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長天一月墜林梢

長天一月墜林梢

裴宴安壓住了眼底的複雜神色,笑着望向趙長珺,打趣道:“确實只是噩夢而已,我家長珺縱橫江湖,‘千江踏雪一點紅’的威名響徹朝野,何曾懼過什麽?”

趙長珺聽着,耳尖微紅,拉着裴宴安的袖子就往屋外走去。

“長珺莫急,”裴宴安抿住嘴角蕩起的笑意,“披件大氅再出門。”

他單手取過早早備好的大氅,遞給趙長珺:“縱有心法護體,也要時刻愛惜自己的身子,且你前日剛受了傷,現下可萬萬不能再着涼了。”

“知道啦……”趙長珺松開手接過大氅,拖長了的調子倒有幾分撒嬌的意味。

裴宴安一面幫她系好大氅上的綢帶,一面叮囑道:“在你身子大好之前,都得注意,若是讓我發現……”

他輕輕哼了一聲,但眉目溫潤,依舊是一派月白風清的樣子。

趙長珺自然不怕他這般無力的威脅,歪着頭瞅了裴宴安半晌。

他也不知趙長珺聽進了多少,眉睫微動,語氣輕松地道:“反正我近來無事,一直看着你便是了。”

兩人便這般閑談着出了府門,登上馬車。

當馬車外傳來的聲音變得十分喧鬧之時,趙長珺似有所感,掀起簾子向外望去。

筆直寬闊的街道旁俱是高軒華院,富麗堂皇的景象有些晃到趙長珺的眼。

她一時好奇,不由問道:“兄長,我許久未到這邊,怎麽突然街景大變?”

“我離城甚久,先前只聽朋友說墜月樓開在了這條新街上,”裴宴安眼底也掠過一抹困惑之色,“或許如常安樓重啓一般,來的人多了,周圍便寸土寸金,衆多花樓茶肆也就紛紛開了過來。”

“那兄長是未曾去過這些花、樓、茶、肆啦?”趙長珺眸含笑意,眼尾微微上挑,輕咬着最後幾字問道。

“長珺這是扯到哪裏去了,”裴宴安語氣有些無奈,卻又認真回答道,“自然是未曾去過。”

坐在他對面的趙長珺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清亮的眸色中仿佛帶着一絲甜味。

裴宴安晃了晃神,手指無意識地觸碰到了窗簾上垂下的流蘇。

車廂內簾幕厚實,擋住了冬日的寒意,暖爐微熏之下,裴宴安竟覺得耳根有些發燙。

他掩飾般地偏過頭,同趙長珺之前一般,掀開車簾向外望去。

“墜月樓?”裴宴安剛好望見側前方一座精致的樓宇上龍飛鳳舞的三個字,微亂的心跳漸漸平複,“我們下車罷。”

他吩咐小厮停車,自己先一躍而下,然後伸出手臂來,讓趙長珺扶着跳下車轅。

兩人剛走近墜月樓,門口一位眉目清秀的小厮便滿面笑容地迎了上來。

“兩位客人今日來得可巧,”小厮引着趙長珺二人向內走去,殷勤地介紹道,“我們墜月樓剛進了一批奇珍,都在第五層……”

或是趙府的馬車過于顯眼,或是趙長珺二人衣着華貴、氣度卓然,總之這個小厮認準了兩人的身份,不遺餘力地推薦着奇珍異寶。

裴宴安淡淡一笑道:“我們今日前來,一是要定制探春內宴的鬥篷,二是想尋幾塊玉料,不知可有推薦?”

“原來二位是要定制鬥篷呀!”小厮神色激動起來,“探春內宴可是我們崧城的盛事,我表兄恰好負責鬥篷定制一事,他在第八層,我這就帶你們過去。

至于玉料嘛,二位更是趕巧了,今晨第六層剛好到了一批從南山運來的新料,約莫一個時辰後便要開始賭石了。”

“賭石?”趙長珺很感興趣地看着他,問道,“墜月樓竟然還有這種項目?”

小厮臉上迸出自豪的光采,笑答道:“這是我們崧城墜月樓獨有的!

“樓主對崧城極為看重,給予了我們足夠的自由度,因此我們時常會有新的項目推出,其他地方的墜月樓還想效仿呢。”

“崧城雖是北地中心,但也比不上京都或者南方名城那般繁華浮豔,紙醉金迷,”裴宴安心中有些疑惑不解,“墜月樓所售多為奇珍,價格昂貴,平常百姓完全負擔不起。既如此,為何不将更多精力投向富庶之地呢?”

