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Chapter 31
第31章 Chapter 31
摩托車發動。
徐朦朦坐在後面, 回頭看越行越遠的展銷會,但她一直扭着脖子,太累了。摩托沿着指示牌方向走了一段路, 到了中間路程, 經過一處山坡, 比剛才稍陡。
梁呈習慣了地勢陡峭, 馬力開足,飛越而上。
徐朦朦抓緊他的衣服,坐過山車似地,猛地後傾。
梁呈道:“抓緊點。”
徐朦朦屏蔽腦子裏胡思亂想的想法, 聽話照做, 雙手緊緊揪住他的衣服。擡頭望天,藍天白雲在眼前飛速而過,形狀不一,天旋地轉。盯得人眼睛發懵, 低下頭看前方,樹木叢林染上一層薄灰色, 只有他的背影依舊是醒目的白。
車輪滾滾,一路颠簸。遇見極陡峭的坡度時,徐朦朦會不自覺緊抱住他的腰。什麽男女有別統統見鬼去吧。
梁呈僵了一下, 車速放緩, 穩穩帶着她回到古侗村。
村落鋪就在眼前, 郁郁蔥蔥的林木從他們身旁經過。午時夏風, 熱風拂面。
摩托車軋到了隐于雜草中的石子。徐朦朦沒控制住, 人往前一紮, 小豬佩奇的安全帽紮進梁呈的後背。
她直起身, 拉開距離, 咕哝:“不好意思。”
風聲中,他好似回了她一句,又好似什麽都沒說。
梁呈穩着姿勢,在山路上馳騁。他看見古侗村近在眼前,茂盛的山核桃樹為他們提供短暫的涼蔭。竟想起那天她初到古侗村時,騎在馬上,他們一起經過了這條路。
徐朦朦回到村子,把買來的東西放回屋子裏收拾好,人極累,躺在沙發上不願動。
“睡着了?”梁呈抱着一摞長方形的木板進來,“沒睡的話過來搭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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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從沙發裏露出腦袋,下巴搭在扶手上,聽見了卻沒動,“這是什麽?”
他将長板放在地上一一歸置好,拿起其中一塊走到镂空樓梯下處,把板材放進樓梯镂空位置,長度吻合。
徐朦朦不懶了,趿拉拖鞋慢吞吞過去,蹲下好奇打量:“你從哪兒弄來的板?”
梁呈一上午基本上都在忙碌中度過,後又被棗叔叫走處理事情。徐朦朦無法想象他從哪兒擠出來的時間解決板材的事。
梁呈起身,去拿另外板材,說:“和棗叔回來的時候經過一家早點鋪,生意不做了,正在處理櫃子。”
徐朦朦跟在他身後,問:“看長度還挺貼合樓梯的,你有做處理嗎?”
他點頭:“找老板借了工具,和棗叔一起切割的。”
徐朦朦沉默了半刻,說:“梁呈,謝謝你。”
他正試第三塊板材的手微停,看她,又快速收回,“小事。”
很正常的對話,卻莫名勾起說不清的氛圍。遲疑,感謝,還有一丢丢無法言說的竊喜。
梁呈做事利落,她只要在他需要板材時遞過去就行。完工後,已過了半小時。
他手上有灰漬,改用手背蹭了蹭下颚滴落的汗珠,說:“好了,你走上去試試。”
徐朦朦聽話照做。每走一步,低頭看一眼原本镂空的位置,感慨:“梁呈,不恐怖了。”
他手上還拿着工具,輕笑:“你用恐怖也是可以。”
她快速上樓站在他面前,努力擠上去,站在比他高一層的樓梯,用手比劃兩人距離的高度,皺眉,“怎麽看着還是比你矮一點?我明明身高也不算矮。”
認識以來,梁呈知道她有話直說,知道她性格直爽,更知道她職業的特殊性,思想跳脫。唯獨沒想到,她能繞過前一個話題跳轉到新話題上,而你不得不跟着她的問題回答。
他無奈:“你跑那麽快就是為了看誰高?”
徐朦朦微愣,臉上挂起淺淺的微笑,解釋:“好嘛,感謝梁律師幫我解決生活上的大麻煩,為了表達我的感謝,我決定——”
梁呈接話:“請我吃飯?”
徐朦朦搖頭,左手直指客廳茶幾方向,說:“請你喝啤酒。”
梁呈極淡地笑了下,說:“今天買的?”
