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
第 2 章
“再來一杯!”灰原薰舉起手中的玻璃杯。
“別好像是在喝酒一樣,還沒成年了。”辰野俊子叉腰道:“既然遇到神跡,眼睛好了,陰天就不要戴墨鏡裝酷,快點摘下來!”
“俊子好冷酷。”灰原薰扁起嘴,作勢揉眼睛,自己給自己配音:“啪嗒啪嗒啪嗒啪嗒,眼淚掉出來了~”
“步鳥那個笨蛋,怎麽出去發傳單到現在還沒回來。”辰野俊子決定放棄和她繼續對話,直接拿來一大瓶可樂,放到桌上。
辰野俊子在一家很随意的女仆咖啡廳打工,随意到六七十歲的店長婆婆也穿着女仆裝,随意到現在不知去了哪裏,只有辰野俊子一個人看店。
好友突然跑到店裏來,捏着她的臉說“原來俊子長這個樣子啊,和我想的一模一樣”,實在是吓了她一跳。
由于生活中已充滿大大小小的突如其來,加上這個夏季過于炎熱,對“失明的人重見光明”的奇跡,辰野俊子也就只能給出一聲“真的嗎”,僅此而已的反應。
“……哈?治好你的人是多年不見的哥哥的朋友?男的?長什麽樣,是醫生?”辰野俊子明顯對這種八卦更感興趣。
“與其說長相,不如說是氣質有些吸引我。”灰原薰趴在桌上,手和鴨掌撥水一樣拍着桌面,深吸了口氣:“但這次見面,啊——完全不一樣了,我心裏的小鹿英年早逝了?”
“薰,你成長了。”鏡片上閃過一道光,辰野俊子朝灰原薰比了個拇指,又說道:“是你哥哥的原因吧。”
“怎麽說?”
“這還用我說?”辰野俊子嘆了口氣,語氣頗有種恨鐵不成鋼的感覺:“薰你也太遲鈍了吧,你哥哥發生那種事情,遇到和他認識的人當然高興不起來。”
“啊,原來是這樣。”灰原薰點了下頭,突然擡起了身體:“原來是這麽回事。”她頓了頓,笑道:“但哪怕想到哥哥的死,我也不難過了。”
辰野俊子無奈地看着灰原薰,這回在心裏嘆了口氣。
這位朋友無疑是位怪人。
明明失明了,卻能在普通的高中裏順利度過了三年,還以極優異的考上了國立大學;
明明複明了,卻戴着黑到看不清眼睛的并遮住了半張臉的墨鏡,還露出不高興的樣子。
或許是因為周圍的怪人實在太多,辰野俊子已然習慣了這般存在。
店門被推開,靠在吧臺上的辰野俊子站起身:“歡迎光臨。”
這不,又來了一個。
男人穿着一身休閑服,白發黑膚讓他看上去就不像當地人,更別說他的工作竟是照顧一個名為遠坂的沒落家族的大小姐,聽上去就很可疑。
雖說是女仆咖啡店,女仆們待客的态度簡直像是已經上了五十年班的大叔。
不熟悉的人踏入這家店絕對會被彌漫着的奇妙氛圍吸引或吓退。久而久之,少有新客推開門,來的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九都是熟人。
“還是老樣子?”辰野俊子問道。
“啊。”男人放下大包小包,坐到了靠窗的位置,灰原薰的後方。
灰原薰回頭看去,沒在他頭上看到倒計時的數字,松了口氣,這才拿着可樂走了過去,坐到了他面前。
“原來Archer是長這樣的啊,頭發是染的?好潮哦。”
“哈?”Archer一雙淺淡的褐眸掃去,對上對面留着公主切發型的少女。
一個月前,Archer被巨大折扣吸引來到這條商店街,發現了這個大減價天堂,時常來買東西
他偶爾會到店裏歇腳,點一杯檸檬水。
久而久之,“很幸運地”(俊子言),他成為本店的常客之一。
灰原薰也是他在咖啡店歇腳時認識的。
一個活潑的小鬼,看不見卻行動自如這點讓她顯出一絲異質,還有随心所欲的言行舉止,有時叫人苦惱。
“這家夥的眼睛治好了。”辰野俊子端來了檸檬水:“說是‘啪’的一下。”
“‘啪’的一下治好失明三年的人?”Archer拿起檸檬水:“果然是心因性的?”
“對了!這就說得通了!”辰野俊子潛意識失明的人忽然能看見不科學,此刻終于找到了答案:“是因為遇到了哥哥的故人,所以突然就好了。”
此刻Archer也對這停在臉上,像是在分析什麽的視線感到些許困擾,嘆了口氣:“看夠了?”
“啊,抱歉。”灰原薰咧嘴笑道,好像才發現自己的視線過于灼人。
她坐回位置上,及腰的長發淌到身後:“本來還想問問的。”
“什麽?”
