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章

第 11 章

灰原薰十一歲那年,覺得自己已經很大了,至少她能保護自己,不再因為看到奇怪的東西受人欺負。

她知道了,如何保持緘默。

小學五年級時,學校組織遠足,五年級和六年級生的畢業旅行在同一片海邊。

下了大巴後,灰原薰隔着很遠看到哥哥,踮着腳揮手和他打招呼,哥哥看到,立刻回應了她。

朋友們又說羨慕她的,更多是笑她還和小孩一樣粘哥哥,灰原薰并不否認。

白天被老師帶着做考察,到處都見捕蟲網晃動,手裏搖擺的小桶中則都是在沙灘上拾撿到的貝殼生物,鞋底不是沙就是泥,有些還擠進了縫隙裏,怎麽倒都倒不幹淨,也并不在意,穿上了一整天。

到了晚上,開始營火聚會。那時的營火都是真的,會燒得噼裏啪啦作響,也有熱度,靠得近會烘得人臉頰發紅。

一群小學生圍着它聊天,叽叽喳喳好不熱鬧。

星空明亮,再沒有這樣平和的夏季。

六年級住在林子另一邊的公寓,今天去的是城市裏,因而自早上和哥哥見了一面,兩人就沒再碰到。灰原薰想去找他玩,也有幾個同班的人一起,說要留出宿舍冒險,她想她可以和他們一起走。

不過帶隊的老師們都經驗豐富,知道會出現擅自亂跑的情況,幹脆辦了場試膽大會,要學生們走指定的路線,打消了孩子們胡來的念頭,又能釋放他們多餘的生命力。

小學生還沒手機的時代,兩人一組,發了一個手電筒和一個口哨,沿着老師們在白天開拓出的小路往前走。

路不長,盡頭是畢業生住的地方,來回一趟一千米左右,不過路邊都是樹叢,令它看不到盡頭。

灰原薰和她的隊友抽到最後一組,那時月亮刺眼到無需路燈,兩人快步進了林中。

其他隊伍都戰戰兢兢的,只有灰原薰這邊無事發生,一連趕超三個隊伍,八個人結成了一個小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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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原薰的膽大在年級裏是出了名的,大概從低年級時幾只野狗闖進校區開始。她們班正好在操場上上體育課,狂吠聲讓小不點們倉皇逃竄,灰原薰卻還在原地,一動不動同狗對視,讓老師眼前一亮,後來愈發注意到這女孩的特別。

其他女生害怕的蟲子,灰原薰一律當空氣揮走,解剖課上的生物也不會讓她變臉色,她是第一個取下兔子心髒的孩子,一只引起全班尖叫的壁虎或蜜蜂,灰原薰也能首當其沖去将它們抓住。

“你都不怕的嗎?”同齡的女生帶着崇拜的眼光看她,一群男生也圍在旁邊,用腳踢着空氣,好似在偷聽什麽秘密。

“有什麽好怕的。”灰原薰這麽說,随即笑道:“大不了上樓叫我哥哥來。”

她總将哥哥挂在嘴邊,人人都知這對兄妹感情好。

自出生後,灰原薰和哥哥從沒有分離超過二十四小時的時候。哥哥在她的眼裏和神沒有區別。偶爾的吵嘴立刻會被忘在腦後,別扭的小脾氣也不過是一時,神賜予衆人幸福,和哥哥在一起,她也永遠都是快樂的。

試膽大會那日,她也只是想去和哥哥說說話。

小路一排最多走四人,一行人還是兩人并肩走着,到底還是有人害怕,動不動說有動靜。

“害怕的話就唱歌吧。”灰原薰說。

之後想來,正是歌聲引來了奇怪的東西也說不定。

灰原薰打着手電筒走在最前面,起着帶領衆人的角色,自然也會回頭看。

幾次後,她的餘光捕捉到什麽,便完全地轉過腦袋。然後,她看到了,在孩子們的身後,有同樹高般的巨影,悄悄跟随,将他們俯視。這身影同樹叢完全融為一體,只有葉間的縫隙令它現出原型。

