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山海印

第3章 山海印

但這種愣怔只是須臾靜默。

秋茗抿了抿唇,将驚豔激動,又下意識倉惶無措的眸光緩緩收斂。

眼前的人和師尊長得一模一樣,甚至還有師尊身上的氣息。

但他不信這是師尊。

腳尖勾了勾蜷在身邊的周芃,問道:“你看到他了嗎?”

周芃重重點頭。

“你眼中的他,長得什麽模樣?”

周芃以顫顫巍巍的氣音道:“白衣服,像神仙,手裏拿了個樹枝和一盞燈,長得賊拉帥。”

秋茗:……

雖然這描述……算了,大差不差。

看來這東西是個具體的,并非他想着師尊,才着了幻境的道,和周芃剛剛幻想出來的老婆婆不一樣。

可能會稍微棘手些。

周芃突然卧槽一聲:“大佬!他……他他他朝我們看過來了!”

秋茗擡眼,四目相對。

但隔着濃重邪性的霧氣,并不能清晰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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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熟悉的眼神卻看得秋茗心驚膽戰,像小時候做壞事被師尊逮到後的那種後怕。

但轉眼間,燈盞明滅,被白霧包裹,白衣身影也漸漸融進濃霧。

消失不見。

周芃:“那什麽東西?這就不見了?”

秋茗:“誰說不見了?他不就在你身後站着嗎?”

“卧槽!”

周芃一蹦三丈高,猛回頭,身後什麽也沒有。

再看大佬,唇角微揚起些許弧度,好像……是在嘲笑他?

周芃:……

大佬,你是不是覺得你挺幽默?

霧在慢慢散開,天空忽然泛起一道金色霞光,秋茗擡頭看了眼,眉心微蹙道:“不要告訴他們你看到了什麽。”

“啊?”

周芃還沒反應過來,眼前一黑,再次睜開眼,滿車的人都回來了,活人氣濃郁,剛剛發生的事就像一場夢。

他透過車簾,往外瞄了一眼,大佬正靠在車框閉目養神。

馬車停了下來,車內七嘴八舌。

有不少人剛剛經歷了同樣的事,但他們沒有被分配到同一個地方。

幸存者因經歷過被妖魔擄走一事,心态堅韌了不少,他們雖恐懼,但還能說清楚話。

有人扒拉着皓清的袖子,顫顫巍巍地說:“仙君救命!我剛剛打了個瞌睡,眼一睜,就剩我一個人了,也不在馬車裏,我就躺在路上,到處都是鬼影,我就跑啊跑啊,然後看到一個白衣服的鬼,再然後我就被一道金光弄暈,醒來後就回來了,我這是做夢嗎?不是吧?太真實了。”

有人開了一個頭,其他人也紛紛七嘴八舌地說自己的經歷。

都大差不差。

所有被拽入幻境的人,都看見了一手持迷毂枝,一手提明燈的白衣人。

而迷毂枝有指導迷津的作用,明燈能照清前路,乍一看,那白衣人像是想引導誤入幻境的人走出去。

車外的秋茗皺了皺眉。

其中還有兩個年紀小的仙門弟子,臉色難看地拽了拽皓清的袖子,小聲說:“十七師兄,我們也看見了。”

被拉扯進幻境的不只是普通人,還有天玄宗的弟子,這事就不太妙了。

天玄宗在整個紅塵中,當數第一,選拔弟子很是苛刻,沒點天資根本進不來,哪怕一個灑掃弟子都不簡單。

能将天玄宗的人神不知鬼不覺地拉入幻境,說明這個幻境有點東西。

皓清一手持劍,一手托着一個金光熠熠的羅盤。

“嗯,我知道,剛剛發現異樣的時候,我就用師叔祖給的法器将你們拉出來了。”

他們在幻境中看到的那道金光,就是這個羅盤照出來的。

但秋茗心底清楚,他們能出來并不是這羅盤的作用,而是那道白影沒留他們。

“可是……”

小弟子面色難看,撥開自己的衣領,露出耳根下三寸位置的皮膚。

那裏被烙下了一枚指甲蓋大小的銀色記號。

——豎筆成山,橫筆成川,山海相連,水流緩動。

那印記是活的!

