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永安村(一)

第25章 永安村(一)

阡陌間,走來一個拄着木杖的老人,他看起來稍微正常一些,一見面卻撲通跪下,朝衆人五體投地。

“恭迎仙使!”

衆人懵了,周芃想将老人家扶起,卻被昭陽攔住。

“他不是在跪我們。”

沈霁抱着劍,冷冷瞥老人:“你拜錯人了。”

老頭一愣,打量幾眼衆人,眼底的崇敬瞬間消失,他爬起來,暴躁地拍掉膝上泥土,翻臉比翻書還快,目光不善地瞪着幾人。

沈霁繼續冰冷道:“我們來借宿一宿。”

他愣是把求別人的事,說成了——我等尊軀,要在此下榻,你領旨謝恩吧。

老頭:“你們不是城裏的人?”

蘇潭走上前:“老人家,我們是要入城的,但今日天色已晚,城門要等明日才開,想來此借宿一晚。”

老頭臉色一變,半分恭敬都沒了,甚至可以說滿眼憤恨與怨毒。

蘇潭頓了一下,繼續道:“我是洛水鄉蘇家人。”

“洛……洛水鄉?!”

老頭又表演了一番變臉,情緒忽然惆悵起來,終是退了一步:“你們……罷了,跟我來吧,就住一晚,明天就離開,別惹事。”

周芃納悶:“奇怪,怎麽他一句話,這老頭就松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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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陽:“洛水鄉在下仙門,與凡人聯系緊密。”

“哦。”

周芃摸了摸腦袋,覺着蘇潭面子挺大的。

雖然這個村很怪,村長老頭也不歡迎他們,但天快黑了,到底沒時間換個地方落腳,誰知道在祟氣肆虐的人間,晚上會遇到什麽。

就連沈霁都繃緊了精神,昭陽在周芃耳邊低語:“少主記得跟緊我。”

周芃篤篤點頭,知道這兩位實力不容小觑,但這地方太詭異了,他本能扭頭看秋茗,好像只有秋茗在身邊,才能讓他有安全感。

秋茗依舊一副對什麽都提不起興趣的模樣,斜靠在半枯的老槐樹邊,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指尖夾着的一片葉子。

那翠綠的葉子與周遭枯黃的都不同,生機勃勃,也不曉得這棵枯樹怎麽長出這種葉子的。

周芃:“茗哥,走了。”

秋茗“嗯”了一聲,這才跟上。

此時,天邊已泛出一抹極刺目的白光,照得光禿禿的山巒雪亮,白光如魚躍沉海,眨眼間天空忽地暗下來。

衆人跟着村長行走在荒蕪阡陌間。

村長叮囑道:“我家住不下這麽多人,留下兩個,另外幾個去隔壁李嬸家住。說好了就住一晚,明天天一亮你們就走,什麽東西都別碰,別犯忌諱,晚上早點睡,聽到什麽聲音看見了什麽都別管,只管蒙被子一覺到天亮……”

村長話沒說完,就聽一聲:“誰家的枕頭掉路上了?”

猛地扭頭看去,村長雙目瞪大,目眦盡裂,狠狠沖過去瞪着周芃:“你撿它幹什麽?!!”

周芃愣住了,他看着手裏的小枕頭,雪白雪白的枕套包着,裏頭是松軟的棉花,像是新彈的,對于一個窮困潦倒,田園荒蕪成這樣的村落而言,不該如此浪費。

困惑道:“這肯定不是故意扔的啊,說不定是誰不小心掉的呢。”

村長氣得直喘氣,要不是昭陽護着,他估計都想沖過去,用拐杖敲這小子的頭。

秋茗耳邊有人輕嘆一聲:“你這個弟弟是真的很會惹事。”

“怎麽說?”秋茗難得沒嫌他煩。

“你沒覺得這個村子很古怪嗎?”涼霄引是在用神識與他交流,可秋茗總覺得這聲音貼在耳邊,弄的耳朵尖有點癢。

他下意識撓了撓,不耐煩的情緒又上來了。

“古怪的何止這個村子?整個人間都不正常。”他很不喜歡,恨不得立刻就回砀山。

涼霄引似在打量沿途經過的幾戶人家,所有人都縮在屋內,沒人外出,連生□□玩鬧的小孩都不出來,偶爾能看見幾雙眼透過窗縫死死盯着周芃。

再往遠看去,何止他們這條路上有白枕頭,別的小路上也零星躺上幾個。

涼霄引說:“我倒是在一些雜聞裏聽過,有的人家小孩夭折在外頭,怕孩子找不到回家路,他們就做個小枕頭丢在路上,期盼在頭七這天孩子能回家好好睡上一覺,第二日再出殡。”

