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洛河谷中洛塵香

洛河谷中洛塵香

裴宴安手執圖冊,其上已标注好了二人鬥篷的材質與款式。

“唔,”趙長珺湊過去細看片刻,甚是滿意地道,“挺好的。”

她側過頭看裴宴安,恰好迎上他溫潤而認真的目光。

趙長珺睫毛輕輕地動了動:“那……我們去六層?”

“二位可以離去了,鬥篷應當在三日內即可做好,屆時便會送至……”掌櫃聞言伸出手來,準備收回冊子。他頓了頓,問道:“二位客人是崧城人士嗎?”

“是的,”裴宴安這才将目光從趙長珺身上移開,答道,“送到城中趙府即可。”

崧城趙姓甚少,而在城中心林立的世家府邸中,能被稱作趙府的只有一家。

“趙?”掌櫃口中低低地說了一句,凝眸看了二人一眼,又轉向自家表弟,“你帶二位客人去第六層。”

聽到趙府二字,小厮也投來了好奇的一瞥。無怪他們驚訝,趙姓乃崧國國姓,早已随着六年前崧國的覆滅逐漸消失在百姓的耳中。

崧國皇室中人盡數殉國,如今仍存的趙姓世家皆為先皇賜姓,且在新朝建立後幾年,紛紛改回了家族原先的姓氏。

因此,如今在朝野中說得上名號的趙姓官員,只有趙長珺的父親,崧國名将,深受新朝承天帝信賴,獲诏不必改姓的北疆副将趙文山。

“勞煩帶路。”裴宴安看着小厮在自己和趙長珺之間游移的目光,語調平淡地道。

小厮也察覺到了自己的表情有多麽好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連連點頭道:“好嘞,二位客人随我來。”

一邁入第六層,入目所見俱是山石美玉,除了中央長桌上只露出一點玉料的原石,四周櫃子中盡是解出的玉料,以及一些已經雕琢完的玉飾和擺件。

在略顯昏暗的燭光下,和田白玉細膩如脂,獨山紫玉明麗生輝,岫岩青玉清新半透,趙長珺随意望去,各種玉雕、玉飾精致絕倫,一看便知制作之人技藝不凡。

“真如你說得那樣?”中央長桌前站着一個華服少年,他指着身前一塊烏黑的原石,揚聲道,“我父親可是崧城知州,若你敢故意騙我……”

“是他?”趙長珺循聲望去,看見少年俊秀而略帶熟悉之感的側臉,輕聲道,“原來他便是陸家的小公子,陸言初。”

“這個少年,”裴宴安也回憶起來了,“他是拿了一號簽的半枝蓮的花主?”

趙長珺點點頭:“之前倒是聽陸知州提起過……”她望了望附近的小厮,沒有繼續說下去。

陸知州明面上由朝廷所派,實際卻是千江閣的人,他每隔數月便會向趙長珺彙報崧城近況,閑談時也提過家中那位有些莽撞的陸小公子。

趙長珺二人言談間,陸言初已經拿過原石細看。過些日子便是陸知州的生日,陸言初今日來墜月樓,将定制鬥篷一事擱在一旁,徑直到了第六層,就是想為父親選個壽禮。

此前,負責介紹的小厮說這塊黑色原石表面遍布蟒紋,有可能蘊藏極品翡翠。陸言初聞言心中一動,想要買下,又怕買錯後被父親責罰。

“哪敢騙您呢?”小厮聽到陸知州之名,正要繼續解釋,便見一位婢女從階梯下來。

她走至小厮身邊,附耳說了幾句。小厮點點頭,望着陸言初和趙長珺幾人,朗聲道:“各位客人,我們樓主剛剛吩咐,今日是墜月樓第一次開啓賭石。

“您幾位作為新客,可以先解石後挑選,無論其內玉料為何,均只用付原石的價錢。

“呵呵,希望此舉能讓貴客們日後多替墜月樓做些宣傳。”

言畢,他便叫來立在一旁的玉工為陸言初解石。

“樓主……”趙長珺眉心微蹙,心中有些懷疑,“是第九層的那個人?他是為了交好知州的公子嗎?”

“叮叮叮……”玉工已經拿好刀錘,在原石上輕輕敲了幾下,随着表層石塊的剝落,其中美玉漸漸露了出來。

衆人靜靜地等待整塊原石解開,不一會兒,桌上便出現了一塊通體純淨的翡翠。它呈現出一種深邃的碧色,宛如一汪泉水在燭光下閃耀。

陸言初細細端詳着翡翠的紋理和色澤,用指尖輕輕劃過玉石的紋路,笑着點點頭:“不錯,就它了。”

“哈哈哈……帶回去做個擺件甚好,”他笑聲清逸,轉向身旁的書童,“壽禮找好了,走,我們去定制鬥篷。”