“嗯。”徐朦朦有些遺憾,說:“要是能買到鴨脖就好了,能喝好幾瓶。”
梁呈一怔,像是沒想到她愛喝啤酒,繼而道:“我最近有事情需要處理,一會兒給你送點醒酒藥,以防萬一。”
徐朦朦白他一眼:“你也太小瞧我了,六瓶下肚也不存在喝醉。”
這句話真實性有待考究,鑒于他還有事需要去處理,不便久留,“改天請我喝酒吧,沒什麽事,我先走了。”
徐朦朦輕輕點頭,倚在樓梯扶手上看他步履矯健離開,壓不住內心的好奇,叫他:“梁呈。”
他明明已經走到院子又折回,擡頭看她:“有事?”
她咬住下唇,過了半晌,問:“棗叔今天找你好像是有急事。”
梁呈瞥了眼茶幾上還未拆封的啤酒,目光重新回到她身上,說:“你是想問發生什麽事了吧?”
她不語。但意思很明顯。
梁呈輕抿唇,娓娓道來:“孚山上還有村子,三十來戶人家,和我們村子差不多的情況,老人孩子留居在村子裏,年輕點的都出去找工作掙錢去了。”
“棗叔說的那人是住在孚山上的一位小姑娘,十四歲了,今早肚子太痛,她奶奶擔心出事托人通知了棗叔。”剩下的情況,他在猶豫要不要說。
徐朦朦看出他的猶豫,問:“然後呢?她是生病了嗎?飲食不潔導致肚子痛嗎?”
“不是。”梁呈撓撓右耳下的一片肌膚,從未有過的溫吞,“就……你們女生每個月必會經歷的事。”
她恍然大悟,理解了他欲言又止的情況,問:“那她現在怎麽樣了?”
“營養不良,再加上……”梁呈假咳一聲,緩解此話題的尴尬,“初潮導致的肚子疼,棗叔送她回去了。”
徐朦朦不為難他了,又問:“那你們給她買用的東西了嗎?”
梁呈完全愣住。是事後想起的懊悔,當時沒有詢問的自責。
看他沉默不語,徐朦朦大概猜到了,說:“我有,要不你幫忙送去?”
梁呈沒來由窘迫,耳根微紅,說:“我……我也不知道教她怎麽用。”
“怎麽用”三個字說得極小聲。有一點點為自己叫委屈的意思。
“她家離古侗村很遠嗎?”徐朦朦從樓梯走下來,“我們現在去大概多久可以到?”
梁呈擡腕看表,分析:“騎摩托,一個多小時。”
徐朦朦有所顧慮:“山路可以騎摩托嗎?會不會不穩?畢竟山上碎石多,路不好走。”
他搖頭否定了她的疑慮:“雖然是山路但很平坦,之前政府為了建學校花了很大功夫修了一條依山而建的路,騎摩托方便。”
徐朦朦說:“你需要帶什麽嗎?”
梁呈仔細想想,說:“的确有需要帶的東西,一會兒我找棗叔把三輪車借來,你先收拾好,五分鐘後我們阿蘭嬸家集合。”
因為要上山,中間會有很長一段時間都在趕路。徐朦朦沒有拒絕他的提議,把買來的東西放好,給方思喬發了消息,告知拿她衛生棉的原因。她或許正好在看手機,消息幾乎是秒回,讓徐朦朦直接拿去就行,她在市區回頭可以再買。
徐朦朦到二樓洗了把臉,重新梳理頭發,換了一套寬松舒适的休閑服和鞋子。櫃子裏有她帶來的一盒巧克力,還沒來得及吃,一并放進了包裏。
梁呈比她先到了集合點,和阿蘭嬸正在說話。兩人聊得很投機,時不時有笑聲傳來。
阿蘭嬸眼尖瞧見來人,“朦朦,來了啊!”
“阿蘭嬸。”徐朦朦打了聲招呼,目光被三輪車上蓋着黑色碎花布的兩個籃子吸引。
阿蘭嬸解釋道:“我聽阿梁說要去孚山,前段時間家裏做了不少面餅,都是夾着餡兒的,葷素都有,就讓他給我帶去了。”
“阿蘭嬸,那我們先走了。”梁呈上了車。
三輪車裏配了一個小凳子,看來是特意給她準備的。
徐朦朦和阿蘭嬸說了兩句,上了三輪車,村子的路凹凸不平,車輪胎從上面壓過,人坐在車裏晃晃悠悠。
她像燒烤架上待烤的食物,迎接最厲害的炭火,來自太陽炙烤的溫度。經過一戶人家,女人正在門前石頭上曬東西,聽到動靜,擡眼看他們。目光柔和,向他們揮揮手。
不同于城市裏人來人往,擦肩而過的冷漠,這裏有的,是大城市裏缺少的溫暖,随和,從容和自在。城市裏的所有人都像在一口鍋裏,每個人都争先恐後想要跳到外面,脫離現在的一切,自诩可以找到新的生活。其實無非是從這口鍋跳到另一口鍋,重新開始。厭煩後再次想要跳躍,去尋找自認為适合自己的那口新鍋。
在那裏面,他們認為眼前的世界是虛幻的,只有自己經歷過的傷痛才是真實的。自私又覺得自己沒錯的虛僞主義。
徐朦朦突然開口:“梁呈,你覺得我像不像逃兵?”
