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章

第 16 章

菜菜子和美美子都很喜歡祭典。

她們會看着池中的金魚擺尾露出微笑，會目不轉睛地望着紅彤彤的蘋果糖，也會駐足凝望巫女的舞蹈。

哪怕名為祛除邪祟，參與實際的都是看不清咒靈的普通人，兩個女孩也喜歡穿梭在其中。

那是她們很小的時候的事了，父親和母親唯一一次帶她們去鎮上，記憶逐年變得模糊不清，可能快要被忘掉。

和夏油傑在一起後，她們在寺廟裏遠遠看到煙花綻放，對着水桶玩花火，看誰的最後滅去，也有過開懷大笑。

夏油大人不喜過于熱鬧，兩人是知道的，那些臭烘烘的人類會讓他心煩意亂。

因而，她們從沒奢望過，也沒有提出過要求要去參加祭典。

今年，他卻破天荒問：“你們想去嗎？”

他像是在要兩個女孩決定，女孩們看了對方一眼，毫不猶豫回答了“要去”。

不管原因為何，她們都來到了北陸鎮上。

各地風情不同，哪怕到時已晚，還是趕上了篝火舞蹈，女孩們拉着手在火旁轉圈，盡情玩鬧。

夏油傑則抱着手臂，站在一旁，目光飄向很遠的地方。

那雙眼睛能捕捉到的距離有限，他自然踩在這圓外。

這幾日，派來的咒靈十分殷勤，總要将全部的情報都告知他：今天的早飯，昨夜睡覺說的夢話，還老是問他要不要看上一眼……

出自跟蹤狂欲望的咒靈長成兔子尾巴一樣的一團，實在叫人沒法生氣。

但他并沒有通過它們的眼睛看上一眼，也嚴令禁止它們偷窺。

今晚，這些白球們則和狗一樣，叼來了這別了琺琅兔子的發帶。

發帶已舊了，琺琅兔子還和新的一樣，他像是能看到她每每摘下發帶，放在固定位置的愛惜模樣。

咒靈們像是将發繩當場戰利品，在個體中當成球一樣傳來傳去，又集體将它圍住。

其中一只跑到夏油傑眼前，透過這團白霧般的存在，能看到少女摸着頭發，張望着着急找尋。

他目睹了她放掉電話後的模樣，不過一瞥。

他以為她會将他大聲斥責，縱使沒有，她大概不會原諒他說出的話。

“還回去。”夏油傑命令。

咒靈們帶着發繩依依不舍走了，夏油收回視線，對上的是菜菜子和美美子的注視。

女孩們拉着手将他圍住，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

“夏油大人，是擔心那個家夥吧。”菜菜子歪了下腦袋。

“是啊，”美美子點頭接道，“她很弱嘛。”

“不會咒術，又能看見，簡直太弱了，竟然還敢讓夏油大人擔心！”菜菜子憤憤地說：“所以夏油大人，把她帶回去吧。就這一次！”

在火光的映照中，孩子們的神情格外天真。

她們總是比大人們看得透徹，其中也包括他，從将兩人帶在身邊起，夏油傑就很清楚了。

他撫上兩個女孩的頭，微笑着說：“啊。”

四下平和，不見動靜，作祟的都是些低等咒靈，沒見灰原薰提到的綠光。倒是空中不見什麽星星，或許半夜會下一場大雨。

女孩們在街頭瘋跑，回在旅館後也早早睡下，夏油傑站在屋頂上，等了一會兒，不見異狀。

按道理來說，要出事，也就是祭典這一夜。

他下意識要将手揣在袖子裏，卻是穿着襯衫。風到底吹得有些涼，他先回了房間睡下。

敲打障子門的是雪白的咒靈，它們将他喚醒。

夏油傑走出屋門，不用浮上天空，就目睹了巨大的圓月。

凜冽的月光，環形山的陰影，光圈之中，亦有其他漂浮物。

少女朝他的方向看來，并沒看到他，因為她是飄得那樣高，這些欲望生出的咒靈，縱使同羽毛般輕，也升不上那份的高度。

她的臉上沒有多少恐懼，倒不如說驚奇更多。

她的眼睛和灰原實在太像，看人時只有專注的模樣。

不知怎麽的，夏油傑的腦中閃過灰原躺在高專醫療間裏的場景。

冰冷的金屬盒子曾裝過一個又一個永眠的同伴，他沖出宿舍，腳步匆匆趕到這裏，看到七海靠在牆邊。

家入硝子已靠在走廊上抽煙，進來前只同他交換了視線，沒有說話。

面對後輩的死亡，又能說些什麽。

第一次是落淚，第二次已無法用言語描述。

隆起的白布下，是那個說最喜歡吃白米飯的少年。他不再笑了，也不再有任何表情，他只是安靜地閉上了眼睛。

有一個瞬間，夏油傑想，或許這樣也好。

世界會朝着這個方向行進，沒有任何能阻止死亡。

只有夜蛾去了葬禮，早早就到，也很快離去。

七海本要去的，沒能參加，他的傷沒好，還看不見，行動不便。

就算他鐵了心要去，也會被阻止吧。

入學時簽了協議，可真實的死亡數據一直被隐瞞。

高層不想讓學生家屬将死亡和學校的活動聯系在一起，灰原的死也被定為極其罕見的意外。

夏油傑在遠處站了很久，始終沒能邁出走進會場的腳步。

他隔着窗戶，看到了一直點着頭的女孩。她的父母不斷流淚，只有她沒有哭，偶爾眨動的目光，透露出困惑和不解。

可能是哥哥太直率，妹妹反倒別扭。

但到底，她還是會站在普通人的那邊。

只是，平日裏雖察覺不出，她的心底像是有什麽扭成一團，令她身上不斷湧出咒力。

不管是将烏龍茶倒了他一腦袋時，還是在寫願望簽時，始終沒有停下。

或許是有些古怪的，但不過是薄薄的一層，就連他也要凝神才能看清，也就沒多在意。

現在他知道了，她能看到別人，卻從沒注意過她自己。

從她身上飄出的咒力，正如她所描繪的，是同螢火蟲般的綠。

在月光中，哪怕不細看也很清楚。

并且與其說是咒力，倒不如說是殘穢，是被施加了咒術後的痕跡。

夏油傑壓低眉頭。

是自己太大意了。一直以來，都是。

他只想讓灰原薰在最後離開咒術的世界，而忽視了她或許從一開始就被卷入其中了。

好似回到薨星宮的那天，眼睜睜看着理子在他眼前倒下。

此刻竟像是當時的重演，鮮活的生命就在咫尺之間，他卻沒能立刻将她抓住。

夏油傑握着拳頭，随着他用力砸向結界，咒靈也猛地朝這面通天的高牆沖撞。

黑色的屏障紋絲不動，将一整座山都包裹住了。

……至少這一次，這一次，他一定要握住少女的手，絕不會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