陸言初意氣風發的樣子與陸知州之前的描述漸漸重合,趙長珺看在眼裏,不禁抿唇輕笑。

“我們也選些白玉罷。”裴宴安輕咳一聲,拉回了趙長珺的目光,随後建議道。

趙長珺點點頭,二人在樓中小厮的介紹下,挑了幾塊白玉原石,讓玉工當場解開。

解至第二塊,當石頭表層被漸漸磨去,其內純白的玉料映入衆人眼簾。

白玉如凝脂般晶瑩剔透,仿若初雪覆蓋的山脊,散發着一種溫潤而有靈氣的光澤。淡淡的紋理在玉面上交錯,猶如朦胧的雲霧在白雲上飄動。

一向淡定的趙長珺也不禁露出一絲驚喜,她唇邊微微上挑,微笑地望向裴宴安。

“這個合适。”裴宴安也笑了出聲,他已經能夠想象出這塊缥缈白玉被制成面具,覆在趙長珺面容之上的樣子。

墜月樓這邊其樂融融,容姨的府邸卻是一派幽靜。

她昨夜剛回府中,今晨便早早起身,端坐在書房裏。這間書房不大,卻十分精致與寧靜,散發着文雅之氣。

細膩的雕花裝飾在紅木桌櫃的表面,其旁立着的一個小幾上擺放着一把精美的瑤琴和幾卷古書。

剛剛趙府的小厮已經前來禀告過趙長珺舊夢再起之事,與之定下去趙府的日期後,容姨坐在繡花軟椅上,微微垂下的眼簾流露出一絲深思。

她輕輕起身,從右側櫃子中取出了一個鑲有東珠的木盒放在桌上,仔細地拂去盒上并不存在的塵埃。

容姨的神情流露出一絲安然,她并未打開盒子,而是從另一個櫃子裏取出了一個香袋。素雅的香袋由絲綢制成,紋路精美,袋口用銀線縫制,渾圓的珠子點綴在絲帶上。

她打開香袋,露出了其中呈片狀的香料。薄片是深沉的暗紅色,宛如陳年琥珀,湊近細聞,便可察覺出一種獨特的香氣,令人心曠神怡。

“洛塵香,睡前焚上一片,便能……”容姨靜靜地坐在椅上,目光透過窗子凝視遠方,回想起洛河谷長老将香袋交到自己手中時的叮囑。

那是六年前,趙長珺高熱不退,昏迷不醒,她慌亂間得知了洛河谷的所在,匆匆前去求藥。

洛河谷醫毒雙絕,但位置神秘,只留了一處小院在洛城外的山谷裏,用來接待前來求藥的客人。小院坐落在幽靜山谷的最深處,院前是一片五彩斑斓的奇花異草,飽滿的顏色讓人同時感受到了絢麗與危險。

一株高大的丹桂樹伫立在院門處,樹冠如雲,枝葉繁茂,陽光灑在地面上形成斑駁的光影。樹下除了花卉,還有些如同翠綠寶石般的圓形藥草,在微風中搖曳生姿。山澗垂瀉而下,在院左側彙成了一道清澈的小溪,溪水中也微微泛着藥香。

那日谷中人煙甚少,容姨疾掠而來,神情焦急,步伐跌撞,打破了山谷的寧靜。奔至門前,她的面容已微微泛紅,額上遍布細汗,一縷散亂的發絲飄落下來,與她緊皺的眉頭交織在一起。

而她離開時,焦急的神色已轉變成了安然,還透着一絲不明的意味,手中提的便是這個香袋。

“六年歲月已過,恍然回首,竟已如前生。”她放下香袋,将木盒拿在手上,輕輕摩挲着表面,呢喃間眉梢眼底帶出一些年輕時飛揚的神色來。

她用手輕撫着額前的發絲,眼神變得極其複雜,似乎在權衡,在糾結,在不忍面對那些隐藏在回憶深處卻又無法将其完全抹去的痕跡。

“既然無法同你一起,以松花釀酒,以春水煎茶……”容姨深深吸了一口氣,用手掌輕撫着胸口,微微顫抖的唇邊泛起一絲微笑。

“但願我是對的……”她輕輕閉上眼睛,努力平複內心的波瀾。

良久之後,門外婢女進來通傳,說是有客到了。

“終于來了。”容姨今日早早地來書房等他,未曾想到趙府的小厮竟來得更早,兩件事情撞在一起,更讓她心緒難平。

一位身着素袍、須發斑白的老者走進了書房。他年過六旬,但精神矍铄,目光犀利,腰間系着一條白絲帶,上面挂着一個藥囊。

“見過樓主。”老者語氣平和,不卑不亢地彎腰行禮。

容姨快步走至他身邊将人扶起:“洛老多禮了。”

待洛老在椅上坐好,她才略帶疑惑地發問:“半月前,我便與洛老傳信,昨日方得到回信,說你今日前來,不知此前發生了何事?”

“少主叛逃,剛剛抓回,因此廢了些時日。”洛老說這句話時嘴角微微上揚,語氣卻不冷不熱。

容姨面露恍然道:“此前便聽說洛河谷有些動蕩,原是如此。”

畢竟是洛河谷家事,她便沒有多加探詢,轉而說道:“此次請您前來,是為了洛塵香一事。”

“确實到了期限……”洛老眼神深邃,嘴角微微下垂,仿佛在思考着什麽。

他的表情有些神秘莫測,定定地望向容姨:“只是,你确定要繼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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