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袍下虱
第25章 袍下虱
涼霄引離開後沒多久,鶴雲長老便找上門。
他走在路上就擺出一臉慈祥的笑,笑地有些刻意,臉都僵硬了。
跟在他後頭的周芃直接道:“長老,您這麽笑怪吓人的。”
鶴雲不鹹不淡地乜他一眼,心想:你懂什麽?老夫這張臉生來和藹,整個天玄宗的弟子就沒有不親近他的。
除了沈霁那小子。
他也是後悔,沈霁明明生的俊俏,也沒什麽兇惡相,偏偏整天擺着別人欠他錢的表情,誰見能喜歡?
這不就給秋茗這孩子吓傻了。
沈霁入宗門多年,除了巽柔那丫頭,就沒一個女弟子敢親近他,這可給鶴雲長老操碎了心,畢竟宗門內的婚配也是他在管着。
為誕下天資聰穎,适合修仙的後代,仙門翹楚的婚配是頂頂重要的事,不亞于修煉。
過兩年,沈霁若還是沒遇上個門當戶對的女修,宗門定會插手安排。
樣貌品德只是錦上添花,算不得什麽重要的事,只要天賦修為與之相當,便能為他們合籍。
作為天玄宗首席弟子,沈霁定會聽話。
鶴雲長老雖有些不忍,但想想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
活在這世上的人,哪個能一路順心呢?誰都有過身不由己的時候。
哪怕是當年那位天驕女君,不也得接受命運安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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鶴雲搖了搖頭,甩掉那些不合時宜的念頭,帶着周芃推開秋茗休息的房間。
篤定被吓傻了的秋茗,好端端坐在案牍前。
一見來人,他将掌心躺着的還在描摹的畫像揣進懷裏,一雙毫無波瀾的琉璃眸擡起,對上鶴雲長老那張僵笑的臉,頓了一下,略有些不自在地挪開目光。
自以為笑得很慈祥的鶴雲長老:“……”
周芃好心安慰:“長老您別傷心,您笑地其實也沒那麽難看,我習慣了,只是我哥他不一樣,他還不習慣呢。”
鶴雲長老:“…………”
周芃仗着秋茗不怎麽排斥他,炫耀似地走上前:“茗哥,我有事和你說。”
“你知道嗎?我才發現我居然是上仙門的周家少主耶,我之前那個……”
他回頭瞄了眼鶴雲,又一陣擠眉弄眼:“我不是被抓去妖魔窟的時候,吓傻了,失憶了嗎,你還記得吧,咳咳……那個,你要是沒地方去,要不然跟我一起走吧。”
話音一落,鶴雲長老急了,他忙不疊搶道:“周少主,你這說的是什麽話?凡事講究個先來後到,我早就與小友聊過入我天玄宗的事,怎能同你離開?”
“要說先來後到,肯定是我先認識我茗哥啊!”
要是平時,周芃肯定尊老愛幼,但現在這事關乎他自己的安危,他很想自私一次。
他一個穿越者,魂穿到周家少主身體裏,還不知道周家派來人會不會看出他的不對勁,萬一被當成奪舍的妖邪就糟了,他肯定會死得很慘!
在這個世界,他舉目無親,誰都不能相信,行差踏錯就小命嗚呼。
雖然見識過秋茗兇悍的模樣,知道秋茗的底細,但被秋茗救過很多次後,他本能覺得,留在秋茗身邊才能保平安。
但他也沒權左右秋茗的選擇。
為了自己,不考慮別人感受地提要求,太自私了。
周芃有些羞愧,赧然道:“茗哥,那個……我……”他聲音越來越小:“我只是覺得跟在你身邊更安全。”
他感覺秋茗八成會拒絕他,還在想借口理由,但少年清透的嗓音道出:“我不留在天玄宗”時,周芃愣了。
鶴雲長老急得眉眼直跳,攤手不解道:“為何啊?!”
他滿腦滿眼都是——好苗子不能被天玄所用就太可惜了!
要知道,天玄作為當世第一的仙門,多少人搶破頭都擠不進來,他作為長老,親自朝秋茗抛出橄榄枝,居然遭到三番四次的拒絕。
一把年紀的鶴發老頭急得直喘氣:“若是怕你師尊不允,我大可親自去見他,與他說道說道。”
他還真就不信,會有人看不上天玄!