進入幻境的這些人都被打上标記了,不出意外的話要出意外。

皓清眉目一凜,對外面驅車的弟子道:“加快速度,在天黑前趕回宗門。”

又對面色難看的弟子說:“這是山海印記,你們只是短暫地從幻境中出來,入夜後還會被拉進去,這東西泛師祖能解,你們也別怕,先統計下有哪些人有此烙印。”

泛……師祖?

姓泛?

默默聽着對話的秋茗念了幾遍這個字,忽然想起,他懷中名單上第一個人……似乎就姓泛。

秋茗不動聲色地對車廂內的周芃勾了勾手指,周芃彎腰走了出去,秋茗扯開他衣領,抿了抿唇。

他果然也被打上了标記。

周芃盯着秋茗白皙幹淨的脖頸看了眼,大驚:“你怎麽沒……”

明明所有被拉入幻境的人,都有這個标記,唯獨秋茗沒有。

“噓。”秋茗食指抵唇,音容疏冷:“我和你們不一樣。”

他擡起白皙的手,指尖缭繞着點點銀光,照着周芃脖頸上山海烙印的樣子,在自己耳垂下三寸的位置畫了個一模一樣的。

“現在一樣了。”

周芃:“……”

不懂大佬的邏輯,這個印記很不詳啊,大佬要是怕被拆穿,直接說自己沒入幻境不就行了,反正也就自己知道他進去了……

完全沒必要啊。

對秋茗來說,很有必要。

第一,他想弄清楚幻境裏,那個和師尊一模一樣的影子是什麽東西。

第二,他需要跟他們一起回天玄宗,搞清楚姓泛的那位師祖,是否就是名單中人。如果是,那這就是一個很不錯的突破口,總比他盲目去尋覓要好得多。

指尖的銀光一點點散開,如雪屑抖落。

他下意識碾了碾指腹。

秋茗的師尊會一種很厲害的術法,他提筆一畫,便能賦靈,世間萬物都能從他筆中化虛為實。

此法名為——提筆化靈術。

秋茗還記得。

砀山夏日炎熱,秋茗一到這種季節,就渾身不舒服,整個人像蔫軟的草葉子,恹恹地不想動彈。

他那日想喝一杯冰鎮酒釀,還在想着怎麽跟師尊撒嬌要這東西,但他實在別扭,小時候還好些,想要什麽直接開口,長大了便有些奇奇怪怪的難以啓齒感,總覺得撒嬌這種事擱在他這麽大一人身上不合适。

但每每他欲言又止,眉目扭捏,雙唇碰了又碰也不說話時,他師尊就像是猜到他心思,只笑着勾起他下颌,提筆書一個“冰”字,碎金色的細屑紛紛揚揚灑下,滿滿一盅冰塊便落在他懷裏。

秋茗不太高興:“師尊直接變冰鎮酒釀不行嗎?就給冰塊啊?那我還得自己做。”

他師尊敲了敲他腦袋,哂笑道:“懶得你……”

卻又從他懷中接過冰塊,親手給他做了滿滿一大盞冰酒釀:“寫出來的東西終歸沒有親手做出來的有滋味。”

“還想吃什麽?師尊給你做。”

師尊笑起來,眼尾揚起稍許弧度,輪廓像尖端暈染薄紅的花瓣,眼底薄透的光又像春庭外潺潺湧動的溪水,緩和又溫涼,淌在心尖上很舒服似的。

秋茗總能雙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那花瓣似的眸,看很久。

還有一次,那時他還小,玩起來挺瘋的,常常蹭得一身泥,追着一只野兔撒腿就跑,沒注意眼前是懸崖,整個人撲過去,險些摔下。

一座雲彩編織的橋卻憑空出現,穩穩接住他。

他回眸一看,師尊筆意剛盡,星星點點的碎金色落在雪白的衣袍上。

六歲的秋茗被抱起,那座神奇的雲橋就消失了。

師尊沒惱他頑皮,也沒嫌他渾身泥點子,反倒拍着他後背,半嘆半哄道:“小秋茗別怕,有師尊在呢。”

……

師尊好像什麽都能畫出來,哪怕說師尊提筆造一個世界,他都不覺得稀奇。

秋茗雖然只學了點皮毛,但模仿這種烙印,騙過仙門弟子足矣。

為了在天黑之前趕回天玄宗,馬車飛速掠過杳無人煙的荒郊,更颠簸了,讓人不禁擔心這紙做的車馬會不會散架。

事實證明,天玄宗有點東西,這紙糊的車馬質量相當好,居然在午後就趕到了。

一下車,就有人驚呼,七嘴八舌地問:“這裏就是第一仙門天玄宗?”

