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解無生
第5章 解無生
“二爺,大少爺回來了!”
谯門畫戟,下臨萬井,金碧樓臺相倚。镖師們牽着馬從西街過來,租來趕了一路的馬車咕嚕嚕駛停到镖局門口。
小六搬來車凳,阮少游掀開簾子,慢條斯理從馬車上下來,擡頭見匾額高挂,同仁镖局四個燙金大字龍飛鳳舞,再垂眸看去,大門敞開着任落葉拂過,一片空空蕩蕩。
“二叔人呢?”
“聽說您回來了,在前廳等着呢。”
“他倒是沉得住氣。”阮少游低笑一聲,開扇大步踏進門。
嵇宜安抱着劍,正坐車頭咬着個桃子,見狀連忙跟了上去。
沒想到阮少游聽見腳步聲又回過頭來,轉頭看見是桃子,腳步一頓,伸手奪過來咬上一口,又抛了回去,嵇宜安一點也沒嫌棄地接過。“不好吃嗎?”
阮少游餘光掠到,漫不經心。“味道一般。”
“還可以吧,”嵇宜安想了想,看向他,“月底有趟去江南的镖,我讓他們帶些蜜桃快馬送來,聽說江南的蜜桃飽滿多汁。”
“……随你。”
這呆葫蘆,見啥都好吃。
拐角處,阮将止慢悠悠走了出來,手裏把玩着兩顆如意珠。
“哎喲,這不是我家二叔嗎?”阮少游已換了副面孔,笑眯眯地迎了上去,“你說這真是不巧,侄兒難得跟一趟镖,怎麽這镖就恰好丢了?”
阮将止皮笑肉不笑,“上別處查去。”
“二叔這話可就見外了,我們可是親叔侄。”阮少游搭上他肩,推搡着往前廳去,“許久未見二叔,侄兒真是想念的緊。”
“不是想我早點死就行。”
“瞧二叔這話說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叔侄倆在前頭走,嵇宜安随手将吃剩的桃核丢入園圃裏,阮将止忽然回過頭看他,“嵇镖頭,你師父今早來了,在府內的前廳等你。”
嵇宜安一愣,默不作聲對上阮少游探詢視線。
“嵇镖頭還有師父,那這師父的劍術可不得更厲害?”一旁小六好奇問道。
“梁州豪俠解無生,乃天下游俠所共崇,”阮将止轉動手間如意珠,面上看不出神情,“四年前他的關門弟子放棄參悟劍譜的機會,來我同仁镖局,那可真是有意思。聽聞他本欲就此斷絕這師徒關系,末了還是不忍,放徒弟離去。”
阮少游的臉色一下子就變得極為難看。他當然知道阮将止說的關門弟子是何人。
“讓二爺我猜猜,解大俠這次來是別有打算,還是帶徒弟回梁州?”阮将止尾音微微上揚,淡淡瞥了阮少游一眼。
“那可真是巧了,”阮少游揚扇冷笑一聲,“二叔你說,前腳我們押送的兵州刺史饷銀剛丢,後腳嵇宜安的師父就來了,這要中間沒個人将信送去梁州,侄兒我都不信呢。”
惹下販賣私鹽一案,再調虎離山引開嵇宜安,留他一人在镖局孤立無援,像四年前阮将行死時那般布下的局,倒是他這好二叔的風格。
“所以好侄兒是認定,這次押镖我動了手腳?”阮将止手中如意珠一停,似笑非笑地看着少游。
本是叔侄二人談笑,局勢卻一下劍拔弩張,身後跟着的镖師都不敢插話,一時風過寂靜,背後滲出冷汗來。
“二爺說笑了,”嵇宜安抱拳拱手,打破對峙沉默,“家師深明大義,我既已入镖局,斷沒有在此時刻抽身而去的道理。不好讓師父久等,嵇某先行告退。”
嵇宜安錯身離去,阮少游猛然攥住他手腕,又悄然松開,掌心帶着薄繭,蹭過嵇宜安的手背。
嵇宜安腳步一頓,回過頭來微微颔首。
阮少游見狀,目光望向嵇宜安離去的背影,這才沉沉呼出一口氣。
“二叔,”他轉過頭來面上沾着笑意,“好些日子沒見了,走呗,喝口茶敘敘舊去。”
阮将止低哼一聲,“免了,把主意打在我身上,是套不出話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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腳踏石板面,庭葉珑珑曉更青,斷雲吐日照前廳。
兩人漸漸走遠,嵇宜安也往前廳走去,他放心不下阮少游,不可能就此離開,心裏念着的還是該如何勸說師父。
細碎光影被門前竹柏切割着,投映在塵地上,阮府就在镖局後頭,本是連在一處,他推開大門去,瞧見廳前那道身影站起身來。
解無生早已過了天命之年,發短髯長眉有棱,須發半白,他手提起劍,目光在嵇宜安身上來回掃視了一圈。
“宜安,你這也沒長高多少。”
“……師父,四年前我就二十有一了,長不高。”嵇宜安松了口氣,合門走了進來,“您老這回怎麽來寧京了?”
