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找媽

找媽

聽到有人喊自己,袁善梅下意識往那邊看去,卻發現是那個剛死了對象沒多久自己也鬧着跳河的柳寡婦,她在洗碗的時候聽到繼母和她爸說起過,嘴裏滿是幸災樂禍,“柳芝那狐貍精算是倒黴了,嫁過來之前也不打聽打聽,那袁成峰就是個病秧子,還會計呢,做她的白日夢去吧!”

袁善梅知道狐貍精是什麽意思。

有一回大胖從城裏回來的姑姑給他帶了一本故事書,上頭就有狐貍精的故事,狐貍精長得又嬌又美,還會吸人的精氣,把人變成一堆骨頭架子,那書上還配了一幅畫,好端端的人眨眼就變成了一個骷髅,可把袁善梅吓壞了,晚上都不敢睡覺,生怕狐貍精來吸自己的精氣,她還小,不好吃的!

所以,看着眼前這個眉眼彎彎笑得過分好看的女人,袁善梅下意識地後退了幾步,強裝鎮定,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幹什麽?”

看着媽媽的年輕加縮小版皺着眉頭如臨大敵的模樣,柳芝樂死了,手癢得不行,真想上前去抓一把那不太光滑的小臉蛋。

“別人都在地裏玩呢,你怎麽還要撿柴?”柳芝試圖通過聊天讓袁善梅放松下來。

袁善梅還是那副模樣,以為狐貍精要來搶自己的柴火,又往後退了幾步,“家裏沒柴燒了,可不得出來撿柴......”

“你家不還有別人嘛,怎麽淨使喚......”你字還沒說出口,袁善梅卻因為頻頻後退,不小心崴了腳,一個屁股墩砸在了地上。

還好有個背簍撐住她,身子倒是不痛,就是柴火四散了一地,袁善梅剛想爬起來撿柴,就發現那個狐貍精飛快地跑到了自己身邊,一把把她從地上拉了起來。

“怎麽樣,沒事吧?”柳芝關切問道。

袁善梅被吓懵了,一下子說不出任何話來,柳芝以為她是摔痛了,忙不疊檢查她身上,剛撩開衣袖,就看到手臂上一大片的青青紫紫,觸目驚心。

柳芝還想扒拉開袁善梅的褲腳和衣服查看,但被她飛速多開,一骨碌退到了背簍後面,跟看怪物似的看着她。

袁善梅帶着哭腔,“我不好吃!你別吃我!”

柳芝:......

雖然七十年代是挺窮的,但寧水大隊這幾年的收成都不錯,不至于還有人要靠吃人才能活下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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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你到底經歷了什麽!

“你就剩一副骨頭架子了,我吃你還不如啃草皮呢。”柳芝看了她一眼,蹲下來幫着一起撿掉在外頭的柴火。

撿好了,小姑娘背起背簍馬上就要走,被柳芝扒拉住,“你身上這麽多傷是怎麽回事啊?你爸媽打你了?”

說到這個,袁善梅沉默了一下,而後揚起笑臉點頭,“我奶奶說了,棍棒底下出孝子,我媽打我是因為我不聽話,該打。如果她不管教我,那我以後一定會變成一個壞分子,被別人打得還要更慘哩。”

柳芝:......合着打你是為了你好?這什麽邏輯?

“疼嗎?”柳芝牽起袁善梅的手臂,輕輕地摸了摸上頭的傷痕。

袁善梅到底還只是個六歲的小孩子,情緒一下子沖破了理智,抿着嘴,眼淚一汪彙聚在眼眶裏,迅速用髒兮兮的袖口擦幹淨,“現在不疼了,這都好幾天前的了,剛打的時候更吓人哩,我的整條手臂都腫起來了,跟饅頭似的蓬蓬的。”

柳芝聽不得這個,她太心疼她媽了,這麽小小的人,又樂觀又懂事,還帶着一身的傷……她家那幫長輩簡直不是人!

柳芝摸了摸袁善梅的頭,“你別聽你奶奶你後媽那些屁話,你還是個孩子,打你就是不對的,要是公安來了都得把她們抓走。下回她們要是再打你,你就往門口跑,哭的聲音再大些,別傻乎乎跟木頭似的不知道躲,知道了嗎?”

袁善梅似懂非懂,還想反駁,“可是我要孝順啊,怎麽能不聽她們的話呢......”

柳芝扶額,原來她媽從小就這麽古板了,看來讓她變自私一點任重道遠啊!

她從口袋裏掏出兩顆奶糖,“喏,拿去吃。”

袁善梅眼睛都放光了,這可是奶糖诶!家裏除了弟弟,誰也沒有吃過。聽說可甜可甜了,軟軟的還黏牙齒,後媽說會把牙齒吃壞,所以她從來沒有吃過,但也不知道為什麽弟弟就不會吃壞牙齒。

袁善梅舔了舔嘴唇,“我爸說不能随便拿別人的東西。”

“你爸他知道個屁!拿着!”柳芝兇巴巴地看了袁善梅一眼,強行把奶糖塞在她手裏,要不是她現在兜裏只有兩顆,不然非把她的小嘴塞得滿滿當當不可。

“你現在就吃!不許帶回家!”

柳芝可太知道袁善梅的個性了,只會揣着各種好吃的給她那幾個白眼狼弟弟妹妹,別說一句謝謝了,到頭來人家只覺得應當,絲毫不覺得有什麽不對。偏她傻兮兮的從來不知道私藏。

被“狐貍精”震懾了一番,袁善梅只好小心地撕開糖紙,露出奶黃色的柱狀糖果來,她看了柳芝一眼,又看了奶糖一眼,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伸出舌頭淺淺地舔了一口,頓時心滿意足地眯起了眼睛。

“好甜!”