“這種東西你都敢撿?!”村長氣地臉色發青:“唉……作死真是攔不住的,你今夜也不必找地方歇息了,反正也沒得救了。”

“啊?”周芃人都吓傻了。

涼霄引給秋茗解釋的時候,村長也将那習俗說了一遍。

但周芃不是被這個吓到的,畢竟科學教育下茁壯成長的少年人才不信什麽怪力亂神。

他是怕自己大半夜被丢在外頭喂祟氣。

周芃掙紮道:“我把它放回去行不行?封建迷信要不得啊,這個民俗我确實該尊重,但它不科……”

等等!這都修仙世界觀了,還講個屁的科學!

臉色頓時難看到極點,周芃快被吓傻了。

他手裏的小枕頭白地瘆人,仔細一瞧,這不就是披麻戴孝用的缟布做的嗎?!

吓得手一抖,小枕頭差點跌在地上,被昭陽接起:“少主,這東西接了就不能扔,我陪少主一起。”

周芃感動地眼淚汪汪:“我謝謝你嘞,但我不能連累你啊。”

“那你自己一個人在這裏呆着吧。”秋茗抱臂從他身邊走過。

周芃:“……”

秋茗日常恐人,一直離那村長很遠,默默走在最後頭,但走近卻發現自己也沒那麽恐懼村長。

他雙眸微微眯起,在村長身上感覺到一股奇怪的氣息,帶着點祟氣是因為長年累月的沉澱積累,還有一股莫名熟悉的……秋茗說不上來,那種氣息非人,但他不反感,這點東西中和了人氣,緩解了秋茗的症狀。

他問村長:“為何撿了枕頭就不能進屋休息?”

村長沒好氣地白他一眼:“反正都要死,死外頭總比死裏面好,免得連累活人。”

秋茗:“為什麽會死?”

他還就不信了,一個小鬼能弄死普通凡人就算了,他們這裏都是修士,誰超度誰還說不定。

村長見怪不怪,直言道:“這你們就不明白了,夭折在外頭的孩子,生前是受到過神明賜福的,他們就算死了,力量也很強大,只是脾氣不太好,不好惹惱的,就連遺珠城內的大人都改變不了,你們又能如何呢?”

聞言,秋茗譏诮道:“什麽神?能讓被賜福的孩子死後變成兇悍的厲鬼?”

他這話倒是讓衆人回過神,沈霁冷聲道:“怕不是什麽邪神。”

哪知那村長一聽這話,氣得冒煙,直跺拐杖。

“你們亂說話亵渎神明,是要遭天譴的!”

“這世上哪兒還有什麽神啊?”周芃也不怕了,嘟囔道:“要是有神,還能放任人間變成這樣?”

村長瞪着他們,目眦盡裂,還欲說什麽,就被蘇潭插話:“有的,只不過……祂們大約也是恨人的吧。”

恨人?

不都說神愛世人嗎?

恨人,與人為敵,那不成人類口中的惡魔了?

周芃如是想,但他沒說出來。

總之到了最後,他們把村長得罪地幹幹淨淨,村長氣急敗壞地直跺拐杖,連聲說他們會遭報應。

幾人被晾在原地,眼看天要黑了。

周芃愧疚地說:“對不起,是我連累了你們。”

昭陽也道:“我陪着少主就好,你們再去說說,說不定他還會收留的。”

“不必,這裏祟氣也沒那麽重,找個空屋過夜吧。”沈霁對昭陽說:“今夜,我們輪流守夜。”

也只能如此了。

好在,這村裏的人古怪,除了村長,沒人敢在天快黑的時候出門,不至于被村民轟出去。

恰在這時,三尺開外的一間籬笆院門打開,一個身型瘦削,個子矮小的男人渾身裹得嚴嚴實實,只露一雙怯生生的眼睛。

他看着幾人,又盯着昭陽手中的枕頭。

聲音沙啞難聽:“你們……住我家吧。”

“不要誤會,那小枕頭是我家放在路上的,今晚是孩子頭七,你們帶走了,他找不到回家的路,會去找你們的,還不如……還不如住我家。”

也不是不行。

住哪兒都一樣,省的再找了。

周芃唉聲嘆氣,委屈地大眼睛眨呀眨:“我覺得我就是個bug,總能觸發意外劇情。”

