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章
第 10 章
俊子每天都睡得很早,夏油哥那邊的回複,基本是随機的。
灰原薰從來都無所謂是否有回應。大部分時候,她說完自己想說的,就已經很滿意了。
平靜阖上手機,她在黑暗中翻滾了一圈,看向拉門外。
有着亮晶晶眼睛的咒靈,将門縫從上到下堵了個嚴實,像是在窺視她。它們好似和風一起發出聲音,嘀咕着什麽她聽不懂的話。
有些咒靈會說話,斷斷續續吐露字句,或是和人類一樣可以交流,夏油傑說遇到後者,就算跑也不一定能跑過。若能分辨出對方是什麽咒靈,存活的可能或許會增加。
總之,是說了和沒說一樣的保命技巧。
這些小不點,很顯然是前者,不具有傷害性,連蠅頭的程度都達不到。所以弱到不敢進來。
它們想要的,或許是她的眼睛。
灰原薰睡時不戴眼鏡,閉上眼睛的話,就能完美收斂氣息。
這回她拉着下眼皮,吐出舌頭,對着它們做了個鬼臉,這群白乎乎的東西嘩啦散開,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第二日,灰原薰照舊去祭典幫忙。
步鳥的祖父正好要帶家裏兩個小孩去鎮上的百貨大樓,步鳥說太熱不想去,但這兒可比東京涼快太多。
灰原薰看出來朋友只是覺得去了還要一路照顧小孩,因此犯懶,只想蹲在家裏吹電扇。她沒有點破,和真琴幾人一起出門,在路上碰到有村奏也。
有村是個身形中等偏圓潤的少年,他快步上前和兩人打招呼,心情像是不大好。真琴問他什麽事,有村搖頭說沒事。真琴沉默地看着他一會兒,這下連同真琴也一起好似挂着黑眼圈,一整個人都沒精打采的。
兩邊都是平坦的農田,風景這麽好,沒有好心情的話,實在是暴殄天物。
灰原薰往前走了幾步,回頭看兩人。
“你們的表情……”兩人擡頭看來,灰原薰以一副恍然大悟的口吻說,“啊,還真是很像一對!”
少女和少年對視了一眼,真琴的臉立馬泛起紅色,好似當場石化,有村也“欸”了一下,垂下眼睛,有些不好意思。
“什麽什麽?”雪子蹦蹦跳跳地跑了過來,仰頭道:“COUPLE是什麽意思?小薰姐姐,COUPLE是什啊?”
猛是知道的,有些尴尬:“雪子!”
灰原薰認真而平靜地解釋:“就像雪子你的爸爸和媽媽,他們就是一——”
“別說啦別說啦。”真琴拉住灰原薰的手,徑直拉着她往前走:“別說啦,小薰姐,拜托!”
雪子卻不肯放棄,非要找到答案。
場面一度混亂。
到了準備祭典的神社,一行人分成兩批,沒有小孩在,總算安靜了。
幾人換了鞋進房間,真琴神情無奈,同灰原薰說:“薰姐,你還真是,比步鳥姐更……”
她苦思冥想,像是找不到一個合适的詞來形容。
“我說的不是事實嗎?”灰原薰接道:“你們剛才的表情——”
真琴像是無論如何都要将她的嘴堵住,有一種就算她要親上來也不能讓灰原薰說出接下來的話的氣勢。
灰原薰止住了話頭,朝她微微一笑:“我是這麽覺得的。喜歡的人高興,我也可以分享他的快樂,但喜歡的人有心事,我卻不問清楚的話,又有誰能來安慰他呢。”
真琴微微啓唇,眼睛亮了亮。
灰原薰點了點頭,睜大了眼睛:“啊,我好像說出了有些了不起的話,對吧!”
“不……薰,說出這種話的時候……”可面對她的笑容,真琴還是點了點頭:“嗯,聽上去很成熟。”
灰原薰笑得露出牙齒,真琴的心情也輕松了起來。
為準備祭典,神社的後座分成了好幾部分,兩人分別去了樂曲練習室和編織室。她們來得不算晚,但大部分幫忙的人都到得更早。灰原薰推開障子門時,屋子裏已很熱鬧,一眼看去,她是最後一個到的。
灰原薰走到自己的位置,和周圍幾人打招呼,其中有負責統籌編織情況的太太,見她來了,立刻開口:“小薰,你昨天有把帽子帶出這裏嗎?”
得到灰原薰的搖頭,對方道了歉,說這幾天都很奇怪,不是懷疑灰原薰,只是例行問一下。
“發生什麽了?帽子不見了?”
“是啊,開始明明編了二十頂,變成十九。每隔一天就少上一頂。我以為是我算錯了,按道理不會啊,我還讓別人算了呢,數字也是對的,确實少了一頂。但是其他地方也沒丢東西的樣子,欸,我也搞不清了。”
“就是一頂帽子啦。”另一人說:“少一頂就多編兩頂,反正材料還有多,沒事的。”
“但總歸有些……”管理人搖搖頭,也不再想了,好像還是覺得是自己數錯了。
大家紛紛開始分享自己算錯數的事。不想就算了,一想實在太多。
小的時候哥哥故意算錯飯團數,多給她一個,後來她偶爾也會這麽做,哥哥每次都露出看穿的表情,然後很高興地吃下去。還有兩人幫爸媽跑腿賺零花錢,一起去買食物,每次都會把錢加起來,站在零食櫃前算上好半天湊數。哥哥看上去不太擅長數學,卻能很快做出好幾位的加減乘除。
“真好啊,”大家都聽得入神,連編織都忘記了,“現在呢,哥哥上大學去了?”