秋茗:“你喚不動我師尊,即便是喚他來也沒用,我不願意做的事,他不會逼我。”
秋茗面不改色,他低垂的眼睫微微掀起,琉璃珠上浮,半分怯懦恐懼的氣質都不見,甚至帶了些莫名的嘲諷。
“是想問我為何?因為……”
聲音輕緩,卻帶着譏诮:“太髒。”
鶴雲愣住了,他第一反應竟然是掃視一眼這間屋子,明明打掃地一塵不染。
片刻後,腦袋嗡了一瞬,才驟然明白過來。
鶴雲眉目一凜,笑容徹底斂去,慈祥的面具頓時垮掉。
變臉太快,看得周芃人都傻了。
“長老,您這是……”
“出去。”鶴雲面無表情道。
“……您是對我說的?”
周芃戰戰兢兢,他在秋茗和鶴雲之間來回掃了好幾眼,表情苦兮兮的,極為難的模樣。
鶴雲長老忽地又揚起一抹笑,碎落一地的面具又被他撿起來拼拼湊湊挂上臉,看起來極詭異。
他對周芃說:“周少主,周家派來的護衛說是今日會到,你不妨去看看吧。出去記得帶一下門,我同小友聊聊。”
是聊天還是打架,周芃能看不出來嗎?!
他很擔心啊!
生怕秋茗控制不住,直接給人頭擰了。
“茗哥……”周芃急死了。
秋茗擡睫給他一個眼神,周芃打了個哆嗦,又懂了。
“那……那哥你悠着點,我們還在天玄宗呢。”
他慢吞吞地退出去。
門一關上,鶴雲那看似慈祥的笑容又挂上,卻被秋茗堵話:“直接說吧,你就站在那裏,不要過來。”
鶴雲目光從少年墨發上纏繞的雪白緞帶掃過。
他不知秋茗恐人,但他忌憚那傷了沈霁的神器,站得遠遠的也沒靠近。
掩唇輕咳一聲:“我問過皓清了,入幻的人中只有你和沈霁進過幻境中的天玄,還去過……囚仙臺,他們一直游離在邊緣之外,什麽都不曉得,沈霁更是被人奪舍。”
他定定地看着秋茗:“也就是說,只有你窺探到天玄之事。”
“知道又如何?天玄是有什麽肮髒事不能被人知曉嗎?”
秋茗一改初見時的恐懼模樣,話中嘲諷拉滿。
大約是這些天不得不接觸到的人太多,稍微習慣了些,又或許是篤定對方不敢靠近,也有可能是他被幻境中的天玄惡心到,認為:這些惡人殺了也沒事。
總之,他這一刻,擡眼與鶴雲長老對視時,并無任何恐懼感。
對啊,被一個可以殺掉的人盯着看,有什麽好怕的呢?
實在怕狠了殺掉便是。
鶴雲毫無察覺,堆積褶皺的倒三角眼微微眯起:“這麽說,你是承認自己看到什麽了?說說看,你看到了什麽?”
“你看到了什麽?”
他這句話顯得有些飄渺,聲音自遠古傳來一般,聲聲往耳蝸裏鑽。
秋茗不動聲色地撚了一下手指。
——鶴雲想蠱惑他,想從他口中套出真話,以确定這個山海幻境中有什麽,是否掀開了天玄的錦袍,露出裏頭的虱子。
若是初來乍到,為了尋覓名單,秋茗定然會裝糊塗蒙混過關,假裝被這低級的蠱術所惑,編出些謊話忽悠對方,好讓自己看起來不起眼。
但他想起幻境中見過的,源于三百年前的那段關于涼婉的過往,他莫名感到一股躁郁的氣息蔓延胸口,說不上的滋味,悶悶的。
好像……還有點古怪的難過。
他不知道自己難過什麽。
因為他本就不在乎這個紅塵中的任何人,他只在意師尊。
他想,應當是他很欣賞,很欽服涼婉這個人。
欽佩于她一直很清醒,從來目标明确;嘆服于她為了目的可以不擇手段。
什麽情愛,什麽血緣親情都不會成為她的枷鎖。
她始終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麽。
她始終敢于與天鬥,與大道相争。
天玄的雜碎哪怕像跳梁小醜一樣在她面前找存在,她也只是略帶悲憫地,帶着譏诮掃去一眼罷了。
哪怕失敗,她連自戕都是極優雅,極有氣概的。
最後一步,自戕,也是對天命的嘲弄——你要我成為你制衡紅塵的牽連,我偏不讓你如願,哪怕我死了。
秋茗很喜歡這樣的人,因為她是他見過最不像人的人。
“你看到了什麽……”
蠱惑的聲音渺渺然,一遍一遍往他耳朵裏灌。
秋茗面無表情,他摸了下自己藏在衣襟中,位于心口位置的那塊山海幻境碎片。
擡眸看着鶴雲,平靜地說:“省省吧,對我沒用。”
鶴雲:“…………”
年紀大了,費了這麽大勁,額頭都滲出不少汗珠,此刻一臉震驚,神色極難看地蹬着秋茗。
“不應該啊……”
明明靈脈裏毫無靈氣,明明渾身毫無修為,為何他的蠱術對秋茗毫無用處?
