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Chapter 35
第35章 Chapter 35
柏奶奶拄着拐杖往前走幾步, 看院子裏質問的姑娘,笑出聲:“孩子,你很聰明。看在你今天特意過來關心小鵲喜的份上, 我給你一句忠告, 我們村子的事外人別插手。”
徐朦朦注意到緊握拐杖的那雙手, 好似在說:你若不聽, 後果自己承擔。
改革開放多年,落後的地方卻有着“強權”。她來的時候想過這裏是山清水秀,民風淳樸的旅游佳地,卻沒想到在這大山之下, 竟也有職場上争權奪利的紛争, 當真是人心難測。
“我不知道你們村子為什麽要這麽做,但我知道梁呈是真心為村子好,想改善你們所有人的生活,想讓在外打工的人可以回到村子就業, 不再背井離鄉。”她為梁呈鳴不平,更心疼他明明努力去做, 仍有人在阻止。
“那些無非都是他自己的說法,你和他是一夥的,何必把自己說得那麽好聽, 我們村子裏的人自有人當家做主, 輪不到他一個小輩指手畫腳。”柏奶奶沒了耐心, “沒別的事就快些離開。”
這是徐朦朦第二次感受到不講理的人。柏奶奶像極了當初網上對她進行言論攻擊的噴子們, 自說自話, 聽不進去除自己以外的言論, 你說了解釋了, 就是給自己找開脫的借口。
大門重重關上, 一點情面不留的逐客令。
徐朦朦只覺不可理喻,轉身就走,給梁呈撥去了電話,确定了兩人碰面的地方。
等找到半山腰的小樓,徐朦朦已經累癱了,就地坐下捶捏小腿。山風吹來卻降不下心裏的火。梁呈知道村子裏的人是這樣看他嗎?如果知道了還會繼續振興村子嗎?柏奶奶說的那些話,到底要不要和他說?
梁呈來的稍遲點,過來時,她盤坐在石面上,雙手置于膝上,打坐經典的姿勢。彎腰靠近她,竟真閉着眼,老神在在重複着一句話:不生氣,生氣長皺紋。
“徐朦朦。”
她聞聲睜開眼,面前是一張放大的梁呈,吓得她往後縮,“你湊那麽近做什麽?”
他就近坐在她身邊,拿着手上文件扇着風,說:“徐朦朦,看你性格還以為你是膽兒大的人。”
“喂,我就是膽兒再大。”她擡手在臉上畫了一個圈代替他的臉,“這麽大的臉在面前,我怎麽也會被吓到吧?”
“不是被帥到?”他斜睨她一眼,一本正經開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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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呈,你和思喬約會的時候也是這個德行嗎?”
“什麽?”
“自戀呗!”
他就着這個問題思考了幾秒,搖頭:“沒有,我們彼此都很別扭。”
這份答案是徐朦朦始料未及的,想過他可能會說還好,或是別的說法,沒料到會誠實到不加任何掩飾,直白透明地告訴她。也讓她在這一瞬間,記起前幾天他發給自己的告白短信,他不會對她還有那什麽吧?
今天她和思喬相處得還不錯,是個有思想性格溫柔的女生。徐朦朦想撮合他們,幾次想開口又生生忍下。她這樣做是不對的,感情的事本就不是你撮合便能成,還得看雙方自己的想法,過多幹預往往會适得其反,還是不要多事了。
“你手上拿的什麽?”她岔開話題。
“宿舍建築圖。”梁呈直接遞給她,“小鵲喜心情好點了嗎?”
她翻閱手裏的文件,不忘點頭:“好多了,不過這邊沒有生理課老師嗎?我覺得他們挺需要的,小鵲喜心情不好就是因為被人誤會了。”
梁呈大概猜到了:“我有了解到會來一位女老師,教音樂的,等她來了可以問問願不願意暫代生理課老師。”
“也是,像生理課老師來這兒的可能性不大,我們那邊到現在也還有這門學科沒有普及的學校。”徐朦朦合上文件,“宿舍也是沈從負責,你拿了建築圖紙,他知道了豈不是又要折騰?”
“大概還是老套路。”梁呈輕描淡說,“房子建一半停工,要我出面去處理繼續完工,最後好名聲給他們。”
徐朦朦愣住:“建宿舍也是上面批準的,他們找你麻煩做什麽?你又不是負責人。”
短暫的沉默。
梁呈雙手輕拍膝蓋,似無奈:“他們應該是聽到什麽風聲了,市政府下達命令要求現在政府機關單位工作的人員,學歷是基礎,從而更好的帶動地區發展。”
“這很正常,我不覺得有什麽不對。”徐朦朦大膽猜測,“該不會他們一直找碴就是因為知道你可能會代替村長的位置,所以各種惡心你,讓你知難而退,回到南州工作?”
他低頭,撿起落在鞋邊的小石子往前用力一扔,深吸一聲:“是不是不太相信村子裏的人會做這事?”
她眉眼放松,沒有剛才的緊張感,見怪不怪的口吻:“新聞上也見識過鄉鎮裏面的黑暗,不過俗語也說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國家的确在大力治理貪污和在其位不謀其職的蛀蟲,奈何官官相護的事時有發生,只能說是一場沒有硝煙的硬仗。”
梁呈側眸盯着她,樹蔭罩住了她半張臉,黑白分明的一條光線。
徐朦朦良久聽不到他的聲音,轉臉撞上他的目光,微微皺眉:“怎麽了?”
“你呢,黑暗和光明,選擇誰?”他問。
她環住手臂,略略沉思,道:“光明吧,因為我知道踏入黑暗起,就是一條無法回頭的路,擔驚受怕抱着僥幸,太累了。”
他笑了一下:“那你覺得村長他們會這麽想嗎?”
