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章
第 8 章
“不行。”
通常否決的都是母親,這回父親卻立刻開了口。
其實他們很少如此直接地說出來,叫灰原薰着實吓了一跳。
“為什麽?”灰原薰将宣傳單放在桌上:“是志願者,那邊會包食宿,這邊什麽費用都不用出。”
“不是錢的問題。”父親抱着手臂。
“那是什麽呢?”灰原薰攥着宣傳單:“我現在能看見了,可以一個人去海外。而且從前看不見的時候,你們還會讓我一個人出門呢。”
“薰,”一直沒說話的母親這才開口,“那個地方太遠了,而且也不是很安全。”
她剛要反駁,就聽父親的聲音沉了下去:“我和你媽媽都不能失去你了。”
灰原薰躺在榻榻米上,身體擺成了大字,嘩啦啦的電扇吹起她的頭發,菜菜子和美美子将她當成跳舞機的墊子又或是道路上需要躲避的障礙物,在她的四肢間跨來跨去。
她微微側頭,看向障子外的天空。碧藍的一片,漂浮着積雲,離得很近,但又很遠。像一幅畫,只能看見,無法觸碰的畫。
“也不是不能理解。”夏油傑放下了傳單,在灰原薰直射過來的強烈視線中,他微微一笑:“那裏的确是個不大安全的地方,而且從東京出發沒有直達的飛機。”
“我又不是遇到危險不會跑的傻瓜。”灰原薰重新移動腦袋,平視上方:“是去做鳥類保護,大概就是掐掐計數表之類的。”
“不明白。”菜菜子忽然停下,蹲在灰原薰身旁,朝她伸出手:“既然你的父親和母親是你重要的人,你為什麽要離開他們,去那麽遠的地方?”
“是啊。”美美子也蹲在另一邊,朝灰原薰伸出一根手指:“我和菜菜子絕對不會離開夏油大人的。”
電扇吹得挂在上面的布條飛揚,灰原薰的餘光落在一旁的袈裟上。
于另一個東京遭遇惡魔時,她從沒想過讓眼睛重見光明,也就沒問過相關的問題,但在展開志願活動的地方,曾經發現過死亡惡魔的痕跡。
雖說兩個動靜并沒有相對應,但每次那邊與惡魔戰鬥後的痕跡,在這邊也會有所反應。
說不定,去了以後能找到什麽線索,什麽都好。
既然已經看見了,她就無法放任——
灰原薰任兩個女孩将手指戳進她的臉。
“好軟好軟。”美美子的眼睛亮晶晶的:“都要上大學了,小薰姐姐還是和小孩一樣呢。”
“這樣下去,”菜菜子接道,“會找不到男朋友的啦。”
灰原薰忽然一把抓住兩個女孩的手指,立刻起身,就開始撓她們的胳肢窩。
三個人頓時在榻榻米上滾成一團,女孩們發出尖叫,灰原薰也一起笑了出來。
玩累了,兩個女孩跑掉,灰原薰趴坐起身,正好望見夏油傑的身影。
“是啊。”年輕的男子朝她擡起頭,略微放下手邊書卷,看向灰原薰:“這個年紀,應該開始享受戀愛了。上了大學後,這份打工也要結束了。”
夏日無風,知了在遠處發出鳴叫,他墨色的眼眸,好似同門外的白雲交相輝映,顯得格外明亮。而他腦袋上的時間,則和女孩們的一樣,都在靜靜地打着轉,簡直就像游戲裏的指标。
灰原薰情不自禁地朝他伸出了手,要抓住那數字。字符穿過了她的手掌,蹦到她的眼前。
她垂下眼眸,撐着地面站了起來。榻榻米的邊緣在她的小腿上流下了淺淡的痕跡。
“我才不要。”她看着夏油傑說。
說完轉過頭去,發絲揚過空中,遠處的景色很快遮蔽了她的身影。
今年的盂盆蘭節,灰原薰依舊沒有去掃墓。
父親和母親一大早就出門了,走之前還經過她房間的門口,似乎是想敲門。
灰原薰其實也沒睡着,聽到兩人躊躇了一陣,又小聲地說“要是小薰想去會和我們說的”之類的話。
車子發動後不久,她從被窩裏爬出來。
空調房外的空氣悶熱,早餐已放在樓下,小電扇左右晃着腦袋,将它吹涼。
從她說要做志願者後,家裏人之間的關系看似沒變。
灰原薰卻覺得,距離被逐漸拉開了。
曾經她到底看不見,父母總是需要擔心她。如今她重新擁有了視力,兩人像是不知要如何面對此事。
在她出門前,甚至還會下意識将手杖遞給她,母親還會在吃飯時看着她,露出想要哭泣的神情。
氛圍不太對,就算一個人呆着,房間裏的空氣多少沉重。
聽到手機的響鈴聲是差不多吃完時的事,打電話來的是步鳥。
“薰,”少女的聲音朝氣蓬勃,“你要到我祖母家來玩嗎?”
