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章
第 29 章
一個停頓後,灰原薰邁開腳步,跑出一陣才喊道。
“怎麽了!”
“黑頭發的家夥,是那個‘藏’吧。”龍神回。
在黑暗裏,她奔跑,不顧一切,不停撞上什麽,腳步踉跄,也出現了擦傷,但只有跑下去。
身後有什麽在追逐,在雨中發出悉悉索索的聲響。
好似一場噩夢,但也不是第一次做夢。
片刻間,灰原薰冷靜了下來。
在龍神“幹嘛停下”的聲音裏,她說:“他的手機在那邊。”
如果夏油出事了——
“你又能怎麽辦?”
“有你在,”灰原薰将法杖往地上重重一頓,“只要你想,就能使用我的身體。”
“要是發生什麽,我可負不了責啊。”
和單純被占據身體的人不同,她和龍神間的契約保證,在身體被占據時,灰原薰的意識也不會消失。
夏油說到了安定的地方再試第一次,但現下情況緊急,總要邁出第一步。
綠色幽光自灰原薰的手腕浮現,雨滴下落的速度似乎在變緩,打落在草間,留下清脆鳴聲。
轉瞬間,光亮将灰原薰吞沒,而長刀卻已劃過她的腰腹——
疼到要窒息,鑽入了骨髓的痛感,要将她的身體完全撐開,連一個字都沒法吐出來,身體也在往前。
感官不會被共有,為什麽?
“……啊啊,失敗了。”龍神的聲音低沉,聽上去頗為失望:“看來确實是沒法分開呢。”
灰原薰一邊的膝蓋撐着地面,眼中好似閃過了什麽。
本應失去了視覺,她卻捕捉到了模糊的影子,銀色的光線,移動着的所有,好似來自別的世界。
“薰?”
灰原薰轉過頭。
從林中走出了一個身影,她沒有看錯,她能看見了,眼前的人的确是……
下一秒,夏油來到了她的身前。
“祢木,”他吐出聲音,“冷靜。”
他說着擡腳一踢。
再次投來武器的身影直接飛了出去,沒入了黑暗裏。
在他的身後,灰原薰低低喘着氣,手指按在土裏,法杖在她手邊,她努力動彈,要拔出挂在腰上的匕首。
這家夥,龍神,在玩文字游戲……身體被占據時,不包括在占據的過程中。
也就是說,只要龍神将占據的部分維持在一半及以下,過程也足夠長,她就不得不一直和它做精神上的争鬥,以奪回她不聽使喚的另半邊身體。
灰原薰還是昂着頭,左右兩邊的臉要做出不同的表情。
夏油用墨色的眼眸将她俯視,微微傾身,伸出了手,輕輕地落在她的腦袋上。
“回去吧。”他在她的耳側輕聲道。
灰原薰的手一松,匕首掉落,她重新回到了黑暗中去。
“……睜開眼睛後,第一個看到的就是她……”
起初印象是模糊的,日夜不分,一切還處在混沌中。當能清晰地聽見并且明白後,世界慢慢展開,我擁有了真正的意識。
我生來就有特殊的能力,她說這是代代相傳,讓我不用害怕,也不要告訴別人。
可是我不明白,她說這些時為什麽面帶愁容,聲音顫抖。
我隐藏着自己,直到六歲那年,她被衆人刁難。
我只是想保護她,僅此而已。
我進入了囚籠。
他們用鎖鏈拴住了我的手,将我關在屋子裏,他們讓她将我看守,蓄長了我的頭發,他們小聲對我訴說願望,哪怕無法被實現。
我等待着機會。迎接我的是她凄慘的叫聲。
那些人看着我與她,眼中是恐懼,也是憎恨,是敬畏,也是殘忍。
我對着他們尖叫,我揮舞着身體,我想要将他們全都殺死。
她緊緊地擁抱着我,讓我停下。
原來,從一開始,我的性命就不屬于我自己。
話語是單薄的,什麽都不能達到,我裝作臣服,默不作聲,一點點尋找離開的道路。
有時我在想他們是否知道,所以才如此縱容。
是我多想了。
在她的懇求下,我被綁在刑架上,火焰燒灼我,留下疤痕,我要再一次逃走,巨大的網從天而降。
銳利的武器進入眼睛,将它深深鑿進了土地裏。
我已聽不見自己的聲音。
我是怨憎的,可我失去了自由的身體,又丢掉了光。
我不知自己要去何處,甚至已不敢離開,而是同一只鳥般,停留在城市裏。
四人的訪客,沒有喚起我心中哪怕一絲波瀾。
他們來找的不是我,而是已不存在于此的幽魂,我被帶到了屋子裏,我知道訪客會死,這已不是第一回。
他們卻輕松自在,是絲毫不知自身命運即将改變嗎。
可是,我又看見了,用餘下的那只眼睛。
他能令人陷入沉睡。
我悄悄地觀察他們,偷聽他們的對話,我讓她将所有都告知我,我久違又或是頭一次感到自己能抓住什麽。可當夜晚來到,我才發現屬于我的地方只有這個房間。
不是他闖了進來的話。
“是你吧,”他對我說,“跟蹤狂。”
我支支吾吾,無法開口,除了她,我已很久沒和人說過話。我是暗影,無法表露自身的存在,我朝他發起了攻擊,轉瞬之間,我便倒下了。
“你想做什麽?”他問我。
我流下了眼淚,我在無聲中流淚。
他答應幫我,按照我的計劃。
我們會在正日那天悄然消失,帶着她一起。
我決定留下所有人的性命。不,是我拜托他,我對他說希望他能這麽做。
“為什麽?”他問我。