灰原薰就這麽同一雙比車燈還要大的澄黃眼眸對上了視線。

小時她會露出驚懼神情,必然會引起他人注意,如實相告後得到的永遠都是懷疑。

可身體還是不自覺地停住,心髒也要跳出嘴裏。

她一停腳步,其他人也停了。

“怎麽了?”大家問她。

“不如我們看看誰能最先跑到外面吧——”灰原薰話音未落,身旁的同伴搶跑了。

其他孩子們頓了一拍,然後瘋叫着,全卯着勁往前沖。

足以遮蔽天空的身影沒有跟來,是誰在出了林子後說的,那個孩子說:“咦,怎麽少了一個人?”

灰原薰獨自回了小路,在老師來之前。

哪裏來的勇氣,她不知道。

別人都以為她膽大,但她只是覺得移開視線是沒用的。唯一的一次也就是這三年,她也為自己的逃避付出了代價,幾次要被惡魔撕扯開。

灰原薰将手電開到了最大的亮度,在路上拾了根樹枝小棍,沿原路返回,邊走邊叫走丢那人的名字。

走多了人的草地被壓得很平,樹葉的影子猛地蹿進光裏,她立刻跳開,才發現是虛驚一場。身體是冰涼的,不管怎樣都沒法喚起熱度。

她停了腳步,看到在不見鞋子痕跡的直行道路上,唯有一處露出了豁口。像是有什麽被拖行進了一旁的林中。

灰原薰蹲下身,從草叢中拾起了斷繩的口哨。

她又站起身,站在樹下往裏看。好似能聽見遠處的海浪翻滾、甲殼生物攀過碎石、風吹得寬闊葉片吟唱。

這些都是她熟知的一切,可這條黑暗小道,比家附近常有貓咪漫步的道路,到底是不同。

去還是不去,做出的決定,與是大人還是小孩無關。

之後的事,灰原薰記不大清了,只有幾個片段來回闖進她的夢裏播放,每一次都令人毛骨悚然。

林中驟然延申出了空曠的地帶,月光明亮到勝似白日;

她沒法适應這光線,在不斷眨眼中,看到有一條比人手臂還要長的紅舌将小小的身影包裹;

有人撞開了她,擋在她身前,她發現是哥哥,

竹葉聲響,鮮嫩綠意,一團又一團的血跡,在她的眼中映照得無比清晰。

腦袋有些疼,灰原薰捂住了嘴,直犯惡心。

什麽習慣啊,久了啊之類的,她不想對有村說的話做閱讀理解,真理解了,一定不是什麽好的內容。

有村一直都是叫她“小薰姐”,那一聲很輕的“薰”叫得她膽顫心驚。

希望是她聽錯了。

灰原薰走出這條街,拉着換上了高筒靴準備來清下水道的步鳥小跑着往回,說自己身體不太舒服,然後窩在房間裏,撥通了夏油傑的號碼。

電話是菜菜子接的,聽到是灰原薰,問她怎麽不來打工也不請假。

灰原薰:“有很着急的事,把電話給夏油哥。”

菜菜子:“夏油大人在洗澡,接不了啦。”

灰原薰:“……我想問他要什麽伴手禮,有特別多,我一個個報給你。”

菜菜子:“啊?好麻煩的樣子哦。你等一下,我現在去。”

灰原薰坐在榻榻米上,紋路在她緊按的手掌中留下痕跡。

漫長到像是餘生的二十秒,電話那頭傳來聲響:“是要說什麽。”

清輝月色填滿了房間,手指蜷起又松開,隔着電子設備,這聲音低沉,帶着些被熱氣熏染後的糯意。

在這一刻,夏油傑帶來的只有安心,灰原薰的心髒卻跳得要撞開她的胸口,好似在發出尖叫,就和解剖課上的兔子一般,失去了全部的抵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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