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那時棠葉影重重
那時棠葉影重重
這一日清晨八點不到,越人齋前的扁鵲銅像附近已有媒體搭好攝影棚。
鑒于上次活動中出現的不愉快,這一次越人齋劃出了圍觀區域,并安排的座椅。
葉在衣七點不到開始準備,大鍋、油桶、及炭火全都檢查一遍,因為熬膏藥用土竈每次都是現壘的,所以這會兒傅主任已帶着人在越人齋外動工了。
等巳時三刻吉時到的時候,在越人齋全體醫護人員的掌聲中葉詢給以致辭,對着神醫扁鵲的銅像行禮敬香之後,宣布今次的膏貼制作正式開始。
傅主任扶着葉詢坐到一邊,此時葉在衣走上前來。
她講解了大致的制作流程,前排的實習生們低頭認真的記着筆記。
傅主任從第一排的座椅上站起來,大聲宣布開工。
膏貼制作第一步将精心選好的藥材倒入油鍋裏進行油炸。
葉在衣從半年前開始接手膏貼制作,第一步油炸藥材的事也一直由她來“掌勺”。
她的助理則負責往土竈內增添木柴,保持火候。
此時地方電視臺對越人齋的膏貼制作進行了車載直播。
正趕往南舟集團總部的洛弈恰時擡頭就看到這一幕。
藥材在油鍋裏翻滾,鍋面上冒着熱氣與煙,光是對着屏幕看就能感覺到油面的溫度,這并不是一項特別安全的活。
洛弈微凝眉,甚至放下手機,雙眸緊盯着屏幕。
一旁開車的司機也不禁捏了一把冷汗,一直有聽說葉氏敷貼,沒想到熬制敷貼的過程這麽“兇險”,難以想象葉醫生一個人要掌控這麽大一口油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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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是用大勺不停地翻炒藥材也需要不少的力氣吧?
鏡頭雖然始終沒有給到葉醫生,但司機能想象此刻的葉醫生應該是汗流浃背。
等紅燈的時候,屏幕上油鍋的畫面又放大了數倍,這時鏡頭才偏移至那只握着大鐵勺勺柄的手上,白色的手套上全是油的斑點……
可以想象,那些油污斑點都是從鍋內飛濺出來的油。
而那雙手套看着并不厚。
葉在衣翻炒着大鍋,偶爾停下時,坐在不遠處的葉詢會拿手中的拐杖杵地發出聲響,以至于她不敢停太久便繼續翻炒。
直到她的手開始發酸發疼,才聽到葉詢的聲音傳來:“起鍋。”
她還來不及長籲一口氣,這時已麻木的雙手一陣發抖,她瞪大了眼睛……
這是第一次,手抖到她無法控制,持續了有十多秒。
好在攝像人員體諒,很快移走了鏡頭。
那一邊葉詢已不耐煩地杵了好幾下拐杖,助理眼疾手快拿過放在油桶裏的漏勺。
膏貼的下一步是将油中的藥渣全部撈出來,提取煉油。
在助理接過鐵勺後,葉在衣便去負責黃丹的過篩。
熬好的煉油內下入黃丹之後便能成膏狀,這是膏貼的第三步。
等這些膏能制貼的時候已經快日落,越人齋對面的杏花林映照着夕陽的餘晖,美不勝收。
膏貼制作的最後的一步便是将這些膏藥塗在厚藥紙上。
在進行最後一步的時候,葉詢已經離開了。
此時葉在衣已完全沒有壓力了,不止是她,葉詢在的時候,參與制作的人即使是十年以上的老員工都有些放不開手腳。
制作完的敷貼裝盒後,越人齋的藥房收費處已排滿了預定敷貼的人。
助理接過葉在衣手中的紙箱:“葉老師,你先去休息一下吧,這些都交給我。”
“沒……”葉在衣剛說完一個字,覺得頭有些暈,“麻煩你了。”
她将紙箱交給助理後,往針灸科的方向走去,有實習生追了上來:“葉老師您沒事吧?”
葉在衣:“給我測一下心率和血壓。”
“那您等一會兒我去儀器室取儀器。”實習生還以為她是要考他。
“血壓偏高,心率偏快,老師需要再測一下血糖嗎?”實習生放下手中的儀器,有些緊張地看向她。
“謝謝你了,不用了。下班了,快回去吧,這裏我來收拾。”葉在衣說着拿起桌上的儀器向儀器室的方向走去。
是到儀器室了,葉在衣脫下手套才注意到手背上的油漬浸入手套後留下的燙傷。
此時手背上已冒出數個水泡。
只是簡單的處理一下後,她鎖上儀器室的門,開始打掃針灸室。
傅主任送記者們離開以後,回越人齋看到針灸科的燈還是亮的,便過來與葉在衣談一下工資的事。
傅溪允敲了敲針灸科的門,葉在衣看過來。
“師父說還有半年你幹滿一年後,讓你和住院部的幾個醫生拿一樣的工資。”
葉在衣現在的工資比助理醫生略高,是越人齋所有醫生裏最低的。
她沒有說話,點點頭算是接受了。
傅溪允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也不早了,早點回去吧。”
傅主任剛走,她放在桌上的手機響了起來。
洛先生三個字躍然于屏幕間,她的心微有些緊。
這是洛弈第一次打電話給她,她想應該是有什麽急事。
她接通電話:“洛先生。”
“是在越人齋嗎?”
