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苦厄道(三)
第8章 苦厄道(三)
沈霁也不惱,又笑了。
他懶懶地趿步走着,像是提不起氣力,極不像仙門弟子,半分沈霁該有的板正端方都沒。
秋茗一度覺得這個“沈霁”連裝都懶得裝了。
甚至還一臉饒有興趣地看着秋茗:“那要怎麽才能證明我是人呢?”
上鈎了。
秋茗眼底閃過一抹狡黠:“沈霁是天玄宗的弟子,有個地方他肯定知道。”
“嗯?說來聽聽。”
“天玄宗核心城有一座仙府,倚着山壁而建,裏面是一處遍布寒霜的洞穴,走到盡頭,會有一個寬敞的冰雪臺。你如果是沈霁,肯定知道自己宗門有這麽一個地方。”
周芃:“……”
沈霁知不知道,他不知道。
但是,茗哥,你一個外人,第一次來天玄宗,就給人家老底摸透了,還描述地那麽詳細,你不覺得你問題更大嗎?
但沈霁看起來好像并沒有生氣,或是對秋茗起疑心,而是……難得地怔忡很久。
連周芃都覺得,他肯定不知道,這個“沈霁”怕是裝不下去了。
念頭剛冒出來,沈霁忽然開口,不徐不疾地摸着下颌說:“唔……我想起來了,這個地方我們平時用不上,也沒弟子過去,因而荒廢了很久,倒是不太記得了,反正不重要。”
放屁!
Advertisement
秋茗心想:明明重兵把守,還說不重要?
秋茗繼續釣:“那你可知,裏面有一幅畫,畫中女子和我們剛剛見過的那個一模一樣。”
“她叫——涼婉。”
沈霁沒回答。
他像是走神了,默然很久,但秋茗捕捉到他眼底一閃而過的怪異情緒,是秋茗也形容不出的複雜。
總之……很古怪。
但這人屬實神奇,轉眼間就又平靜地,操着那慵倦的嗓音懶懶地說:“這個啊……那我不知。”
“你那麽看着我做什麽?倘若那是掌門,或是哪位長老的秘密,我不知也很正常,這世上,誰還沒點秘密呢?”
他頓了頓,又補了一句:“就像有些人,表面再乖巧,背地裏還是要瞞着人,做一些壞事的。”
他這話說的不嚴肅,甚至帶了些縱容的笑意,卻讓某人聽得一愣,擡起眼,神色複雜地看他。
“你……”
似乎有些薄冰就要破碎,露出下面的湍流。
沈霁又笑了,他挪開對視的眼:“你那麽看我做什麽?我說的不對嗎?這位……不服從安排,在即将入幻的時候還不知所蹤的……”
“閉嘴!”
秋茗聽不下去了,要是敢給他起綽號,這人就完了!
“好了。”沈霁不逗他了,指着前方說:“剛剛你走神,注意力不集中,又錯過很多。”
這個“又”字就很妙,跟很了解他似的。
秋茗翻了個白眼,但他确實錯過了很多。
遠處的涼婉已經與那個小孩彙合,身後不遠處還有些鬼怪屍體,屍身上的殺伐痕跡很重,下手利落,出手之人修為很強。
秋茗覺得,自己要是對上,不一定打得過。
這個出手之人便是涼婉,她甚至衣袖都沒弄髒,不過片刻時間,就處理完這些鬼怪。
涼婉能發現鬼怪,卻沒發現他們三個。
沈霁說:“這是三百年前已經發生過的事情,除非出現意外,否則回憶中的人很難察覺闖入者。”
周芃的禁言咒過時效了。
他苦哈哈地說:“沈……沈師兄,‘意外’這兩個字可不經說啊!”
周芃的人生充滿了意外,總是意外遭遇了意外,他都快麻了。
“我剛剛都看見了,那個小孩根本沒往南邊走,他其實一直跟着那個仙女姐姐,然後他不知怎麽就被鬼怪攻擊了,仙女姐姐就出手救了他,不知道她說了什麽,那小孩就跪下來了。”
周芃總算說了點有用的話。
秋茗決定大發慈悲,讓他的嘴自由會兒。
剛剛秋茗和沈霁說話的時候,背對着涼婉,周芃被禁言,插不上話,只好盯着涼婉看,因而,他們三個人中,只有秋茗錯過剛剛發生的事。
這讓他很不爽。
他總是弄錯和錯過,這次格外明顯。
這個假沈霁太影響他情緒了。
沈霁看了會兒他皺巴巴的臉,哂笑一聲,又趕在秋茗龇牙咧嘴前,說道:“涼婉收他為徒了,在給他授印。”
小孩跪下,涼婉在他眉心點了一抹印記,印記閃爍幾下後,隐入眉心。
這是三百年前的仙門修士收徒時必做的一件事。
建立弟子契約。
目的是讓徒弟和自己産生某種感應,若徒弟遇到棘手的事,身為師尊能感應到。
現在的仙門估計已經不這麽做了。
那時候,仙門收徒很慎重,有的修士一生可能也就兩三個徒弟,目的在于精心培養,繼承衣缽。
師尊待徒弟,猶如父母對待兒女。
而三百年後的現在,祟氣肆虐,生存環境極惡劣,仙門收徒在多不在精,畢竟,多幾個人會點法術,就能提高整體的存活性,能力尚可的修士,收百八十個徒弟也沒什麽好奇怪的。
因而,這種師徒之間的感應就沒什麽必要了。
畢竟,那麽多徒弟,哪能管得過來,死了一個兩個的,也沒什麽感覺。
但其實,這種契約還有另一個作用。
只有極少數的人知道。
要不然,那些收了百八十個徒弟的人估計恨不得給每個徒弟都種上弟子契。
秋茗下意識摸了摸自己額心。
沈霁:“怎麽?你也有?”
