叫她的那一聲一直在她腦子裏重播。
是她自己讓章旻這麽叫她的,上午在酒店門口會合時,她就主動提出:“請不要喊我張醫生了,直接叫我名字吧。裏面坐着的都是厲害的教授和醫生,我這種去聽課學東西的小喽啰不敢冠上醫生之名,不夠格。”
章旻沒有異議,對她的稱呼從張醫生變成了萱琳。
萱琳,似乎是一個比較親昵的稱呼。
張萱琳忽然莫名其妙地想:自己如果和章旻那麽容易就熟悉了,對向珩來說很不公平,向珩那傻子在她身上耗費了數不清的時間精力,才算是在她的世界裏稍微走到和章旻差不多的位置。
向珩用了不知多少杯咖啡、多少個小蛋糕、多少次早起、多少巧思,才得到她的允許,可以叫她的名字。
兩相比較,她都要為向珩感到不值了,不同人之間的距離竟然會有這麽大的差別。
章旻在說話,張萱琳沒聽見前半部分,只能捕捉後半部分,“……環境不錯的,你要是喜歡喝茶,可以一起過去。茶莊邊上還有一小片竹林,很雅致,也不常見,我比較建議你過去看看。”
“這樣啊……”張萱琳幹笑着應道。
張萱琳意識到章旻想和她更多地相處。
章旻已經向她抛出橄榄枝,她只要接過,很多事情都能自然而然地發生。
她的理智和情感一直是同步的。
此時卻出現了分歧。
有哪裏不對勁,她從前的所有親密關系都是這麽發展來的,可是現在有哪裏不對勁,她沒辦法再這麽發展了。
她的理智覺得章旻是一個很有魅力的人,如果他想進一步發展,她可以答應嘗試。
可她的情感一直希望她遠離他。
張萱琳掙紮了片刻,還是按照情感的不斷吶喊,給了章旻一個軟釘子:“抱歉,我的工作比較忙,因為我是科室裏唯一的住院醫師,地位低,很多雜活都堆在我身上,我也沒什麽假日,一周七天,七天都要去科室報到的,所以基本上騰不出時間去玩。”
章旻不在意地笑笑,說:“這個不需要抱歉的,工作忙是沒辦法的事嘛。”
往酒店門口走去的過程中,章旻又問張萱琳:“要再去哪裏逛逛嗎?消消食?”
張萱琳仍是拒絕:“不了,我有午休的習慣,想回家躺一下。而且晚上要上夜班,沒時間逛了,午休完起來準備一下就要去醫院上班。”
章旻了然地點點頭,感嘆道:“臨床工作真是辛苦。”
張萱琳說:“各有各的辛苦,你做科研方面的工作也不輕松,整天都要在實驗室做實驗整理數據,關鍵時期也是沒有休息日可言的。”
“沒法和一線的醫生相比。”
張萱琳忽然記起章旻是副院長的兒子,問他:“章院長應該也十分支持你全心做科研方面的工作吧?”
“是,她在臨床幾十年,見過的人太多,有時候的想法會比較悲觀,覺得臨床工作吃力不讨好,所以建議我做科研。”
張萱琳暗道副院長真是英明,要是有別的醫學生咨詢她,她也會告訴他們,家庭條件還可以的話,就投身到科研裏,別到一線去找辛苦事做。
張萱琳問:“你自己是喜歡做科研的嗎?”
章旻很快答道:“喜歡的,這比較合适我的個性。我是一個悶頭念書的人,要我像我媽媽那樣和各種各樣的人談話、周旋,處理各種各樣的奇怪需求,我可能沒辦法做到,而且那會對我的情緒影響很大,我在想不通的時候決定轉行應該是尋常事,所以做科研是我留在醫學世界裏的唯一途徑。”
張萱琳笑笑,她很理解章旻的想法,說:“還是選擇合适自己的工作很重要。”
章旻扭頭看了張萱琳一眼,說:“張醫生其實也挺适合做科研的,你靜得下心來。”
注意到章旻對她的稱呼變了,張萱琳挑挑眉,但嘴上的話不中斷,她應道:“可是沒辦法,我已經選了臨床的路。”
章旻問:“念書的時候沒想過以後要繼續讀研嗎?或者現在有沒有想過讀研?”
“都想過,但從目前的階段來看不現實,人力物力都有點跟不上。而且……”
“而且什麽?”
張萱琳聳肩,笑道:“我和醫院簽了協議,規培之後要在醫院工作滿好多年才能自由,所以很難再讓醫院放我去念書。”
但張萱琳想說的是:而且她對醫學沒有那麽熱愛,哪怕她的個性适應,卻也不知道科研的道路能不能同時收留她的身和心。要在世上找尋自己熱愛的東西太難了,要無比強大的緣分将自己的人生和那樣東西牽連在一起,才可以将它抱在懷裏。
而她似乎還沒有遇到那種緣分。
她只是兢兢業業地走在了她能看得見的道路上,并非一種選擇。
她不打算告訴章旻這些,不打算讓章旻這麽了解她。
走到酒店門口,章旻出于禮貌問張萱琳:“我送你回家吧?大中午的,又是剛吃了飯,坐太長時間公交車會不舒服。”
張萱琳當然也是拒絕的:“不用了,我正好在車上發發呆,時間一下子就過了,不算太長時間。”
章旻不堅持,同張萱琳擺擺手,“那就再見了,我走這邊,去停車場取車。以後有類似的講座我再告訴你。”
張萱琳指着和停車場相反的方向說:“我走這邊去坐車。今天真是太謝謝你了,受益匪淺。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