小厮不由笑了起來:“這你就不知道了吧?崧城旁邊就是千江,位于千江中心小島上的千江閣可有着赫赫威名。

“墜月樓之名從何而來?‘長天一月墜林梢’的批命一出,樓主連手中長弓的名字都改了過來。

“為了遇見千江少閣主,我們樓主更是多次出現在崧城,連帶着将核心事務也移了過來,這才奠定了我們崧城墜月樓的地位。”

裴宴安抿着嘴角,沉默了好一陣子,才慢慢回道:“原來如此。”

他似笑非笑地望向趙長珺,卻見眼前人眨眨眼睛,一副此事與我無關的樣子。

墜月樓內的陳設華麗典雅,光線昏暗而柔和。

第八層中,一位年輕掌櫃身穿錦袍,手持卷尺,正面帶微笑地擺弄着放置在烏木櫃子中的展示衣料。

在櫃子中下層,純白的貂皮細密柔軟,淺褐的鹿皮絨長而有光澤。位于頂層的金色狐貍皮在光線照耀下躍動着金光,它旁邊一塊深黑的豹皮上分布着細碎的紋路,如夜幕星光般神秘而璀璨。

“表哥!”小厮還未走到掌櫃身旁,就揚聲叫道。

掌櫃一邊轉身,一邊輕輕搖了搖頭:“跑幾天腿也磨不了你的性子,說了多少次了,在樓裏需喚我掌櫃。”

剛剛教訓完這一句,他突然發現小厮身後的趙長珺二人,立即停頓了下來:“有客人到了。”

小厮也不惱,笑嘻嘻地說道:“剛好遇見兩位客人要定制探春內宴的鬥篷,我便帶他們上來了。”

“探春內宴的鬥篷與花簽一一對應,有固定的花紋,因此兩位客人只需定下材質和款式,再量好尺寸即可。”掌櫃擡起手,指了指身後放着衣料的櫃子,介紹道,“目前樓內最時興的有狐裘、貂絨、鹿絨……”

等掌櫃一一介紹完畢,向來不在意自身裝扮的趙長珺已有眼花缭亂。她揉着眉間笑了笑,轉向裴宴安:“兄長為我挑一款罷,你的眼光向來不錯。”

平日裏,趙長珺的衣服款式皆由容姨經手,裴宴安每次回城,也喜歡為她添置些時興的衣裳。

雖說趙長珺容顏如玉,氣質出塵,不拘顏色、形制,穿什麽都分外好看,但裴宴安一向熱衷于為她添妝,選出的衣物往往最合她的心意。

“嗯。”裴宴安應了一聲,走至掌櫃身旁細細交談起來。

趙長珺便樂得清閑,在女使為她量完尺寸後,便移步到一旁坐下品茶,撐着頭望着裴宴安的方向。

墜月樓的上幾層間有極小的中空,坐在第八層的趙長珺隐約可以聽到樓下挪動原石的聲響。

她好奇地走到正中央,越過欄杆的間隙向下望去。

樓內小厮們正熱火朝天地将一些半開的原石搬到一張長長的石桌上。

長桌周圍的環境也為賭石增添了神秘的氛圍,略顯昏暗的燭光從高懸的紅紗簾中透射下來,照在各類原石上。

原石開口處呈現的玉料種類繁多,翡翠、水晶、岫玉……露出的切面均是晶瑩潤澤,讓人好奇它們完全解出時會是什麽樣子。

趙長珺随意地掃了幾眼,回想起裴宴安那天夜裏溫聲賠罪,說要為自己多做幾個白玉面具的模樣,唇邊浮起一絲笑意。

這抹微笑恰好撞入樓上慕淮瑾的眸中。

慕淮瑾前些日子回到崧城,與掌櫃閑談時,得知他這幾日正在為探春內宴的參賽者們定制鬥篷,于是一時興起,在今晨踏入了墜月樓第九層,想看看參加探春內宴之人中有多少江湖來客。

樓下的響動吸引了慕淮瑾的目光,他懶懶起身,随意理了理略顯松垮的深紫錦袍,側靠在欄杆上,一雙桃花眼中浮起幾分興味,一下便看見了站在對面下方,正向六層望去的趙長珺。

“紅衣?”慕淮瑾站直了身體,負手而立。他身形修長,肩寬腰細,面容邪魅俊美,此刻雙眉微微蹙起,眸中流露出思索之色。

“會這般巧嗎?”慕淮瑾眸色幽深,手扶着紅木欄杆,指尖微微用力,喃喃道,“華裙、手爐、世家貴女的打扮……”

他目光緊緊盯着趙長珺,良久之後,側頭望向放在身後座椅旁的墜月弓,輕輕長嘆一聲,退了回去。

這時,趙長珺似乎察覺到了什麽,微微仰頭向上望去,剛好看見慕淮瑾轉身離去時翻卷起的衣角。

“頂層有人。”趙長珺眉尖微動,望向一旁拿着毛筆認真記錄裴宴安要求的掌櫃,“墜月樓掌櫃在此,還有何人能夠進入第九層?莫不是……”

已經靠回椅背的墜月樓主也是面色沉凝,他伸手取過架上的墜月弓,修長的手指劃過碧弓墨弦,落在青玉拉扣上,輕輕敲着。

“長珺,等久了嗎?”裴宴安望着站在中央欄杆前的趙長珺,溫聲喚道,“具體樣式已經定好了,過來看看?”

趙長珺收起紛亂的思緒,回身淺笑道:“這便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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