難道是那護體的七絕琴弦作祟?
秋茗眼底恹恹,滿臉煩躁:“我什麽都看到了,三百年前的所有事。”
承認地太爽快。
他一樁樁一件件地數道:“迫人交`合,繁衍後嗣;扣人罪名,污人邪魔;以蒼生大義為借口,替自己謀利……哦,對了,還有你們曾經的某一任掌門把弟子拉去送死,心知再無輪回,魂飛魄散的風險,還強行将人魂魄留在軀殼中……”
鶴雲:“……”
“但我對你們的那些事不感興趣,我懶得說出去。我也知道你們不信,以你們的手段,要麽殺了我,要麽洗掉我的記憶,再或者讓我把命門交到你們手上,拜入天玄,成為任勞任怨,用過就棄的一把刀刃。”
“……”
這讓鶴雲怎麽說?話都被秋茗說完了。
秋茗眸含嫌惡地說:“但我哪條路都不選,第一,你們殺不了我,更別說洗我記憶;第二,天玄太髒,三百年前涼婉覺得惡心,三百年後我也這麽覺得。”
“…………”
鶴雲氣地手抖,一丁點兒慈祥的面具都戴不住了,他指着秋茗,咬牙切齒狠狠地“你——”了半天,說不出話。
又被秋茗搶道:“要是你能讓你們泛師祖出來見見我,我或許會考慮。”
會考慮殺了該殺的人後,留其他人一條命。
秋茗不撒謊,他很講道理。
只要殺了那個泛師祖,再肅清名單中人,他永遠不會踏足天玄,也懶得把那些肮髒的秘密公之于衆。
秋茗自覺自己不是什麽好人,也不是救世主,他更不是肩負拯救蒼生之責的人。
他只想解決掉師尊的心魔,再回家,與師尊三餐四季,共賞繁花。
僅此而已。
他覺得自己挺講道理的,這個要求應該不過分,但有的人不這麽認為。
面前忽地旋起一道勁風,拂塵鬃穗朝他襲來,根根軟鬃霎時間化作千萬細刃,如松針,如鋼刺。
他不避不擋,那些攻擊停在他面前三寸的位置時,他掀開眼睫,琉璃眸光冷銳。
一陣叮鈴哐啷聲。
化作鋼針的千萬拂塵碎落一地,硬如玄鐵的法器就這樣斷裂墜落,碎成殘渣。
鶴雲驚愕地瞪大眼睛,目光死死盯着少年纏發的白綢。
他依舊認為,阻下攻擊,毀他法器的是那纏在發帶中的七絕琴弦——上古神武。
“你——!”鶴雲長老氣地臉發紫,又畏懼那神器,不敢貿然動手。
“篤篤篤……”
這時門敲響了。
周芃在外頭道:“茗哥,你們聊好了嗎?我能進來不?”
鶴雲瞬間收斂神色。
秋茗道:“我知道你們泛師祖還在閉關,這事先不急,我等他來見我,在這之前,你大可放心,我沒有摻合這些肮髒事的興趣。”
周芃推門而入,被散落一地的銀針晃了眼,困惑地撓了撓頭:“哥,你要做針灸啊?”
秋茗掃了鶴雲長老一眼,譏诮道:“沒,我衣裳破了,長老給我找了一盒針線,不小心灑地上了。”
“哦。”
周芃貼心地拿來掃帚,将那碎了一地的法器掃進簸箕裏,混着肮髒塵埃,相配極了。
他一邊老媽子似地憂心道:“那得處理幹淨,要不然紮傷就不好了。”
剛經歷過本命法器被震碎,又見“屍體”被當作垃圾掃進灰塵中的鶴雲長老:“…………”
他狠狠瞪了秋茗一眼,甩袖離開。
周芃不能理解鶴雲長老為何變臉如此之快,他一邊咋咋唬唬地說:“哎?長老,你去哪兒,你和我哥聊完了啊?”