“是她的請求。”我說。
他沉思了一會兒
“好吧。”他說:“她大概也不想看到我這麽做。”
我是忐忑,我是害怕的,我是激動的,我是渴望的。
他在夜晚和我一起去到林中,他告知我如何使用我的能力。
我會失控,只要有看不見的東西,從我身旁經過,只要那是人,我就會回憶起要将我毀滅的疼痛。
但夜晚無人,我得以呼吸。
他将手機落下了,我準備還給他,來的卻不是他。
那燈籠沒有光亮,卻與我記憶中重疊,我在奔逃,它在追趕,血色流淌。
可怕的怪物,人們曾如此稱呼我。
“失去了一只眼睛,我能看到更多真實。
哪怕她是天使,我也無法停下,我的救世主将我控制,他将我扔到天空去,他将她抱在懷裏。”
……醒來的時候,灰原薰下意識伸出了手。
她想要在這黑暗中抓住什麽,以承載她,以掉下眼淚。
有人先握住了她,重量留在她的手上,然後往上。
灰原薰立刻伸出另一只手,圈住了這份溫暖。
在想要對方靠近的同時,她也不自覺地擡起身體,然後被輕輕地拉起,交錯呼吸。
她咬着嘴唇,不是見到她的淚水,不會發現她在哭泣。
曾經她的哭聲有人聽,後來她失去了那個人,就不再哭了。
可依舊會有難過的時候,在這片沒有盡頭的黑暗裏。
夏油傑将灰原薰摟在懷中,她的額頭頂着他的肩,緊緊地抓着他,手指揉捏出痕跡,她打濕了他的衣服,柔軟而脆弱的身體,是生命在湧動的表現。
他沒有說話,連呼吸都要放慢,兩條手臂起先是舒展的,爾後環在她的身側,又停留了一陣,還是留下了縫隙。
時間過去,一秒,十秒,一分,三分,五分,喘息聲逐漸趨于穩定……
在他準備好前,灰原薰就後退了。
“我已經沒事了。”她深吸了口氣:“抱歉。謝謝。”
夏油坐在她身旁,手擦過她的衣袖,停在空中,然後慢慢地落下了。
對于她的離開,他沒有做好準備,其實有些眩暈,還有些空落落的感覺。
“我才是,沒和你說。想讓你見一個人。”夏油說。
這句話出現在辰野喜歡的少女漫畫裏,通常都是不妙的征兆。
灰原薰卻能猜到會是誰,點了點頭。
裹在黑衣裏的年輕男性,留着長到曳地的馬尾,他說話的聲音斷斷續續,好半天才講出自己的名字。
祢木利久,是出現在她夢中的人,也是“藏”的後人,被困在這座村子裏的咒術師——在見到夏油前,他甚至不知自己應當被如此稱呼。
夏油想幫他離開這座村子,帶上他的奶奶一起。
今日是正日,祢木将要去完成一場表演,離開前最後的演出。
他為昨晚的事對灰原薰道歉,聲音快要消失般。
灰原薰讓他不用放在心上,摸索到他的雙手,将它們握緊,“你一定可以離開這裏。”
祢木用力點了下頭,沒說出話。
“好了。”夏油起身:“去準備吧。”
“等等,”灰原薰往他的方向一拉,拽住了他,“我還有事要和你說。”
祢木看着兩人,通過房中的暗道離開了。
時間是早晨的七點,陽光已然升起,在天空上描繪出一片淺藍。雨後的早晨是透徹的,所有都聽得清楚。
在沉默中,灰原薰開口:“……以後無論發生了什麽,就算是覺得沒必要說的事,也要告訴我。”
“好。”
“回答得太快了啦!”
“哈哈,”夏油抓起她的手,讓她的拳停在他的胸口,“要是我做了讓你生氣的事,你就打在這裏吧,不要猶豫。”
靠得這樣近,她完全能感知到他的心跳。
灰原薰抿唇,用力按了按:“我可不會和今天一樣手下留情了。”
一旁的障子門開了,菜菜子揉着眼睛,打了個哈欠:“怎麽了,你們在說什麽——”
從她的角度,只能看到夏油和灰原薰幾乎是挨着彼此,而薰的手按在夏油大人的衣領前,好像要脫掉他的衣服!
菜菜子的眼睛驟然睜圓,立刻沖過來,抱住夏油的手臂:“早上好,夏油大人!”
她又回頭對灰原薰怒目而視,結果後者看不見,根本是白費力氣。
在正日上,祢木利久出現在火焰中,随即升上空中,消失在了天際。
村民們跑上山坡,屋中已空無一人。
“能聞到海的氣息。”灰原薰昂着腦袋。
“還有鳥,那是什麽鳥?”美美子指着空中。
車形的咒靈奔馳在道路上,駛過崎岖的海岸,避開所有殘骸。悶在胸口的情緒,已然消失,灰原薰抱着法杖,聽到聲音響起,小心翼翼。
“你不生氣了?”
從昨晚後就不說話的龍神,突然冒泡。
“你知道自己錯了?”灰原薰問。
“大錯特錯啦!”龍神擲地有聲:“你能原諒我嗎?”
“我知道了。”灰原薰露出笑容。龍神方松了口氣,就聽她說:“既然知道自己做錯了,就要遭受懲罰。”
法杖搖晃,龍神泣道:“不要啊——啊——啊——啊——啊——”
當日來到村中的游客,無人會忘記天人消失的奇妙景象,被他們提及的還有另一件事。
當最後一班大巴駛過吊橋,上了公路,這牢固的長橋仿佛被從中鋸開般斷裂,轟然墜入水中,漸起了沖天的水花。
起風的季節,就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