袁善梅在心裏小小地為自己解釋了一下:爸爸,不是我不聽你的話,是這個狐貍精逼我的!啧,真甜吶!

柳芝被她的小模樣逗笑了,趁她品嘗美味的時候替她把亂糟糟的麻花辮重新梳了一遍,“你把整顆塞嘴裏嚼一嚼,更甜。”

袁善梅搖頭,“那一會兒就吃完了,我想多吃一會兒。”

“糖我有的是,你盡管吃,下回我再給你帶。”

袁善梅這才小小地咬了一口,繼續眯着眼睛甜甜笑着,仿佛吃到了什麽山珍海味。

柳芝失笑,嘀咕道,“從小就是個摳門精。”

終于吃完了一塊,袁善梅覺得自己幸福得快要上天,剩下的一顆糖,她是怎麽也不願意吃了,還試圖跟柳芝讨價還價,“我吃不下了,這顆我帶回家去慢慢吃好不好?”

柳芝根本抵抗不住迷你版袁善梅的撒嬌,板着臉吓唬她,“那你可記牢了,這糖上頭我施了法,如果吃的人不是你,那他就會中毒,會死的!”

她可不允許這小丫頭又傻乎乎地把糖帶回家去給那群白眼狼兄弟姐妹分享。

袁善梅立刻警惕地點點頭,這是狐貍精會施法,這很正常,她可得把糖藏好了。

“我知道了!”

天色漸晚,袁善梅再不回家就得挨罵,她禮貌同柳芝告別,邁着輕快的步伐走回了家。

放下柴火,果不其然被罵了,後媽田桂娟靠在門框上叉腰罵她,“你個死丫頭又野到哪裏去了?這麽點柴火花了這麽長時間,不知道以為你這破柴還要現砍哩!”

袁善梅低着頭,但卻沒有那麽難受,大概是她今天第一次吃了那麽好吃的糖,直到現在心裏都是甜滋滋的,她的手塞在兜裏,緊緊握住剩下的那顆糖。

另一頭,柳芝回到家裏,婆婆小叔子一幹人全都在家了,見到她,小姑子袁美蓮從鼻子裏哼出一聲,“全家就你一個人不幹活,連頓飯也不知道做,也不知道又野到哪裏去了。你知不知道別人說你的話多難聽啊......”

婆婆楊蘭咳嗽了一聲,打斷了袁美蓮的抱怨,“你嫂子病還沒好利索呢,說這個幹嘛。柳芝啊,你先回房間歇着,美蓮趕緊做飯去。”

袁成旭也附和,“就是,嫂子你趕緊歇着去吧!”

袁美蓮跺跺腳,瞪了眼哥哥和親媽,怒氣沖沖地去了廚房,把鍋碗瓢盆弄得哐哐響。

“你要是把碗磕到了你就別吃飯了!”楊蘭揚聲朝廚房罵去,裏頭的動靜這才消失。

柳芝當然不會天真地認為楊蘭是個好婆婆,只不過是前幾天她爸媽來看她的時候給楊蘭塞了兩張大團結,讓她多照顧照顧。要知道這20塊錢在農村可是幾個月的收入了,楊蘭看在錢的份上,這段時間也不會為難柳芝。

在這個年代來說,柳芝絕對算得上幸福。家裏條件不錯,父母都是幹農活的好手,三個哥哥,一個是公社的優秀社員,一個當了兵,三哥在鎮上毛紡廠裏,還有個姐姐是個知識分子,寫的文章還在報紙上刊登過。

作為家裏的老幺,上頭哥姐都寵她,父母重男輕女的毛病也不嚴重,對這個小女兒真真是很上心的。小女兒結婚拿出了一百多塊錢置辦嫁妝,又塞了她一沓錢當做體己,可以說是十裏八村獨一份了。

柳芝在家沒受什麽苦,養成了個天真的性子,婆婆使喚她幹活,就拿出幾塊錢孝敬,這剛嫁進來一年多,私房錢全充了公。楊蘭早就被養刁了,拿不出錢就在一旁罵罵咧咧冷嘲熱諷,頗有一股柳芝不幹活她就能念叨死她的架勢。就這樣,賠了夫人又折兵,柳芝是又沒了錢又得繼續幹活。

那時候袁成峰還在世,柳芝跟他抱怨時,他只會軟言安慰她幾句,然後說,“女人家嫁過來哪有不侍奉公婆的,我爸走得早,你只需要侍奉我媽,已經夠幸運了。”

柳芝傻乎乎的,還覺得有道理。

“柳芝啊,你也別怪美蓮,今天地裏插秧任務重,她忙活了一天了,還要給不幹活的人做飯,心裏有想法也正常。要是飯不好吃你多擔待啊!沒事的,你好好休息,等你好了以後,多做幾頓,她保準沒有怨言了。”

呵,這小老太文化不高,陰陽倒是有兩下啊。

柳芝眼珠子一翻,立馬扶住腦袋,“哎喲我的頭好痛,我的腿也發酸,不行不行,我得先回房躺着。媽,等下飯做好了讓美蓮給我端房間裏來吧,我實在是起不來了!”

說着,柳芝也不管楊蘭母子見了鬼似的表情,故作虛弱地走進了自己房間,“砰”的一聲關上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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