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覺醒來,變成了荊軻
一覺醒來,變成了荊軻
“秦将王翦破趙,虜趙王,盡收其地,進兵北略地,至燕南界。”高中的早讀總是伴随着昏沉的氣息與不甚明晰的頭腦,加上外面陰沉沉的天空與淅淅瀝瀝的雨聲,顯得更加助眠。
朝着周圍掃視一圈,講臺上坐着支着腦袋看課本的老師,旁邊是放棄拯救,選擇完全溺死在知識的海洋中的同桌,後面是因為困倦聲音忽高忽低的班長。
又把頭轉了回來,面對着熟悉的課文和插圖,抱着要全篇背誦的信念,李木可勉強打起精神,接着往下念。“樊於期偏袒扼腕而進曰:‘此臣之日夜切齒拊心也,乃今得聞教!’遂自刎。”激昂的場面也沒能調動起他的心緒,嘴上雖木然地念着,他的頭卻一點一點沉進了書堆裏。
窗外“轟隆”一聲雷鳴,仿佛在耳邊炸響,驚得他立馬睜開了雙眼,只是眼前卻沒有了熟悉的教室與課本,只有昏暗的雨夜和可怖的兇殺案現場。地上是未幹的鮮血,腳邊是沒了氣息的屍體,屍體旁邊是掉落的銅劍。
“這是在做夢吧,”他不禁想着“怎麽會有這麽真實的夢呢?”
還沒反應過來,窗外又是一聲驚雷,雷光之下,他看清了自己身上有點奇怪的裝束與佩劍和手上粗大的繭子。他的腦子裏冒出了一連串的疑問:
“我是誰?這是哪裏?怎麽回事?好多血,我怎麽會在夢裏面殺人?怎麽還沒醒過來?這感覺和平時做夢好像不大一樣?”
混亂的思緒在腦海中糾纏成一團毛線球。大雨還在潑灑着,沖刷着泥土與大地,也沖刷着他的頭腦與靈魂,漸漸把他腦中的疑問淹沒。身體短暫失控,仿佛是被誰牽引着,他像木偶一樣,僵硬地、慢慢地蹲下身子,用顫抖的手合上了那屍體的眼皮,然後緩緩坐在了那屍體的旁邊。
發覺自己并不能控制身體時,瞬間的驚訝與恐懼攫住了他的心髒,背靠着柱子的李木可終于發現這可能并不是一場簡單的噩夢。身體裏面有另一個靈魂!他想。不,不對,也許我才是另一個靈魂呢。他腦海中的自言自語沒有影響身體的運作,身體在自動地回憶,告訴他屍體的身份,告訴他剛才發生了什麽。
單方面的勸說,激情下的自殺,倒在地上的将軍,支離的記憶碎片拼湊出并不令人愉快的真相。“這是樊於期嗎,我、我變成荊軻了?怎麽會……”
仿佛是在肯定他的回答,腦子裏面的記憶像是找到了方向,如溪水一樣,在他的眼前緩緩地流過。他看到了那人潦草而混亂的一生:
出生在衛國,青年時喜歡交友,讀書,擊劍,在衛國不受賞識,一路漫游,在路上與人發生沖突,也與人成為朋友。到了燕國境內與高漸離,田光,燕太子丹結交,攬下了刺殺的任務。直到現在,荊軻已經完成了第一步,準備樊於期之首。
李木可趁着身體不注意,揉了揉腦袋,他當然也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荊軻拿到匕首,與秦舞陽一起與太子丹在易水河畔訣別,沒能等到自己的朋友,也沒能刺殺秦始皇,最後只能在鹹陽宮中被八創而氣絕。啊,對了,不僅如此,荊軻的朋友高漸離還試圖為他報仇,同樣去刺殺了秦始皇,但最後也沒有成功,好像也被秦始皇殺掉了。
身體在僵硬了一下之後漸漸回歸了自己的控制,李木可好像聽見細微的嘆氣,不是在耳邊,而是在心裏。所以,這身體另一個靈魂真的是荊軻?他選擇抓住機會,直接在心裏發問: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我要做什麽才能回去?你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嗎?