“好啊。”
步鳥每年假期都要去她的祖母家,也每回都邀請大家一起去,但從來沒有一個人答應過。
哪怕下半年就要參加大學入試,慣例還是沒有改變。
“我就知道你不會來,本來說眼睛好了,我帶你到我祖母家,可以玩試膽探——”步鳥的聲音忽然提高:“薰,你剛才說什麽?”
“我已經說了。”
“不,我沒有聽清,再說一遍啦。”
“我說——”
“好!”步鳥叫了起來。
行程很快定下,在父母中午回來後,灰原薰已經做好了午飯。聽說她要去步鳥的祖母家,母親倒是立刻答應了。
大概是拒絕了她的另一個請求,總得應下一個,才能彌補。
“就當散散心。”父親提醒:“但志願者的事,我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同意的。你還有大把未來的時間,不用現在就離開我們,這麽着急吧。”
灰原薰保持了沉默。
步鳥一家在隔日就來接她,開車的是步鳥的媽媽,步鳥坐在副駕駛,後座是她的弟弟妹妹還有灰原薰。最近盂盆蘭街,各處都在休假,步鳥的父母正好能送她去。
車上熱鬧得很,從出發時就沒停下,主要是步鳥的妹妹一直粘着灰原薰,要和她說話。
進入高中時,灰原薰已經看不見了,因而從沒見過朋友們的長相。
她曾被抓着手,觸碰兩人的臉,如今能看到了,她發現兩人和她想象中相差不大。
步鳥平日沉迷于推理小說,一直傷心沒法将自己喜歡的書推薦給灰原薰,但也锲而不舍地找到了有聲書,半強迫式地推薦給了她好幾張。
有種天然脫線感的少女留着一張圓臉,飒爽的短發,也說薰能和她一起去,實在很開心。
“終于有人能幫我一起照顧他倆了。”步鳥格外感動,好似得到了拯救。
“你平時也沒怎麽照顧我們。”步鳥的弟弟正在打游戲機,此刻默默說道。
“誰說的,你還記不記得上次你們兩個跑到大老遠去看火災,是我接到了你們的電話。”
“但最後是我們自己走回家的。”
“是嗎?”步鳥摸了摸腦袋:“你記得那次你吃零食——”
“啊啊啊啊別說了!”弟弟一下從游戲裏擡起鬧到,要捂住步鳥的嘴。
幾人打鬧起來,灰原薰不禁笑了,撐着臉看向窗外
步鳥的祖母绫鳥家位于北陸,城中與附近都是農田,有不少人都靠勞作為生。
鎮上沒有直達的新幹線,步鳥的媽媽雪美先開車将孩子們送到娘家,過些日子才會和丈夫一起來,度個小假。
三個小孩不在身邊,加上本身就放假不用上班,對于父母來說,完全是來之不易的天大假期。
窗外車子經過城市,駛上田野,夏日飄蕩着一片綠色,掩映在背後的群山之中,令人的呼吸都順暢起來。
到時正好吃午飯,她雖是外人,也受到熱情款待,和步鳥一起坐在步鳥祖父的身旁。
這祖孫兩人都愛講無聊笑話,一家人坐在一起,剛拿起筷子,他就要開講,被步鳥的祖母瞪住,只好默默先品嘗食物。
飯後灰原薰和父母打了個電話,兩人得知她平安到達,就沒再多問。
知了的叫聲在這片安靜之地,也顯清涼。步鳥還要備考,她成績不錯,但好歹得做些題,不過達人都在睡午覺,她也忍不住打起瞌睡來。
在這邊沒有父母管,姐姐也走神,弟弟猛和妹妹雪子便都不睡午覺,跑去客廳裏打游戲。
即使是正午,太陽也不大,連陽傘都用不着,灰原薰打算出門走走。
“薰姐姐,要小心哦。”猛抓着游戲手柄,扭頭提醒:“這邊有可怕的河童呢。”
“還有蜂窩的池子。”雪子接道。
“知道啦。”灰原薰笑着說:“我會盡量帶伴手禮回來的。”
她沒打算一開始就去深山,只打算先去城市裏轉上一圈。
雖說田地多,城市卻能說得上繁華。每年八月,附近的幾座小城都會在此處聯合舉辦祭典,來的路上她就看到街頭有不少穿着特色服裝的人,是在練習祭典上的表演。
除此之外,小城的另一邊的山還被幾片湖泊包圍,沿湖建了大大小小的別墅,有小那不勒斯之稱。但比起海外,這片環山地界更是夏季納涼的好去處。
更不用說,充滿了傳說。
在另一個東京打工數次,又在這個東京于夏油傑旁邊學了一些,她已摸索出了一些只有她能抓住的線索。
步鳥愛看偵探小說,科幻也還可以,卻不怎麽喜愛讀靈異故事。她對妖怪這些,總有種抗拒感,和其他人一樣,也是正常的。
但是,這個世界上并非不存在怪異。
惡魔留下的痕跡,咒靈存在的根據,妖怪吐露得氣息……灰原薰相信,只要她認真發掘,總能找出線索。
盛大的活動,可以成為一切的原點,就算是召喚出特定的對象,也并非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