灰原薰記得步鳥的叮囑,笑着回說:“在很遠的地方。”
她的笑容中沒有絲毫陰霾,不會讓任何人想到死亡,好像她和她哥哥還是感情很好的一對兄妹,平日偶爾能見面,手挽手一起去逛街。
在神社一呆就是一天,中午和真琴一起吃飯,有村和其他人一起。還沒說起帽子的事,真琴就對說她問了有村什麽情況,結果還是那件事。
“有村家附近的下水道最近總堵住,但又找不出是什麽東西。”
半夜的時候能聽到動靜,以為是老鼠,但老鼠夾什麽都沒捉到,又不能放藥,因為可能會誤傷到貓。昨晚回去,半夜又堵了,水往上湧,在家裏的院子裏,呈起了碎瓦。一家人撈了半天,出來一大坨黑乎乎的東西,不成形狀。有村做了噩夢,所以早晨才是那種表情。
聽上去不像是咒靈,畢竟咒靈是吃人的,而且她沒在有村的腦袋上看到數字。或許是那個東京的惡魔,在這邊留下了痕跡。
“有村家就在绫鳥附近吧,只有他家堵住了?”
“其實堵得不止他家,最近接連的。不過可能夏天就是這樣吧,附近的小孩經常掉些東西到水溝裏,是誰的也沒能承認。”真琴完全沒想到可能是靈異事件。她是個很天然的女孩,和步鳥一樣。
灰原薰沒再多問,不過這天吃完晚飯後,叫上步鳥一起去散步,說要去有村家看看。
“為什麽?”步鳥問。
“你難道不想看看真琴喜歡的是什麽樣的人嗎?”
“你忽然好關心她哦,”步鳥疑惑,也沒多想,“我知道有村是個好人啦。去年我不小心把西瓜掉進水溝裏,是有村拿皮球換了西瓜,幫我掩蓋了這件事。真琴還是挺有看人眼光的,而且他也喜歡真琴,所以他倆,絕對沒問題。”
怪不得步鳥胸有成足,完全不擔心有村會和其他女生在一起。
時間已是晚上七點了,天色還沒全暗,遠處的藍色與紅色交織在一起,要将最後一抹黃昏留在世間。兩人走到有村家所在的那條街上,步鳥就先擡起了腳。
“哎呀,這水也太多了吧。”她叫了起來,往後退了一步。
步鳥穿的是涼鞋,邁步的力度大些,水就濺到了她的腳上,雖不算難受,但畢竟是下水道裏的水。
灰原薰穿的是運動鞋:“我去看看,你先回去吧。”
“你要去幫忙?我估計已經有很多人了。”步鳥往遠處看了看:“等會兒我換了鞋過來,你要回來應該也認識路吧。”
她朝灰原薰找了下手,灰原薰點頭。在步鳥走後,她踩着水往前走。水其實不深,剛過一點鞋跟,還不到淌水的程度。正如步鳥所說,有村家附近已圍了很多人,都在幫忙。
但聽他們的談話,就知道無論翹了多少塊磚,鏟掉多少泥,也找不到具體堵在哪裏。有村也拿着鏟子在忙,灰原薰說她想看看他們今早挖出來的東西。
有村點頭,帶她進了院子。
“還沒來得及扔掉,”他說,“爺爺還想搞清楚是什麽,但我完全看不出來啦。”
東西放在院子角落裏,和放着農用工具的櫃子在一起,灰原薰蹲下身查看。借助着光線,她看到一坨泛着黃色的東西,都是小指粗細,好似一團破布,用樹枝挑起來,是薄薄的一層。她對着光看最長的一條,有一種觸感來到手上。
她将它一點點編織,做成了帽子,怎麽同樣的材質會出現在這裏?
灰原薰要起身回頭,蹲下的身體剛直了一半,動作一頓。
她的眼睛固然能看見了,但在看不見的地方——人眼可見的188度範圍外——她依舊能夠“看到”。此刻她便看見,站在她後方的有村身上,散發出一股奇異的氣息。
綠色,不,是黑色,氣息好似藻球一樣,伸出觸手,在空中伸縮。
風忽然很涼,灰原薰的腿久違地麻了,只能伸手推了下眼鏡。
她現在戴的眼鏡和從前不同,是特質的。
能看見咒靈的人其實不少,灰原薰從前不過屬于他們一員,在哥哥去世後,她卻變得特別。夏油傑說她的眼睛既能看見壽命,自然會被盯上,咒靈或許會将她當成能使用咒術的人吃掉。
這副眼鏡有屏障的作用,可以遮蔽咒靈對她的窺探。
她抱着對夏油傑的信任,撐着膝蓋轉過身,望向有村:“好像是藤條一類的。”
“是嗎?”有村接道,沒說其他。
“讓我拍張照片吧。”灰原薰拿出手機,往後退,對着地上,但也将有村拍了進去。她收了手機,又看向有村:“真琴說你昨天做了噩夢,夢到什麽了?”
夢或許可以呈現出咒靈的真貌。
“不值得一提的夢,”有村的笑容憨厚,“而且要說出來也太不好意思了吧。”
“哈哈,是哦。”灰原薰覺得自己難得笑得幹巴巴的,又清了清嗓子:“不知道怎麽回事,我有些不舒服。”
非人存在比人類敏感太多。與其隐藏她的不安,惹人生疑,不如直接說出來。
“一時的,久了就會習慣。”有村說:“祭典還沒開始,薰,再等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