見人懶得搭理他,他又扭頭對秋茗笑嘻嘻的:“雖然這種說法很奇怪,但我覺得長老不笑才正常,他笑起來總有一種……嗯,就是很不像他,很假的感覺。”
秋茗冷淡地笑笑,往整個屋內唯一的靠椅上一仰,雙腿交疊架在桌上,目光落于窗臺前的書案,上頭擱着的天青色花瓶裏養了一株水蘭,古來梅蘭竹菊四君子,天玄倒是挺有臉占了個“蘭”字。
這花瓶也不知是什麽材質做的,光可鑒人,秋茗盯着自己倒影看了會兒。
驀地愣神。
周芃在他耳邊說了半天話,實在吵得擾了思路,他才問了聲:“你剛剛說你要去哪兒?”
“遺珠城!”
周芃說:“家裏說是原主……呃,說是我靈脈出了點問題,靈氣老往外漏,長此以往受不住祟氣,上仙門雖說祟氣不重,但還是比不過遺珠城幹淨,讓我去那靜養一段時間。”
秋茗主動問他,這能是什麽意思?
大佬這一副事不關己的性子,總不可能是好奇問兩句吧?
周芃雙眸一亮,激動地扔下掃帚,一把抓住秋茗衣角:“哥!茗哥!你是不是想通了,要和我一起去遺珠城?”
“就你一個人嗎?”秋茗難得地問了他一句。
周芃忙不疊道:“還有家裏派來的護衛,我剛剛還聽說,和我們一起出幻境的那小子要回家,讓沈霁送他,剛好會路過遺珠城,我們順路,就打算一起走。茗哥,你知道的,我膽小,本來以為你不會一起,就想着沈師兄既然在,我蹭一下他的順風保護也挺好的,但現在你要是和我一起去,我們可以單獨行動!”
周芃是知道秋茗有很嚴重的恐人症,單獨行動要比和一群人擠在一起好。
他人活潑,話也多,喋喋不休說了一大堆,一扭頭卻發現秋茗又走神了。
周芃:“哥,你老是盯着那花瓶做什麽?”湊過去一瞧,“唔……這花瓶能當鏡子照啊,雖然哥你帥得要死,但這也太……”
“太什麽?”秋茗冷聲說,盯着花瓶倒影的眼沒挪開半分。
秋茗無語,周芃看不到的東西在悄悄變化。
花瓶上倒影着他的魂魄。
他的魂魄在……發芽。
字面意思,黑軟頭發覆蓋住半截幼苗,新抽出的嫩芽依稀可見。
他……發芽了。
秋茗卻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艱難地開口:“不用了,就一起吧。”
嗓音是那種發燒後的沙啞。
“啊?”周芃有點摸不着頭腦。
“我跟你們一起走,去遺珠城。”
秋茗也不想和很多人呆在一起,但他有他的計劃,為了肅清名單不得不如此。
那個幻境中一起出來的雀斑少年身份不簡單,和天玄有很密切的關系,要不然何至于讓首席弟子沈霁親自護送?
何況,那少年在幻境中被辛離厄附身過,那麽多人不挑,就挑他,必有蹊跷。
辛離厄說不定還會借那少年的身體出現,秋茗得盯着,找到機會就殺了他。
還有……遺珠城。
為何滿是祟氣的紅塵中,唯獨這座城池能容納凡人,能完全屏蔽祟氣?
這是連上仙門,哪怕天玄宗都做不到的事。
只有一種可能,遺珠城被什麽強悍的結界保護了起來。
而有能力布下這樣結界的人,秋茗只見過一個——涼婉。
幻境中很多事還沒弄清楚,秋茗雖然不感興趣,但若與名單有關,他不介意去看看。
至于天玄宗,最後一個收拾吧。
他名單有點長,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堆滿了紙頁,處理起來也要挺久的。
而且……他發芽了,胸前的幻境碎片在發燙,魂魄纏繞的根系溫度也在上漲。
他有點熱。
總之,狀态不好,現在對上天玄的泛師祖,他不一定有勝算。
*
那些從妖魔窟救出來的人,早些時候就被天玄的弟子送離上仙門,如今留下的都是感染祟氣,被隔離在此的人。
從妖魔窟與山海幻境兩處生死之地蹚過,還活蹦亂跳的人,唯獨剩下秋茗與周芃,還有那個雀斑少年。
他們被安排了幾間房,暫歇一晚,明日秋茗就會和周芃一同離開。
秋茗當着鶴雲長老的面坦誠幻境所見秘辛,又毀了人家的法器。
鶴雲當着周芃的面可能不好暴露什麽,才暫時離開,按理說私下應該會找過來。
令秋茗不解的是,他等到月上檐頭,都沒等來一個找茬的。
秋茗其實挺懶的,若非必要,他不願多想那些是非算計。
關于師尊名單的事,是不得不去思考,關于自己的事,他還真就不帶心眼。
反正——沒一個能打的。
弦月躍過瓊樓高檐,秋茗打算阖窗睡會兒,雖然沒有師尊的琴音很難入眠,但眯一會兒也行,發芽的時候總是很困。
卻意外瞧見窗外朦胧的月下,一株柳樹上有一道模糊的白色身影。
秋茗阖窗的手頓了一下。
“你今日沖動了。”聲似輕嘆,有些無奈。
明明白影離他不算近,喟嘆卻像是貼在耳邊。
他生出一種極詭異的感覺……
他覺得,涼霄引好像有些生氣了。
奇怪,生氣就生氣呗,關他什麽事?