“是。”意識到什麽,她倉惶看向窗外。
“我的車停在地鐵站這裏,老太太讓回祖屋吃飯。”他停了一下,“我等你。”
挂斷電話,葉在衣拿起桌上的包往外走去。
那輛熟悉的炫黑的車停在地鐵邊,葉在衣快步走過去,直到她拉開後車車門才發現這次洛弈沒有坐副駕駛,而是坐在後排。
“……”
她遲疑了一下,進退兩難間男人低冷的聲音傳來:“不早了。”
她深吸一口氣坐在他的身旁,坐穩後,直至車駛離這處,她的眸光一直落在車窗外。
窗外,夜幕吞裹下的宿城,晚來風寒。
忽然那只骨節分明的手伸了過來,葉在衣的呼吸一凝。
洛弈摁下車門上的開關,車窗緩緩上移:“風大,吹風不好。”
他低聲解釋,眉眼間的神情比之前柔和了一點,只是又很快恢複了之前的漠然。
他剛說完,葉在衣便捂着鼻子連打兩個噴嚏。
她的雙頰火辣辣的,因為方才她隐約聽到前面司機的笑聲……
洛弈本以為是老太太請他們回祖屋吃飯,寧阿姨是這麽對他說的,回來了方知這頓飯是他爸主持的。
昨日是請族親朋友吃,今日是家裏人吃,是為了特別感謝給他母親治病三年的主治醫生楊瑞。
于情于理,他都應該帶着葉在衣出席的。
葉在衣見到楊伯伯的時候,好在楊伯伯看懂了她的眼神,她搖頭示意。
楊瑞也不知道葉在衣是如何想法,但這豪門裏有豪門的顧忌,他也能理解,便故意裝作不認識她。
除了主治醫生楊瑞,自然洛邕還請了魏薇最好的朋友鄭琳和許岚,自然鄭有娟和裴閱也在。
當鄭琳看到洛弈身旁穿着灰綠色西裝上衣內着白色旗袍的女子時,面上的神情微有些僵。
“媽,我說過他已經結婚了,您不信非要來瞧。”鄭有娟低聲在鄭琳耳邊說着,末了,她手抵着唇咳了起來。
晚風吹起她微卷的長發,她看着洛弈和葉在衣進客廳後,對鄭琳說:“我去找魏姨。”
一旁的裴閱聽見,忽然追了幾步:“我和你一起去吧。”
鄭有娟疑惑地看向他,裴閱卻是笑了笑:“我正好沒事,和你去請魏阿姨過來。”
他方才看到洛弈和葉在衣被洛邕叫走了,心想應該是有什麽事的。
一刻鐘後,裴閱推着魏薇從東園過來,鄭有娟走在一旁,再後面是洛家的幾個護工。
此時大廳內已陸續上菜,老太太坐在正中的位置,她剛和最寵愛的曾孫洛羽通完視頻,此刻滿臉都寫着歡喜。
只是葉在衣很快發現,當大廳外傳來輪椅轉動的聲音時,老太太臉上的笑容凝固了,她扔開手機,吩咐寧阿姨:“早些開席,吃完送我上樓去。”
幾乎完全算作外人的主治醫生楊瑞都似乎弄懂了。
葉在衣也明白了,老太太和洛弈的母親不親厚。
也難怪老太太和洛弈不親厚。
此時,她微不可察的撇了一下嘴,微垂着眼,一如既往的眼底一片漠然。
她不喜深究,但第六感直覺不會騙人,她能感受到洛弈的父母都不喜歡她。
人只要不在乎便能有恃無恐,只要不在乎便能無欲則剛。
她不知道她能保持多久,至少她現在如此。
唯有一件憂心事,她現在還不能離婚,至少這一年內她還不能離婚。
“小弈媳婦,我讓你去推媽媽,你沒聽見嗎?”
洛邕冷厲的聲音傳來,葉在衣擡起頭來。
顯然她剛剛回神,确實沒有聽見洛邕叫她。
看着他們驚詫的神情,葉在衣似乎在想她是否該表現出來幾分慌張感?
可是這沉悶壓抑的氛圍,她屬實厭煩,連一個恭維的笑容都擠不出來。
剛從後院酒窖取了酒來的洛弈走進大廳便聽到父親冰冷的質問聲。
“爸,我來吧,她今天忙了一天很累了。”他已快步走來,伸手搭上輪椅的扶手。
他躬身淺笑着,柔聲詢問魏薇:“媽,你覺得還好吧?從東園過來冷不冷?”
魏薇卻是笑他:“有了媳婦忘了娘。”
他只是笑,推着她至桌邊。
立時,寧阿姨也笑着說:“幾位貴客快請入座。”
洛弈将母親安置好後,目光看向葉在衣,很快他看向她的手背。
剛才在洛邕的書房他就注意到了她手背上的傷。
他走過去,忽然伸手握住她的手腕。
“入座吧。”
葉在衣的身體猛地一顫,幾乎是想扭頭看向他,卻又驀然克制住了,因為她注意到洛雄平夫婦還有寧阿姨都在看他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