她沒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問了別的,“梁呈,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沈從做的事背後有推手?”
他選擇了沉默。
她繼續追問:“是村長對嗎?因為他知道鎮上領導對你青睐有加,甚至有意選你為古侗村下一任村長,他有了危機感才處處針對你,試圖把你逼走,而他可以繼續擔任村長之職,對嗎?”
梁呈伸長腿,雙手撐在身後,仰頭看蔚藍的天,“徐朦朦,太聰明了不好。”
她無所謂輕嗤,學着他的樣子仰頭,“那是你不知道我的身份,我可不怕沈從他們。”
他只當她又在玩笑,說:“別鬧,沈從就是無賴,以後少和他廢話,被無賴纏上是要倒黴的。”
徐朦朦側身拍他的膝蓋,說:“誰和你鬧了,我是真不怕他!”
“行,你不怕。”他單手舉高表示投降,“我口誤,他惹到你,你那些書粉知道了還不得殺過來。”
“不是書粉。”徐朦朦無語,“不說了,和你說也說不明白。”
梁呈歪着頭打量她,好像有點不高興,“對了,你爸媽是退休工人嗎?”
“不是,公務員。”
“我印象中一般父母是公務員,他們孩子考公的概率也很大。”
“所以金女士說我一身反骨,專門和他們對着幹,不過我倒覺得挺好,我現在要是公務員的話,哪兒還有機會坐在這裏和你說話?”
梁呈認可點頭,起身拍掉褲子上染上的泥土,“走吧,幸運的話,可能還會遇見今天要來的老師。”
“是那位女老師嗎?”徐朦朦莫名有點興奮,“那我們走慢點吧,我想認識下新老師。”
他微愕:“你好像對新老師很好奇?”
徐朦朦豔羨道:“我一直以來都挺佩服前來支教的老師,雖然只有幾個月的時間,但能下定決心過來就很不容易了。”
梁呈略點頭,對此沒有太多的評價。
徐朦朦跟上他的腳步,問:“你好像不太贊同?”
“沒有,只是覺得每個人對很多事的看法不同。”他從一處高石跳下,轉身朝她伸手,“慢點。”
徐朦朦也沒矯情男女有別的虛頭了,抓住他手臂作為支撐點,順利跳下,“無論是教育環境還是薪資待遇,肯定是沒法和城市比的,願意過來本身就是尊重這個職業吧。”
“我不否認也不認可。”他腳步放緩,“談談上一位離開的老師吧,除了面對難纏的村民和不聽話的學生,還有一件他曾經私底下談心時告訴我的一件事。當時為了響應政府扶持貧困地區學生教育問題,雖沒有明面提起必須安排老師支教,但有和學校簽訂基層支教協議,學校也會安排老師,雖說是自願但願意來的畢竟是少數,那位老師自己承認起初來這兒的目的并不單純,就像現在有部分人覺得出國留學回來鍍了層金,學沒學到是次要,他要的就是參與支教後回去的待遇。”
徐朦朦愣在原地。或許是對支教老師一直以來都有一層濾鏡,打心底佩服和尊重願意來貧困地區支教的老師,從沒想過背後也會有糾葛利益鏈。
“很多人來了幾個月,完成了他的工作就回去了,而這裏的學生要面對不同的老師不同的教育方法,久而久之他們對學習的态度潛移默化中産生了抗拒,在他們的認知裏,第一個老師走了是因為要回到自己的地方,第二個老師走了是因為工作完成了,第三個老師也走了,是因為還要去別的地方。”梁呈輕嗤,“我們可以為這些老師的離開每次編一個理由,可小孩子們不是傻瓜,他們知道老師不會再回來了,課堂上,私底下告訴他們的道理以及承諾,都成了不作數的謊言,所以新老師的到來于他們而言是遲早會走,答應他們不會走的話也不過是一時哄着他們高興的,既然如此,他們覺得學與不學也沒什麽要緊,因為為人師表也沒有做到承諾二字。”
這是梁呈對她說過最多的話,而說到那句“遲早會走”時,斷定的眼神落在她身上,好似在說再過不久她也會離開古侗村,何必去關心那些孩子們會怎麽樣。
這樣的眼神太過裸.露,就像人最不願意承認的事情被人當面揭穿,找不到合适的借口為自己辯駁,又因事情的真相的确如此而懊惱,惱自己的确如此,惱對方為什麽要戳破。
徐朦朦避開他的目光,許久不曾說話,過了半晌,道:“你是想讓我別管小鵲喜的事吧?”
他收回目光,和她剛才被戳穿的神情一般無二,只是他善于隐藏,将自己僞裝得很好,“因為你只能幫助一時,既然如此,就不要輕易去幫忙,城市裏的孩子是溫室裏的花朵,大山裏的孩子是露天的野草,茁壯成長的路上經歷太多風雨,你給她的溫暖,不足以抵擋風暴。”
她慢慢走向他,平視他的目光,一字一句道:“我只知道若有餘力幫助他人,為什麽選擇視而不見?愛和同情心說起來微不足道,卻可能是當時唯一拯救她的那束光,不管結果如何,總要試試才知道,我盡我所能護她一時,若能讓她重新站起,那這一時就會變成一世,以後風雨如何,她都能面對,不好嗎?”
梁呈抿唇不語。他承認,徐朦朦字字句句擊打得他毫無還口之力。她用最擅長的文字讓他滿腹之言盡數崩塌。
“徐朦朦。”他認真盯着她,“你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