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Chapter 34
第34章 Chapter 34
“沒事, 先起來,換個衣服的事。”徐朦朦看出她扭捏不願起身,給足尊重, “那我出去等你, 你按照我剛才教你的用就行, 真弄衣服上了記得換下來用冷水泡一會兒, 血漬容易清洗。”
徐朦朦交代完走出房間,順手把門關上,剛好和柏奶奶打了個照面,“小鵲喜在換衣服。”
柏奶奶見怪不怪, 說:“這有什麽, 你進去就是嘞!”
徐朦朦快一步阻止了柏奶奶想要推開房門的手,小聲解釋:“奶奶,小鵲喜現在也不是小孩子了,她可以照顧好自己, 給她點私人空間吧!”
“家裏又沒有外人,況且都是女人, ”柏奶奶只覺孫女不懂事,說,“這娃娃一點都不懂事, 回來後就鬧脾氣, 肚子不舒服也帶她去醫院了, 也不知道是在鬧什麽脾氣, 我進去看看。”
“柏奶奶……”念着對方是老人, 徐朦朦有所顧忌, 沒能阻止她進去。
房門一打開, 小鵲喜剛好把換下來的衣服拿在手上還沒來得及收拾, 瞪大眼看突然闖進房間的兩人,憋了許久的委屈終于沒忍住,放聲大哭。
哭聲吓到了徐朦朦,卻點燃了柏奶奶的怒火,抄起擱在櫃子上的蚊蟲拍沖過去。
啪——
清脆地落拍聲,拍打在徐朦朦白皙的肌膚上,留下一道明顯的紅痕,任誰看了都覺得疼。
柏奶奶愣在原地,蚊蟲拍拿在手上微微發抖,蒼老的臉上快速掠過一抹難堪,是打錯人的尴尬,“你……跑到那兒做什麽?”
徐朦朦忍着疼,伸手把小鵲喜往身後攬,護着她的姿态,說:“奶奶,我能問問你打她的原因嗎?”
柏奶奶收了手,被晚輩當面問,面子上有點挂不住。想打便打了,不聽話更要打,無非就是這些理由。換作平時她一定是挺直腰板照實說來,可今天面對溫聲詢問她為什麽要打孫女的女人,一時說不出話來。
“奶奶,我是晚輩,本不應該質問你,但是小鵲喜是你的孫女,正因為是家人,很多事如果不說清楚,只會讓祖孫倆以後有隔閡。”徐朦朦舉起被打的手臂,“你看,就像這個痕跡,要很久才可以消失,那是因為它不是傷口,如果是傷口呢?會流血,愈合以後會留下疤痕。親情也是,用心維護才不會出現傷口。”
小鵲喜輕聲啜泣,緊緊握住身前保護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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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朦朦感受到手腕處的束縛,說:“柏奶奶,你比我更了解小鵲喜,你說她今天鬧脾氣,她以前也這樣嗎?”
柏奶奶被問得啞口無言,冷着臉擺手:“我不管了,這孩子現在越來越難管了。”
說完轉身就離開,好像對這唯一的孫女失望至極。
小鵲喜想出聲辯解幾句,又覺得是自己的原因才讓奶奶這麽生氣。撫養她長大,還同意讓她去上學,她卻因為一點小事和奶奶置氣。
“覺得是你的錯是嗎?”徐朦朦直白問她,“現在想去和奶奶道歉?”
小鵲喜低着腦袋不肯說話,意思很明顯了。
徐朦朦微微嘆氣,伸手摸摸她的頭發,說:“那你回答我一個問題,我就讓你去找奶奶道歉。”
小鵲喜輕輕點頭。
她問:“你去找奶奶道歉的原因是什麽?不許說是因為哭了惹奶奶生氣。”
小鵲喜剛張開的嘴巴又緊緊閉上,搖頭,意思是說自己也不知道了。
“可是一味地道歉卻不知道自己錯在哪兒,只是為了讓奶奶不生氣,那以後呢?”徐朦朦彎着腰與她平視,“長大了離開孚山,去了大城市,遇見欺負你的人也打算不管對錯都先道歉嗎?”