秋茗有些莫名煩躁,他皺眉搓了搓滾燙的耳緣,冰冷冷兇道:“關你屁事。”
對方不怒反笑:“打算自己解決?你到底想做什麽呢?”
在秋茗又要說“關你屁事”之前,涼霄引接着道:“以前沒一個人處理過這樣的事吧。”
不像在問人,倒像陳述事實。
他說着又嘆道:“給自己找了這麽大一個麻煩,你是故意的?嗯?”
“……”
秋茗不想理會他,杏眶中卧含的琉璃眸微微上浮,像極了氣鼓鼓的小孩翻白眼,明明長相乖巧可愛,卻總一副兇狠的模樣。
涼霄引看着,忍不住又莫名笑了會兒。
這次秋茗倒沒惱火,突然想起什麽,冷漠道:“你有做過什麽窮兇極惡之事嗎?”
一句話落下,給涼霄引問地有些懵。
他止了笑,半帶認真地說:“怎麽?我若是惡人,你便打算動手殺了我?”
秋茗沒說話。
其實他看得出來,涼霄引不是惡人,甚至可以說,是個大善人。
魂靈透徹雪白,半分冤孽邪氣都沒有,幹淨地比天上的月還要皎潔,散發着一股神性的光。
他是他見過最純淨的魂靈。
秋茗确實閃過要殺了這人的念頭。
總也趕不走,神出鬼沒地蟄伏在他身邊,而他又讨厭別人靠近自己。
殺了多方便啊!
天曉得秋茗此刻有多期待月下柳梢上那抹純白的魂靈中冒出點黑色邪氣。
但等了會兒,除了暈散的白芒,什麽也沒有,比月還皎潔。
秋茗有些失望。
他懶得與這人廢話,砰地一聲甩上窗。
窗內窗外的兩人各懷心事。
涼霄引望着那扇緊阖的窗,有些怔忪。
倒是沒想過,有一天會被秋茗拒之門外。
往日裏,某人不都是巴不得他推門而入,燈都沒來得及熄,卻假裝睡着,等着他替他掖被角。或是三更半夜睡不着,頂着淺淺的青黑眼圈敲開他的門,抱着被子往他懷裏擠。
什麽時候開始,秋茗就不與他同榻而眠了呢?
大約是少年四肢抽長,長高許多的時候吧?
又或許是年輕男孩頭一次身體産生了某種變化,被他發現後,還偷偷藏起被褥床單,赧紅着臉躲到溪邊悄悄洗幹淨。
而夢境中的那些事……
涼霄引活了數百年,倒是頭一次被這樣的問題困住。
将一個孩子從走路還踉跄,那麽小一點養大,過程并不輕松。
他沒養過別的孩子,只這一個就費勁地很,小心翼翼地寵着慣着,卻還是忽略了一些別的東西。
那些年……
到底是什麽時候,有了這樣的心思呢?
涼霄引慵倦地倚靠在柳樹枝上,沉默地看着薄油紙木框窗內的昏黃燭燈徹底熄滅,他輕抿着唇,又淺嘆了一聲。
是真的……不知如何是好了。
……
屋內的人也不見得能睡得着,他掀起厚重的被褥,将自己裹得嚴實,只餘一張愁雲密布的臉露在外頭,秀氣的眉皺地緊。
外人面前冷冰冰的,極不好相處,獨自一人時,倒一臉別扭,表情豐富地與這個年紀的普通少年大差不差。
但秋茗沒見過這樣的自己,他沒有攬鏡自照,吾與鏡中人熟美的習慣。
他一慣覺得自己酷得要死。
本來就失眠,加上今日那莫名其妙的夢,他煩得不行,哪怕真來了睡意,也不敢閉眼,生怕夢境中的場景再現。
其實夢很朦胧,有些感官并不清晰,但在做什麽他還是知道的。
越想越燥,越想越煩。
不知不覺,耳尖紅透。
作者有話說:
為什麽發芽呢?是夢裏澆了白白的液體嗎?(原來是是正經的營養液啊!)
替秋茗感謝大家的灌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