有弟子解釋:“算是,也不是。這裏是上仙門,四大仙門都在其中,天玄宗的瞭望臺遍布整個上仙門,我們這次來的是其中一個瞭望臺,這裏距上仙門結界最近,宗門核心城還有段距離,天黑前趕不到。”

此言一出,衆人瞬間蔫了。

有人摩搓着耳根後的印記,焦慮道:“不是說泛師祖才能解了這東西嗎?他在這裏?”

弟子回:“師祖在宗門核心城。”

“那……那我們見不到他,是不是……是不是今晚就危險了。”那些幸存者哭喪個臉,惴惴不安了一路,快崩潰了。

皓清耐心好脾氣好,親自解釋道:“那倒也不是,天玄瞭望臺有傳送陣法,從這回去會快一些。”

此言一出,衆人松了口氣。

被弟子領着,他們一路領略了上仙門的風光。

到底是仙門啊,在這朝不保夕的修仙末世,竟還維系着話本傳聞中才能瞧見的恢弘氣派。

接近上仙門時,空氣中的灰色薄霧已經很淡了,等進了瞭望臺,這裏一點點的祟氣都沒有,幹幹淨淨,空氣清新,衆人忍不住深嗅,像是在努力吸飽仙氣。

周芃心想:這不就是全球空氣污染之下,唯一的淨土嗎?

瞭望臺前,是一座樓牌,那後頭就是傳送陣法,瞭望臺人不多,但那陣法卻很是龐大,金光熠熠,靈案複雜,足能容百人共同步入。

有仙門弟子在此設置了一道關卡。

飄逸輕紗,身姿婀娜,覆着面紗的女子款款而來,對皓清道:“十七師弟,這些人都是?”

皓清揖禮道:“嗯,剛從妖魔窟救出來的,勞煩巽柔師姐快些,還有急事。”

巽柔點頭,讓衆人排好隊。

秋茗默默走到隊尾。

不知用了多大的勇氣,才在面對這麽多人的時候,控制住自己蠢蠢欲動的手。

食指蜷起,指節塞在齒間,輕輕咬着。

周芃看他一眼,忍不住又看了幾眼,腦子嗡嗡的。他其實很想說:我三歲的時候就不吃手了,大佬您這反差萌有點過分!

巽柔朝隊首走去,取過托盤中的一支白翎,捋開那人衣袖,就将白翎上沾的清水滴在這人手腕上。

秋茗伸出手指戳了一下周芃。

周芃覺得自己看懂了大佬的意思,他問身邊的仙門弟子:“這是做什麽?”

弟子答他:“哦,你第一次來上仙門吧?那應該不知道,我們從外面回來,身上多少沾染了祟氣,尤其是從妖魔窟那種地方出來,那裏的妖魔都是被祟氣感染的怪物,人吃多了,就會變成人的樣子,混入人群中,邪祟狡猾,肉眼分辨不出,這是在檢測我們身上幹不幹淨。”

周芃點頭,轉眼對秋茗說:“哦,核酸檢測。”

秋茗又看了他一眼,周芃又明白大佬的意思了,他繼續問那弟子。

“檢查之後呢?”

弟子攤了攤手,回道:“若未被沾染,腕上水滴清澈,便能進去;若輕微感染,則呈灰敗之色,會被暫時收容在瞭望臺,等清除體內祟氣,再放出來。”

周芃明白了,陰性能進出自由,陽性暫時隔離,等待救治。

這次不用秋茗提醒,周芃又問:“那要是嚴重感染呢?”

弟子沒來得及回答他,一道雪光晃眼而過,就聽見霜劍出鞘的铮然聲,衆人驚恐地往後退散,尖叫頻頻。

其中一人差點撞到秋茗,被周芃眼疾手快地扶了一下,對方道了聲謝,周芃看了眼滿目恹恹的秋茗,心想:是該謝,你差點惹到大佬了,我可是救了你一命。

衆人如鳥獸驚散,露出地上躺着的抽搐身軀,正是同他們共乘馬車,一并回來的人之一。

那人喉嚨被割開,泊泊湧血,渾身抽搐,瞬間就沒氣了。

手腕上,一滴晶瑩的水珠正在變化,從淺紅到深紅,再到濃郁的紫紅色。

人活着的時候,看起來沒什麽異樣,這一死,古怪的黑色紋路就順着脖頸一路攀爬上臉,密密麻麻,很快就将人類的五官全部吞幹淨,最終化作一團紫黑色的肉,看不出人形,唯獨耳根下的山海烙印還清晰可辨。

周芃一句“卧槽”還沒出口,身邊的弟子搖了搖頭,皺眉說:“感染嚴重的,就會變成那樣。”

周芃聲抖:“……救不了嗎?”