小鵲喜抿了抿唇,說:“我只對奶奶這樣。”
徐朦朦理解地點頭,卻不認同:“習慣是最可怕的,它會刻進骨髓,刻進你的腦子裏,下意識就會向你傳輸過去的思想,這些習慣或許還能更改,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會接受你的道歉,心思重的人會覺得你是故意的,把自己置于受害者的位置,讓大家同情你,還有一種人會直白地不接受任何道歉,甚至會當着衆人面毫無顧忌讓你下不來臺。”
小鵲喜軟糯反駁:“也不都是壞人。”
徐朦朦捏捏她瘦小的臉頰,笑了一下:“這個世界就像黑白鬥獸場,沒有絕對的白也沒有絕對的黑,但我在告訴別人道理時,總喜歡将壞的一面先告知,那是因為我希望你了解黑暗的一面,即使以後很不幸遇見了,心裏也會有準備,不至于慌亂。”
小鵲喜似懂非懂,乖順的性格不喜歡說反駁別人的話,只是今天破天荒願意敞開心扉,怯生生問:“姐姐,你遇到過壞人嗎?”
徐朦朦淺笑的嘴角漸漸凝固,短暫的僵硬後,重新展露笑顏:“經歷過,所以我希望你可以平安順遂,不要經歷那些污糟事。”
她輕輕搖頭:“可是班裏的同學都笑我,他們說我得了怪病才一身的血。”
徐朦朦錯愕:“是這次的事嗎?他們這麽說你的?”
小鵲喜不說話了,耷拉腦袋,好似又回憶起那天同學們對她的嘲笑和指指點點。
“你別怕,這是生理問題,每位女性都會經歷的事情,他們不懂是因為沒有人給你們教授生理課,誤以為你是生病了。”徐朦朦柔聲寬慰,“所以這就是你回來後一直悶悶不樂的原因是嗎?”
她不吭聲。
徐朦朦有點心疼眼前的小姑娘,她在初中時已經有專業的生理課老師科普,不論男生女生,大家都習以為常。到了大學,男朋友幫女朋友買衛生棉這種事屢見不鮮。只是她忘了,在大山深處,多的是上學都成問題的孩子,何談生理課。
“姐姐和你保證,等你肚子不疼回到學校,他們一定不會笑你了。”徐朦朦向她伸出小拇指,“蓋個章。”
小鵲喜盯着眼前白皙幹淨的手指,真好看啊,不像她的手黑黢黢的。
徐朦朦看她信任的眼眸,主動勾過來她的手指,“說話算話。”
骨節摩擦的溫熱讓小鵲喜感受到了溫暖,脹疼難受的肚子神奇般好了許多。
徐朦朦叮囑她先上床休息,餘下的事情她會和柏奶奶說清楚。小鵲喜聽話躺下,在徐朦朦轉身離開前牽住她的手,黑白分明的眼眸中充滿了感謝和對她的信任,“姐姐,謝謝你。”
徐朦朦當下忘了回應,有種難言的情緒湧上心頭。這件事或許對她而言只是幫個忙解釋一下,對小鵲喜而言,是可以讓她免除別人誤會的唯一辦法吧?柏奶奶自是不會為了這種小事跑去和學校,梁呈呢……他大概也不便多說吧。
徐朦朦關上房門,透過縫隙能瞧見小鵲喜望着窗外,顴骨微微凸起,像在笑。她像被寄予了厚望,油然而生的責任感促使她無法将這事當做尋常小事略說幾句就過去。
柏奶奶坐在門前矮凳上,手上撥弄着菜葉,問:“娃娃怎麽樣了?”
徐朦朦聽出她的意思,走過去蹲下,隔着一個人的距離,說:“她心情不好是因為有人不了解情況造謠。”
柏奶奶手微停,繼而說:“這些娃娃們,讓他們去上學成天沒個正形,之前來過一位老師,就是被他們鬧走的,好不容易來了一位不怕吃苦的男老師,現在只怕待不了三個月也要走了。”
徐朦朦盯着她籃子裏的菜,微微出神。
“算喽!咱們這兒的孩子對學習不感興趣,這些多年了也就阿梁出息,花這麽多錢建學校還不如給咱們老百姓。”
徐朦朦沉默片刻,輕聲反駁:“柏奶奶,你也說梁呈出息,可他出息的前提是考上了好的大學才有了好的工作。國家大力扶持鄉村建設,為的就是希望有更多的孩子可以通過自己的努力改變命運,将來可以為國家發展再添力量。舉個常見的例子吧,家裏每天用的電,以前隔三差五容易斷電,現在除非維修或自然天氣惡劣造成供電影響,是不是穩定了很多?這就是國家在朝好的發展邁進,但這些發展的基礎離不開專業人士,而這些人他們可以做成這件事,是因為當初挑燈夜讀的辛苦和努力,換來了所有人生活質量的提高。”
“沒有一出生就到羅馬的家庭,那就憑着國家提供的條件換條路去往羅馬,”徐朦朦嫌蹲着腿麻,就地坐下,“您希望小鵲喜以後是什麽樣呢?一輩子待在孚山,還是希望她可以去大山外的天空?”