梁呈愣了愣,回頭看了她一眼,說:“太陽傘在籃子旁,你找找。”
她從籃子旁摸索到一把太陽傘,撐開,高高擡起順便給他遮陽。
視線變暗,梁呈下意識擡頭望去,驚訝她的貼心,“我不怕曬,你打着就好。”
她笑:“你再黑點,等回去南州,恒邰事務所都不要你了。”
他沉默了許久,又回到了她剛才提起的話題:“如果是因為之前網上鑒抄的事,徐朦朦,沒必要。”
“我朋友也勸我沒必要,可是你懂被人誣陷卻沒辦法解釋清楚的感受嗎?他們不管不顧認定你的小說絕對不幹淨。”
梁呈停了車,回頭,與坐在車上的她四目相對。烈日當頭,他微微眯眼,說:“你不能阻止外界聲音,但你可以阻止自己不去聽。他們風輕雲淡地一句話,也許現在早已忘記,而你仍放在心裏不能釋懷,你很在乎他們嗎?”
“我都不認識他們。”她搖了搖頭。
“你不認識他們,他們也僅僅是認識你的筆名,你的小說。他們知道你私底下的樣子嗎?知道你的生活習性,過去,還有你的想法嗎?”他沉穩敘說,“未曾謀面,未曾了解,未曾相識,又何必拘泥于他們的三言兩語?我只知道無論哪一行,坐到高處的人注定經歷風雨。平坦走過的路,充滿荊棘的路,各有各的好。”
她茫然:“那你呢,你會選擇哪條路?”
“我已經走上了荊棘之路。”他輕拍車座,輕松的語氣,“但我樂在其中。”
他應該指的是回鄉建設吧。面臨的問題,不是短時間可以解決,也沒有太多人可以幫襯。他獨自一人沖在最前面,只為讓村裏人放心。
話題有點沉重。
徐朦朦扯了下嘴角:“你和我說說孚山吧。”
他重新蹬車朝上坡行,和她介紹:“孚山生活狀态更為落後,不過好在這幾年國家大力扶持鄉村建設,鎮上對孚山還算照顧,山上建了一所學校,可惜的是只到義務教育階段,所以孩子們對上學的熱情并不高。”
徐朦朦微愕:“經常看到新聞報道山區小孩拿到新課本,臉上洋溢快樂的笑容,我以為所有的孩子都是差不多的,渴望上學。”
“你在新聞上看到的一般都是基礎教學以及關注度都跟得上了,孚山的孩子們從小由老人照顧長大,他們接觸的人本身受過教育的可能性就不高。他們知道要掙很多錢才能改善生活,但沒有人告訴過他們學習是可以改變出路的唯一辦法。”梁呈氣息微喘,上坡使的力要大些,好在他平時有堅持鍛煉。
徐朦朦喉嚨發緊。在她的世界之外還有很多人享受不到教育的普及,國家再強大,但依舊還有人負重前行。她因為這次的網暴,逃離工作,逃離窒息的環境,自認為遭遇了難以渡過的關口,殊不知,比起旁人,她的确太過矯情。
“古侗村為什麽沒建學校?”這是她疑問的地方。
梁呈沉默了。
徐朦朦還以為他沒聽見,又問:“是之後建嗎?”
他低聲嘆息,解釋:“當初因為建學校的事,鬧得很大。鎮上原本批的地方是在古侗村,後來因為面積過大,需要征用部分土地,以沈從為首等人獅子大開口,要求買下所用地,要麽就給他們安排工作。要知道那是學校,除了沈從認識點字,村子裏其他人進去能做什麽?事情僵持了一個月,鎮上領導将此事通報給上面,市領導直接簽字同意在孚山建校。古侗村的孩子要麽去孚山上學,要麽去鎮上上學。”
這是徐朦朦第二次聽到與沈從相關的事。初次見面時說話夾槍帶棍,和村長的親屬關系更是讓他肆無忌憚。想過他在村裏橫行霸道,唯獨沒想到敢公然叫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