辰野俊子率先搶答:“當然是戀愛的事情!Archer,你是大人,應該快三十,應該懂吧。薰,這麽說來,那家夥難道是你的初戀吧!”
Archer搞不清楚她們在說什麽,只是安靜聽着。
灰原薰想了想,當年的一瞥确實驚豔,那種感覺記到了現在,但是不是戀愛的感情還有待讨論。
“一見鐘情什麽的,完全就是童話故事。”她趴到桌上,撥弄着玻璃杯:“不過我确實想問問這方面的經驗之類的。俊子和步鳥,說實話,指望不上啊。”
“什麽?!”辰野俊子一跺腳,作勢要生氣,随後又道:“說得也有道理。”
“俊子,你也成長了!”灰原薰比了個拇指。
原來是戀愛的問題。失明無所謂,戀愛就是難題,真是搞不懂女高中生。
“戀愛是順其自然的。”Archer放下水杯:“兩個人都在意對方不一定能在一起,兩個人互相厭惡也不是完全沒可能。”
“不愧是經驗者。”辰野俊子點了點頭,湊上前來:“說起來,你和你服侍的那位大小姐是不是……”
在兩個準女大學生的夾攻之下,Archer只好加點了一份芭菲,并幫灰原薰買了單,捂住她們八卦的心。
灰原薰風卷殘雲地吃完了芭菲,滿足地離開了咖啡廳。她手揣在牛仔衣口袋裏,低着頭走在街道上。
本來今天要去打工,她和岸邊先生請了假,改日打算正式辭退。
視力恢複了,那份工作也就也沒法繼續做下去了。
有什麽工作可以不和人接觸呢?
人類遍布世界,不管走到哪裏總能看見一兩個,也肯定避免不了見到頭上漂浮着的數字。
她本來就能看到名為咒靈的存在,在哥哥去世後不久,這些數字就出現在了她的眼前,起初灰原薰沒能理解數字的含義。
在那時,她常光顧一家花店,店主是個年輕的男性,她看着店主頭上的數字與日遞減,直到有一天,緊閉的店鋪拉門上,貼了一張通告。
「本店店主因事故去世,特此告知,停店七日。帶來不便,請您諒解。」
死亡是人人都要到達的終點。
你想知道自己的生命即将走到盡頭嗎?你想看見他人餘下的壽命嗎?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答案,而灰原薰的答案是“不想”,因為“看到”并非她自己做出的選擇。相反,在發現自己能看到後,她做出了“我不想看見”的決定。
“只要讓我不要再看見,我可以去做更加危險的事”,她用誓言将自己束縛,通往了消除人類恐懼的道路。
所以,她得償所願看不見了。
當下卻有這麽一個人,解開了她的束縛,讓她重新看到“命運”的存在,看到每個人的死亡時間都是早早定好的,從死亡前十年開始倒計時,直到死神來臨的那一天。
束縛解開,無法再續,如果她還想再失去視力,就要定下更危險的契約。
但這根本不可能。
她上一份工作已經是冒着生命危險在做了啦!
實在叫人生氣。
過去的一天,灰原薰都努力将這種煩躁壓在心裏,卻始終沒法消解。不過,她也對自己當時的口不擇言感到一絲小小的不安。
“你,馬上就要死了。”
當她說出這樣的話後,那個有過一面之緣的男人怔了一瞬,随即笑了。
那是什麽意思?毫不在意?
說起來,一個高中生為什麽會突然變成穿着袈裟的奇怪教主啊,繼承家業?
這是,她第二次對他說出了傷人的話吧。
灰原薰停下腳步,走進店內,指了指一旁的太陽花,拿出錢包。
“送人?”老板問。
“掃墓。”灰原薰回答。
“啊,那這邊的話更合适哦。”老板看向素雅的菊花和百合,小心翼翼地建議。
“這個就好。”灰原薰冷道,還是補充了一句:“謝謝你的好心。”
哥哥比她大一歲,明明只差一歲,性格卻迥然不同。
哥哥是典型的樂天派,像是太陽一樣,從小到大一直照顧着她。
在哥哥去世後,她試圖模仿哥哥的言行舉止,卻怎樣都無法達到那種朝氣蓬勃到會讓覺得是個天然笨蛋的程度。
小時候,她因為能看到別人看不見的東西,曾經被欺負,哥哥一直在保護她,直到她能将他人打趴在地。
後來,為了賺更多的錢補貼家用,哥哥去到了一所半職高性質的私立宗教學校。
學校是寄宿制,她和哥哥見面的時間驟然減少,但也經常通過電話聯絡。
再後來的一天,家裏接到了學校的電話,說哥哥去世了。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直到葬禮結束,灰原薰站在棺木之前,也依舊沒有實感,直到如今......
記憶浮上心頭,被時間洗刷得平淡。
灰原薰拿着根莖極長的太陽花,登上墓園的階梯,望向屬于哥哥的一塊墓地。
在那兒,已經有人先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