“為師來寧京,自然是在寧京有事要辦。”
解無生拍拍嵇宜安肩膀,一身腱子肌,想必這幾年也未曾懈怠,他點了點頭,猛然退一步劍鞘向下劈砍而去。
嵇宜安瞳孔一縮,側閃而過,随即以劍身挑格而去,上動不停,搶步進身。
“太慢了,”解無生抵住劍鞘,搖了搖頭,“一別四年,沒半點長進。”
嵇宜安揉了揉眉心,這熟悉的感覺。他卻未把解無生說他出劍慢的事聽進心裏去,只當師父如往常般嚴格。“師父這些年身體可還好?”
“身體好的時候,自然身體就非常好。”
“師父!”
“哈哈哈哈哈,”解無生大笑起來,“這麽久了,還是耐不住性子,怎麽樣,想回梁地去嗎?”
嵇宜安果斷搖搖頭,“君子一諾,驷馬難追,我應允過阮大掌櫃,要撫養他兒子直至及冠。”
“為師看你是蠢到無可救藥,”解無生敲了敲他腦門,“你瞧瞧你現在這身功夫,劍法越練越回去,招式記得清楚,可是出招太慢破綻百出,怎麽,這四年在镖局裏安逸慣了?”
他一愣,擡手看劍,“哪有師父說的如此不堪,這幾年徒兒日日勤練,也不曾懈怠。”
“你這傻小子,胡說些什麽。”
解無生無奈搖頭,他霎那出劍,向嵇宜安劈刺而去,嵇宜安猛然向右擰腰裹身,以劍身粘化而刺,搶步間一式封喉去,然而解無生卻猝然格化劍身,以劍鋒直刺喉。
咣當一聲,劍被打落地上,嵇宜安低頭見劍尖直抵喉間,他甚至來不及應對。他登時愣住,沒有反應過來。
“比你四年前還要慢,走了下坡路!”解無生冷哼一聲,甩了個劍花收回手來,“練劍最忌固步自封,你仔細想想這幾年都做了什麽。”
嵇宜安變了面色,低頭看了看劍,又擡頭看師父。“我的劍,慢了……?”
解無生已經許久沒見到嵇宜安這副模樣,他別過頭望向外頭竹林,語氣緩了下來,“你在镖局這些年,就沒有人告訴過你?”
“镖局走镖,以和為貴,徒兒鮮少拔劍……即便對敵,也多是綠林匪寇,很快便能打贏。”嵇宜安喃喃道。
他最引以為傲的劍術,卒然間變得無所可稱道。究竟是從什麽時候起——
“一個劍客又能有幾個七年,你二十一歲時,梁地這麽多與你年歲相仿之人,你是其中最出色的劍客,可你信不信,再過三年,同齡人中能打敗你的人比比皆是。”
解無生指了指他,江湖劍客,皆是在血雨生死間練出的殺伐之劍。即便嵇宜安在庭院中日日練劍,也難比上他們在危急存亡間悟到的劍術真谛。
他早就告訴過嵇宜安,報恩與追尋劍道之間難有兩全之法,籠子裏長大的家雀,又怎抵過翺翔天際的玄鳥。
“現在,你還想繼續留在同仁镖局嗎?”
只是幾招,嵇宜安心中的念頭就一下土崩瓦解,他茫然放空雙眼,久久還未回神。
而黃昏日落,阮少游正推開阮府大門走進來,他看見地上的劍,心裏恍然生出幾分不安之感。
“嵇宜安,你怎麽了?”
作者有話說:
解無生,平平無奇一代宗師,廢話文學締造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