秋茗搖頭,他不記得了。
他師尊好像沒給他種這個,想來也是,他們二人從不涉足紅塵,整個砀山就那麽點大,被師尊神識覆蓋,師尊想要找到他,易如反掌,根本不需要這種印記牽連。
但不知為何,心底有點空落落的。
沈霁低聲說了一句:“那也不是什麽好東西。”
就被秋茗瞪了一眼。
就跟沈霁挑撥了秋茗同他師尊的關系似的,而秋茗是一個非常記仇的人。
他一路都沒給沈霁好臉色,連帶着周芃都莫名其妙遭殃。
三人跟着涼婉和小孩,走出這片林子。
這一路上,多少遇到了點小麻煩。
三百年前的世界并沒有那麽多邪祟和妖魔,但鬼怪不少,這些東西大多是人死後魂體受怨氣影響,成了鬼祟,不是什麽太難處理的東西。
涼婉擡手拂袖間,那些東西就散了。
她也不是沒疑慮,按理說,平日本不該碰到這麽多的鬼怪,今日這些東西卻像是被什麽吸引,明知打不過涼婉,還一個勁地飛蛾撲火。
那些鬼怪本看不見秋茗三人,卻在被涼婉殺死後,以另一種奇怪的形态出現。
将目标挪到他們三人身上。
涼婉殺的鬼怪越多,攻擊他們三人的就越多。
但到底只是一些低級東西,秋茗拿他們發洩情緒,一路走一路解決,手段粗暴,比鬼還兇。
周芃哪兒見過這麽多鬼,他吓得哆哆嗦嗦:“茗哥……你,你能不能別殺地這麽爽。”
莫名覺得這些鬼很可憐,被殺就算了,還要被玩弄。
秋茗就像個逗鼠的貓,爪子賤兮兮的。
秋茗觑他,扼在鬼祟脖頸上的手一松,抱臂讓開,做了個請的手勢:“那你來。”
“我?不不不不不!!”
那鬼也愣住,以為自己要死了,結果被放開,又被秋茗提溜着後脖頸,哄似的:“你朝他兇一個,不吓哭他,我就殺了你。”
鬼:“……”
周芃:“……”
沈霁……算了,沈霁看熱鬧不嫌事大,還在笑。
它無可奈何地朝周芃兇了一下,周芃配合着幹哭兩聲,鬼被松開,重獲自由,麻溜地跑了。
沈霁随意轉着那把沒用的劍,皮笑肉不笑地說:“不殺了?你手段如此熟練,平日沒少對人下手吧?”
秋茗:“……”
秋茗不想理他,他有什麽資格指摘他?當自己是教書育人的長輩呢?
倒是周芃這個嘴替,嘆氣道:“你不懂,我茗哥特別有原則,他不殺人的,這點你放心,但你要不是個人的話,你得小心點。”
沈霁:“怎麽說?”
“他雖然給自己定了‘不殺人’的規則,但他對妖魔鬼祟一點兒也不心慈手軟。”
周芃壓低聲音道:“你不知道,茗哥以為他自己殺了人的時候,臉都白了,我告訴他,他殺的不是人,他才松了口氣。”
“我感覺他其實一直有殺人沖動的,但他可能很想做個好人,一直努力壓抑自己。那些鬼祟讓他發洩發洩情緒也好,要不然憋久了,誰知道哪天就憋不住了呢?”
這本該是一個很怪異驚悚的事情。
周芃說完,卻發現沈霁似乎也松了口氣。
剛剛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樣子徹底散開,看着秋茗背影的眼神,也柔和多了。
青年眼眸彎起,無奈地輕嘆:“還真兇啊。”
周芃愣是從中聽出了點寵溺意味,他覺得自己有毛病,狠狠把那詭異的直覺壓下去,一臉無語:“……你沒事吧?”
“有事。”沈霁輕聲道:“我在想……怎麽從這麽兇的小朋友手裏活下來。”怕被可愛死。
周芃:“……”
你這是怕死的樣子嗎?
你還笑?
笑得跟見到寶似的。
周芃本來想的是:不管你殼子裏是人是邪,知道我茗哥的兇悍,這下總不敢作妖了吧?
他說這些就是為了讓“沈霁”後怕,現在這人非但不怕,還有心情笑?
有毛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