那弟子搖頭:“要是能救,祟氣也就沒那麽可怕了。感染的人看起來和正常人無異,實際上五髒六腑都被祟氣融成污穢,初期尚能保持理智,但意識被吞噬是早晚的事情。”

周芃到底是生長在和平時代,習慣了安安穩穩的生活,見這場景,習慣不了。

他咽了咽唾沫:“一定要這樣嗎?他或許還能清醒些日子,最後的時光總能和家人親朋道個別吧?”

“荒謬!”

那一直挺溫和的弟子瞪了周芃一眼。

擰眉道:“你以為祟氣像凡間的疾病那麽簡單?一旦被祟氣侵入肺腑,吞噬魂靈,人就不是人了,放任他們與人接觸,才是害人!你根本不知道祟氣有多狡猾!”

周芃:“……”

他猜測,這玩意兒估計會傳染,要不然也不至于下手那麽快。

巽柔垂睫,滿目憐憫地看着地上的屍體,又像是司空見慣,見怪不怪,擡眸朝身邊收劍入鞘的青年笑了下。

“沈師兄何時來的?”

那青衣長袍,氣質冷淡的青年點了點頭,嗓音冷冽到能凍空氣:“剛回來。”

巽柔還想說些什麽,那青年就抱着劍倚在牌樓前,目光如鷹隼般盯着衆人,冷聲道:“繼續吧。”

看這人殺人利落的樣子,早就判定:感染嚴重者無可救藥,當場斬殺。

周芃不怎麽擔心自己,他覺得自己腦子清醒,身體健康,不發熱也不咳嗽,肯定沒被感染。

但大佬他……

秋茗只安靜垂睫,一點恐懼都沒露出,依舊和其他人保持一定的距離,不遠不近地排着隊。

周芃将喉嚨裏卡住的話咽了下去。

行吧,大佬一點都不慌。

他是見過秋茗殺妖魔的,這根本不像一個人類能幹出來的事,那股邪性的樣子,讓周芃不得不猜測秋茗是不是被感染的人。

但想來,就算被查出有問題。

秋茗也不會有危險。

危險的是遇到秋茗。

周芃默默挪了挪腳尖,離得遠點,被秋茗掃了一眼,他有些尴尬地說:“……我怕待會兒血濺到身上。”

水滴落在周芃腕上。

清澈,過。

最後一個是秋茗。

秋茗僵在原地,因巽柔的靠近而渾身發憷,沒有要擡起手腕的意思,那手持白翎的女子提醒了他一遍,他還是無動于衷。

抱劍的青年目光掃來,冰冷如出鞘劍鋒,探究的意思尤為明顯。

周芃緊張地張了張嘴。

大佬不像是要打架啊,為啥不配合?

難道是……

周芃福至心靈,他想起秋茗讨厭被人觸碰,在馬車上時,還很不願意和衆人擠在車廂裏,排隊的時候也是,和別人拉開一截距離,甚至問話還要借用他的口。

該不是……有恐人症吧?

周芃被自己的猜想驚到合不攏嘴。

适才倚靠在牌樓邊的青年直起身,雙目微狹,懷中的劍隐隐有出鞘之勢。

周芃一咬牙一跺腳,走過去道:“哥,你咋又發呆呢?就算見到漂亮的仙女姐姐,也不能走神啊!你看你要長相有長相,還怕找不到媳婦兒嗎?快點快點,讓仙女姐姐給你點個守宮砂,證明你是處男。”

巽柔:“……”

秋茗:“……”

說着就撸起秋茗的袖子,将那截白到有些透明的手腕遞到巽柔面前。

一滴晶瑩的水珠落在秋茗手腕上。

顏色變了……

作者有話說:

武力值MAX的社恐秋茗,但不妨礙他可憐弱小又無助QAQ

本章評論區繼續發紅包,球球你萌啦!多多留言哇。

關愛孤寡作者,從不要讓TA單機開始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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