個子矮小的男人進了屋,才敢将身上嚴嚴實實的包裹扯下來,他渾身瘦到一種不可思議的程度,幹癟地就剩皮包骨了。

屋內還有他妻子,女人一樣瘦到面頰凹陷,見到幾人後,泛紅的眼一直盯着昭陽手中的小枕頭。

她給衆人端來一鍋湯,分了幾個陶碗,一把黑乎乎的木筷丢在桌上。

秋茗低頭一看,那鍋湯裏煮的都是半枯的草葉,還伴着些許樹皮樹根。

女人說:“你們也別嫌棄,我們這不像城裏大魚大肉,地裏能長出些草木葉子就不錯了。”

說着,她和他男人一人盛了一碗就咕嚕咕嚕喝了起來,像是什麽珍馐美味。

周芃看他們又用木榉在鍋裏攪了幾下,撈出來的幹貨還有老鼠尾巴,頓時整張臉都白了,差點扭頭嘔出來。

沒人動碗筷,那對夫妻就将一鍋湯全喝了。

男人咂巴着嘴道:“家裏只有兩間屋子,裏面那間本來是小寶睡的,拿了枕頭的人就住那間吧,剩下的人可以在堂心休息。”

堂心就是他們現在坐着的地方,除了一張快散架的木桌和幾條板凳,也沒別的,只能勉強坐一夜,熬一晚上就是了,也沒什麽,真正惶恐的應當是周芃。

他腿都軟了:“我……我一個人住進去嗎?”

“嗯!”男人堅定道:“今夜裏面本不該住人,會沖撞小寶,但你拿了枕頭,沒辦法,不能進去更多人了。”

主人家這般堅定,他們也沒辦法,昭陽覺得不妥,當即就想帶周芃離開,他受家主之命,必須時時刻刻貼身保護周芃。

正在納鞋底的女人挑了下油燈,幽幽道:“千萬不要出去,外面肯定沒屋裏安全。”

周芃:“……”

他真的快怕死了,鼻子抽了抽,眼淚都要流出來了,求助的眼濕漉漉地挪到秋茗身上:“茗哥……”

救救孩子吧,嗚嗚嗚。

油燈照不到的暗處,秋茗抱臂靠在木門邊,與衆人拉開距離,就像他根本不是局中人,神态慵倦,眼底有些懶懶的困意。

他是真的太久沒睡好了。

周芃腿抖個不停,挪過去扯了扯秋茗的袖子:“茗哥,你能不能……”

秋茗:“……”

求他幹嘛?

他如今在別人眼裏就是個靈脈空空的小廢物,這裏一個上仙門周家高手,一個天玄首席弟子,周芃這傻子非要拽上他,就算沒說別的,沈霁懷疑的眼神也追上來了。

秋茗挪眼,身體側了側,避開沈霁的追視,手指忍不住撚自己衣角。

“茗哥……”

周芃左一句右一句的茗哥給秋茗問煩了。

他蹙眉道:“知道了。”

周芃好像沒聽懂,愣了愣又擡起殷切的眼,看得秋茗有些無語——真笨。

“沒有不管你。”他冰冷冷道。

算了算了,被懷疑就被懷疑吧,遲早的事。

耳邊又有人很欠地說:“看來……你這是要對他負責一輩子了?”

秋茗:“我負個鬼的責。”

“嗯,今晚确實有鬼。”

“……”

秋茗有些不服氣,故意噎涼霄引:“你那麽在乎我對他的态度?”像極了話本裏描述的吃醋。

涼霄引沒說話。

過了會兒,他見秋茗被沈霁盯地如芒在背,才岔開話題道:“昨日對峙鶴雲的時候,不是膽挺大嗎?現在怕芝麻湯圓露餡了?”

秋茗當然知道,自己在鶴雲面前已經露餡,身份不明,隐藏實力,被下個居心叵測的标簽是肯定的。

他不信鶴雲沒告訴沈霁,沈霁一路上都在明晃晃地觀察他。

但他怕個錘子。

他只是怕麻煩,只是怕被人過分關注,怕被別人糾纏,被別人盯着看……

但這個古怪的比喻……

芝麻湯圓露餡……

秋茗:“什麽意思?”

涼霄引不明所以:“嗯?”

秋茗:“為什麽要說芝麻湯圓?”