柏奶奶放下竹籃,看院外一掠而過的飛鳥沒有停留,感慨:“你說飛出去的鳥兒,以後是不是就不回來了?”
“不管飛得再遠,再高,它永遠記得自己的窩在哪個方向,是她的避風港。”
“是嗎?”柏奶奶指了指那只飛遠的鳥兒,“你猜它會回來嗎?”
“我猜它會回來。”
柏奶奶目光微移,落在她的身上,笑了一下:“你和我們這兒的人都不一樣。”
“不一樣?”
“你不屬于這裏,卻想改變這裏。”柏奶奶又端起了竹籃子,只是這次放在了膝上,“你和阿梁一樣,你們自認為在大城市待過,讀了幾年書,就能回來大刀闊斧地幹一場,可是你們高估了自己,低估了大山裏的人不會輕易被改變。”
徐朦朦開始認真打量身旁這位看起來年紀大,卻眼明心亮的老人家。她說“被改變”。不是改變,不是配合,而是被動地聽從。眼前的老人家在孚山生活了半輩子,她比梁呈更清楚村子裏的人。
“那您呢?”徐朦朦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反問,“您也是被改變的一員嗎?”
“我?”她反倒笑出聲來,“我一個老婆子能起什麽風浪,無非是活一天少一天。”
徐朦朦也笑了,問:“所以沈從同你說了那麽多,你心中清楚他的為人卻還是聽了他的話,那麽接下來你們會怎麽做?”
柏奶奶逆着光微眯了眯眼,“小姑娘,我們村子裏的事不是外人可以插手的,阿梁清楚沈從為人,也知道他做的那些污糟事,你猜他為什麽不動沈從?”
“因為他和村長的關系,所以梁呈才一直不動他,更何況村長之前幫過他們家。”徐朦朦把知道的通通說了出來,可對上柏奶奶似笑非笑的眼眸,聲音越來越小,沒來由地心慌。
“發現不對勁了?”柏奶奶說,“孩子,每個村都有污糟的事,但更可恨的是有這些污糟的人沒法處理,一團爛泥,解決了一件又會有新的一件事,永遠處理不完。”
“究竟是什麽事?”
“既然梁呈告訴過你了,你權當這就是事實的真相,深究下去對你不是好事。”
人的好奇心會在三言兩語間被輕易勾起,像點燃的煙花,絢爛綻放,直至燃料用盡。
徐朦朦迫切地想知道柏奶奶口中說的真相,更迫切想知道梁呈為什麽對她有所隐瞞。
她迅速起身,臨走前輕輕撥弄了一下木門,向院子外走,聽到身後傳來撞擊門框的聲音,而後站定,轉身望向目送她離開的柏奶奶,展露笑顏:“為什麽要騙我?”
門前的老人目光清明,沒了半分和煦,拿起靠在牆角的拐杖,佝偻着腰起來,說:“騙你的是阿梁。”
“你說得很真,而我的确差點信了你的話。”徐朦朦一步一步走回去,“如果你可以和我解釋抵門的支架,沈從汗濕的衣服,以及他并不合腳的鞋,或許我會考慮信你說的話。”
“我倒是沒料到你還挺聰明。”柏奶奶手裏的拐杖用力戳了地面幾下,“說說吧,怎麽發現的。”
“我和梁呈過來的時候,院子裏有一雙沾滿泥的塑膠鞋,起初我以為是你的鞋,因為小鵲喜不舒服的緣故一直沒來得及收拾,進門前我瞧了一眼,鞋的大小看上去像男人的尺碼。我們站在門外,恰巧留下一道縫隙,這道縫隙剛好可以瞧見你們兩人,梁呈推門進去時,支架倒地傳來聲響,只是當時我們都被沈從吸引沒有注意,就在剛才我随手試了下這扇門,它并不具備可以懸停留下縫隙的功能,很明顯一開始的縫隙是有意為之,目的就是讓我們看見。”
徐朦朦雙手背于身後,繼續:“至于沈從汗濕的衣服不難猜出他是在我們之前趕到了這裏,梁呈什麽時候出門,什麽時候駕駛車輛離開,都會有人跟他彙報,那雙鞋就是最好的證明。他當時應該是抄了近道或是比梁呈距離你家更近點,鞋子上除了山泥還有建房所用的混凝土,他離開時穿了一雙不合腳的鞋,走路怪異,最後改穿成拖鞋樣式。不過我很好奇,他這麽做的目的是什麽?費這麽大勁兒只是為了讓梁呈辦不成事?還是單純地中飽私囊?”
作者有話說:
今天有點事更新遲了點,明天正常時間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