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章
第 7 章
夏末來得很快,人們會忽然于悶熱中嗅到了一絲涼意,今年,它是灰原薰來到寺裏,看到滿地竹子的這一刻到來的。
好友們都沒有去約會的打算。俊子連門都不打算出,步鳥則要帶弟弟妹妹去附近的祭典。
在灰原家,父親和母親倒是每每會在這日出門,薰是拒絕跟去的。雖說她能看見,兩人還是會因顧及她,沒法好好享受這個夜晚。
今年,她當然也是拒絕了。
本以為和七夕已經無緣,誰料隔日來到寺裏打工,會看到一堆竹子。
“真奈美小姐,這是要做什麽?”灰原薰上前問道。
在這兒也呆了一段時間,她和大家的關系逐漸變好了。兩個女孩也不再挑釁她,反而會拉上她一起玩,玩的都是些帶着恐怖元素的過家家游戲。
灰原薰卻以一個新手,掌控全場,甚至能讓兩人發出尖叫。
她畢竟是在存在過惡魔的世界工作過,知道的恐怖故事可不少。
“你也快來幫忙。”菅田真奈美立刻拉住她:“要把這些竹子插進土裏,啊,還有這邊,簽和筆的安排。”
“夏油哥不是做有求必應屋的吧。”雖然這麽說,灰原薰還是立刻扶起了一根矮小的細竹。
竹子約莫與她同高,沒有外表看上去紮手,也有很多枝條葉片,若有小孩要将願望條挂上,不必踮腳。
“你啊,今天可是重要的獻金日!”菅田真奈美不比往日,氣勢洶洶地握住拳頭:“不少信徒都會來這邊,寫上願望,順便獻金。我們呢,也會準備一些零食點心。”
“和祭典撞在一起,會有人來?”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
障子門被拉開,夏油傑從裏面走了出來。今日他依舊穿着袈裟,不過換了更有夏日氛圍的幔衣披在外邊,比往日要隆重些。
菅田真奈美立刻抛下先前的話題,向夏油傑彙報今日工作的進展。得到他“辛苦了”的回應,她就激動得不能自已,看得灰原薰滿臉沒法理解的表情。
“薰家,是父母也會去參加祭典的吧。”夏油傑走了過來,和灰原薰一起扶好了一根竹子。
“是啊。小的時候,我們一家都會去。現在他們兩個也愛湊熱鬧。”
“那還真是過于和睦了。”菅田真奈美的語氣聽不出好壞:“這邊的祭典是專門為了單身和上了年紀的人辦的。這些人不想要太熱鬧,只是想要一個能夠散步聊天的地方。”
灰原薰先前看到長着通緝犯的企業家來找夏油幫忙,因而多少猜測這地方潛藏隐蔽,是有些可疑的。
沒想到會考慮到少數人,簡直可以說是在為地區做貢獻了。
“薰是覺得我在運營可疑的組織嗎?”夏油傑站在她身側道。
人離得近,聲音也一樣,飄飄忽忽就落進耳朵裏,還完全說中了她的所想。
“是啊。”她反問:“難道不是嗎?”
“你!”菅田真奈美揚起眉頭。
夏油擺了下手,她也就不做聲了,後面廚房來人讓她過去看,菅田真奈美快速離去,但也不忘朝灰原薰做了個警告的手勢,要她少說些話。
“确實是可疑的組織,就連我自己都這樣認為。”夏油面帶笑容,蹲下身,用小鏟抹平了這根長竹邊的土。
他回答得倒坦然,比灰原薰問得還要平靜。
除卻那次在墓地,她再沒有問他與過往相關的事。
可能是忙于适應重新看到的這個世界,也可能是她知道,有些問題不是問了就能得到答案。
而有些人,有些事,更是沒法輕易提起。
夏油說完這句便不再說,她一時不知要接上些什麽。好在菜菜子和美美子跑了過來,一起來準備竹子。
兩個女孩的可以從早到晚,說個不停,有了她們在,這座并非時時刻刻都有信徒到來的寺廟,也顯得不那麽寂寞了。
時間很快來到夜晚,灰原薰和父母打了電話,說今晚會晚些回去。
午飯她吃得不是很好,沒有胃口,晚飯前,夏油端了幾杯酸梅汁來。
“今天很熱。”他說:“但還是要喝慢點。”
冷氣從杯上浮起,酸甜的味道好似舒緩了人們的身體,米飯也沒那麽難以下口了。
其實寺裏是裝了空調的,夏油還能操控會吐出冷氣的咒靈。在晚飯後,讓它在庭院裏繞上一圈,暑氣便逐漸消解。
灰原薰下意識整理着桌子,依舊不大認為會有人來,多少忐忑。可畢竟做了這些準備,若來人寥寥無幾,還是會覺得失望吧。
當然,失望的不會是她,她只有擔心罷了。
爾後,事實證明,她的擔心很多餘。