讓人失望的是,“荊軻”好像不能說話,只是能聽到他的問題,并且好像正處于一種下線的狀态,身體現在完全受自己控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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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木可抱着腦袋後悔,也許應該更溫和一點告訴荊軻他的結局,這樣也許荊軻還能再幫他一點忙,至少幫他搞清楚狀況,不至于現在就下線,只留下一頭霧水的自己。
李木可還是決定做些什麽,他開始幫忙為那位将軍整理遺容。雖然他并不專業,但是至少可以稍微變整齊一點。他手上一刻不停,腦子也在努力回憶更多的細節,明天,不,大概已經是今天一早,太子丹必然就會知道樊於期身亡的消息,到時候就是馳車過來,伏屍而哭,無可奈何,收盛函封,樊於期的腦袋就會被裝進盒子裏,被帶往鹹陽宮,再見證一番失敗的刺殺。
他甚至有些黑色幽默地想,不知道樊於期的頭在鹹陽宮看到這失敗的刺殺現場,會不會九泉有知,氣得活過來滾上兩下,或者說不定一開始直接把頭扔給秦始皇,趁他反應不過來時用匕首刺,反倒成功了呢?
又伴随着轟隆一聲雷響,他不得不終止了自己的地獄想法,也放棄了用這種地獄想法把荊軻釣出來的奇怪試探。看着差不多打理好的屍體,他開始認真地思考起來,到底要怎麽做。
首先,第一個目标:弄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他為什麽會來到這裏,這到底是不是歷史上真正存在的燕國,他又為什麽會變成這裏的荊軻。
第二個目标:接下來要做什麽。如果剛才看到的記憶不是虛假的幻覺,那至少可以确定的是這是和歷史上封建社會一樣、等級分明的社會,與平時相比更需要小心行事。現在看來,最穩妥的做法是按照劇本走下去,只是最後的結局……他也會死嗎?他咽了一口唾沫,像荊軻一樣,被刺死在大殿上,然後呢?
想到這裏,他在自己心裏的本子上寫下了第三個目标:想辦法回家。他在心裏衡量着三個目标,目前看來,要知道怎麽回家首先要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而要弄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又要先保護好自己的小命。
所以他先要按照荊軻的打算,繼續贏得太子丹的信任,同時尋找線索,搞明白自己的真實處境與來到這裏的原因。最後找到回家的方法,或者,他低下頭嘆了口氣,默默降低了對自己的要求,找到活下去的辦法。
他的目光微微偏移,與那具屍體的臉龐相接。從地上爬起來,拿起掉在一旁的銅劍。開始動作前,他在心裏默默地補了一句“冒犯您了,對不起啊。”
人頭比想象中更難割,他幾乎是将其一點點磨下來的。
血液,頭顱,銅劍,窗外的大雨能把這些代價都洗掉嗎?他在心裏默默地想着。窗外的大雨不行的話,刺死秦王能夠抵消掉這位勇士的頭顱嗎?他在心裏默默地問,并不期望着得到什麽回應。
但奇怪的是,身體好像自己運作一般,又回憶起了田光死去的那一幕。田光以節俠自許,智深而勇沉,與荊軻相識于市井之間,卻也沒有輕視過他,反而将荊軻引薦給太子丹,希望他能完成刺殺的重任。
這樣一個人,在完成引薦的任務之後,為了保守秘密,為了激勵荊軻,為了洗脫太子丹的懷疑……也許還有其他各種各樣的原因,選擇在荊軻面前自刎。
腦海中閃過這些東西确實使李木可驚訝了一下,畢竟之前腦海中的回憶只是短短一會兒,他并不知道田光與荊軻還有這樣一段曲折過往。所以原來從田光找上門的那一刻起,荊軻就已經不能拒絕這一個任務了啊,他想着,手上慢慢捧起了那顆準備好的,要獻給太子丹的頭顱,這比他想象的更沉重一點。
再問什麽好像也顯得多餘,他想問的問題已經問了。至于這個問題的答案,他想,荊軻自己也不一定知道吧。
折騰了一大半夜,現在大雨已經停下了,天色微微發白,只有幾顆星星還挂在天邊。心中的莫名沉痛被他壓制了下去,現在,他半跪在地上,想到,是時候去向那位多疑的燕太子丹繼續獻上忠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