一個又一個身影接連而至,有的帶了信封,有的沒帶,但菅田都一一接待。
在通往正殿的兩邊擺上桌椅再合适不過了,人們真就圍繞在這周圍,松松散散,吃着小食,聊起了天。
出乎灰原薰的意料,來的不僅是菅田真奈美提到過的那些人,還有帶着孩子來玩的。
幾個孩子和菜菜子與美美子圍着院子跑圈圈,平日裏頗愛鬼怪故事,還掌握着咒術的女孩們,在今夜也與普通的小孩無異。
寺廟裏真的成了小小的祭典,而且是令人舒心的祭典。
“不錯吧。”菅田真奈美說。
灰原薰也點了點頭:“真是沒想到。”
“因為今天是節日啊。”菅田的神情也比往日柔和:“沒有人不想要過節。包括我在內,不管平常多累,每個人都是想要過節的,在合适的地方,和自己重要的人一起,度過這一日。所以,節日才會一直流傳下來。”
灰原薰沒法否認,菅田的話也比平常聽上去有道理。
以往看不見,她對節日真的沒有任何期盼,包括新年,哪怕能聽到煙花的聲響,父親和母親都為她描述夜空中綻放的色彩是多麽美麗,但她都是這般渾渾噩噩地過了去,沒有留下什麽深刻的印象。
要說上一次記憶深刻的節日,還是哥哥在的時候了。在現下,那些時間忽然變得很遙遠,她忽然有些難過。
她從沒想過,自己會将離去的哥哥,當成許久不見的人。
重要的人啊,對于她來說,最重要的人早就已經——
“薰!”帶着喜悅的聲音,從門邊傳來。
灰原薰看了過去,頓時跑了過去:“爸爸,媽媽,為什麽會在這裏?”
母親一下拉住她的手,父親也将手揣在袖子裏,走到她身旁。
“是夏油先生打電話到家裏來,告訴我們這裏有祭典。”母親望着薰,又看向人群:“看上去真不錯。”
“嗯,是大家一起準備的!”
其實沒有什麽娛樂活動,不過為孩子們做了套圈活動,還有一汪活池,可以在其間行走,有能淨化的寓意。
雖說簡單,可人們的歡笑卻無比真切。
一家三口呆了一會兒,灰原薰便悄悄離開了。
父親和母親兩人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輕搖圓扇,雖說平日也會吵吵鬧鬧,但他們的感情一直這樣好。
灰原薰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尋找熟悉的身影。
夏油傑正坐在寫紙箋的桌後。
來的人早已寫過,灰原薰也和父母一起寫了。那邊如今只他一個靠在椅子上,周身一片寧靜。
一盞小燈點亮了他的側臉,他的輪廓于夜色中顯得影影綽綽,好似已經帶上了秋日的涼意。
“我想也沒什麽不好。”灰原薰走了過去,認真地說。
夏油不解地看着她。
“雖然是可疑的組織,但沒什麽不好。”她轉向人群:“看,這是用錢買不回來的。”
夏油順着她的目光看去,未置可否,又收回視線。
在灰原薰的注視中,夏油傑緩緩開口:“若說還有什麽遺憾。”
灰原薰等待着下文,但他只這麽說了一句,然後拿起了筆和一張簽紙,頗有諱莫如深的味道。
七夕也為乞巧,人們會在簽上寫下對未來的祈願,将它挂到竹子上,以期能實現。
白日裏他們擺好的竹子,已被七彩的小箋挂滿,迎風一吹,就嘩啦啦地飄動。
灰原薰不相信有什麽力量能實現她的願望,她認為所有的未來都應當是由人來鑄造的。
因而,她才沒法接受,死亡是既定的這一事實。
夏油起身,将寫了願望的紙條挂到了竹子上,之後便被菜菜子和美美子叫去了。
灰原薰沒有絲毫猶豫,在夏油離開後,立刻翻開了寫了他願望的紙條。
“希望來年,薰能穿上浴衣。”
心跳的聲音在夜晚格外響亮,其他的閑談歡笑都模糊成了背景。
灰原薰捏着紙條,垂下眼眸,又見被她手遮擋的地方,還有一行小字。
“偷看別人的願望,可不是好習慣:)”
她回身望去,夏油是被叫去踢球了。竹編的小球在他腳下靈活地跳躍。
他像是察覺到灰原薰的視線,看向這邊,在撞上她的目光後,微微一笑。
忽然刮起一陣大風,吹得他的長發飛了起來,夏油伸手将它擋住。
在他放下手後的那刻,漂浮于上方的數字,于黑夜中竟是這般清晰。
在這一刻,灰原薰下定了決心。
哪怕她終究沒法扭轉未來,她也必須嘗試,直到最後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