耳邊的聲音沉默了會兒,又笑了笑說:“沒什麽意思,一百多年前的人間熱衷過一種節日,叫上元節,到了那一天都要吃湯圓,我比較喜歡芝麻餡的。”

他說謊了,不是他喜歡吃,是有人喜歡。

一百多年前,那個人很愛吃,對一切帶甜的東西總是熱衷,小時候甜壞了牙,臉都腫了,還喊着要吃湯圓。

每逢上元節,涼霄引會給他披一件應節的大紅厚鬥篷,将軟糯的小團子裹在裏頭,雪白的兔毛絨領拂掃雙頰,小團子就皺着眉吹啊吹,給雙眼騰出一道視線。

他牽着他的小手,徒步下山,走到天玄城外的熱鬧人間。

帶他逛花燈,陪他吃糖人吃湯圓,熱騰騰的霧氣将小孩子的臉熏的緋紅,一口咬下去,滾燙的芝麻餡燙地小團子哈嘶哈嘶呼氣,圓滾滾的大眼睛都濕潤了,含在嘴裏的滾燙湯圓卻不肯吐掉。

涼霄引的手伸到他嘴邊接着:“又不是沒得吃,快吐出來,別燙壞了舌頭。”

小孩子臉紅得不行,百般不願地吐在師尊手心,餡露了一半,淌在他師尊手心,黏糊糊的。

他師尊倒是寵他,一點兒也不嫌棄。

小團子看了眼碗裏白團子,又可憐巴巴地望着他師尊,撒嬌要給吹吹。

……

秋茗垂在身側的手指微微動了一下:“……哦。”

露餡的芝麻湯圓。

有個人曾一邊給他煮湯圓,一邊看他踮着腳趴在竈臺邊,雙眼放光地盯着鍋內白乎乎的湯圓,那人騰出手,指腹在他臉上抹了一下。

他當時沒反應過來,看到對方手指沾的淤泥,就臉紅了。

剛從漫山遍野打滾回來,泥衣換了,幹幹淨淨地出現,卻忘了把臉擦幹淨。

鍋內白胖的湯圓不慎煮破了一個,黑乎乎的芝麻餡從白團的肚子裏淌出。

對方眉眼彎起,調侃他:“某只小湯圓啊表面白乎乎的,軟糯可愛,一戳破,一肚子的黑水。”

秋茗臉更紅了,低着頭不敢看對方,也不知說的是湯圓,還是他。

卻聽見……

“芝麻餡的小湯圓,張嘴。”

吹掉燙氣的軟糯湯圓就塞進他嘴裏,撐地他臉頰鼓囊囊的。

芝麻餡的湯圓很好吃,又香又甜。

……

但屋內殘餘的老鼠樹皮葉子湯味很難聞,雖然不臭,但又酸又怪,直沖鼻。

秋茗懷疑這對夫妻不是人,他對他們的恐懼不深,這兩人身上也有那股說不清的非人氣息。

“他們是人。”

秋茗:“……我知道。”

要你說?

涼霄引這人真奇怪,明明只和他用神識溝通而已,卻搞得像他肚子裏的蛔蟲,總能看穿他的想法。

好煩。

秋茗靠着木門沉默的這會兒功夫,沈霁已經将注意力從他身上挪開,在和那對夫妻套話。

這次死的已經是他們第五個孩子了。

這個村像是受到什麽詛咒,小孩出生都活不了多久,這幾年尤為明顯,小的尚在襁褓就早早夭折,大點的也不過剛學會走路。

周芃盯着那鍋,嘟囔道:“就吃這個,營養跟不上,肯定……”死字被他咽了下去,他拍了拍自己心口,雙手合十,低聲咕哝:“抱歉抱歉,童言無忌,多有得罪。”

這憨貨,終于想起今晚他還要住進人家夭折小孩的房間了?

沈霁問:“村長說路上放枕頭,是為了讓夭折在外頭的孩子找到回家的路,那些孩子不是在家離世的嗎?”

夫妻兩都沉默了。

暖黃的劣質油燈襯得女人面頰蠟黃,她納鞋底的速度越發暴躁,好幾次紮到手也不曉得疼,男人也在桌邊呆坐着,像一座蠟像。

最終,男人吐了口氣,看了眼自己妻子,啞着嗓說:“算了,都這樣了,活着也沒什麽意思。”

女人手一頓,錐子紮入掌心,卻沒多少血,幹枯地像柴木的手抖個不停。

她閉了閉眼,點頭後繼續沉默地納鞋底。

男人開口說:“無所謂了,今晚送走小寶,我們夫妻倆也不打算再生了。”

“你們說的對,那些孩子都是死在外面的,你們肯定覺得奇怪,為什麽孩子出生注定夭折,我們還一直生,不只我們家,整個村都如此啊……”

“沒辦法啊!他們不來這人間走一遭,我們就得死。”

永安村在百年前,還不是這樣。

它依附着遺珠城,左右距離不過半個時辰的腳程,村落也算得上富庶興旺,若人間沒被祟氣侵染,這個村會像它的名字一樣,永遠安寧。

三百年前,遺珠城還叫雲夢。

如同幻境所見,這個凡間城池處處燈火輝煌,繁華似錦,人間煙火熱鬧非凡。

偶有妖鬼作祟,也算不得什麽大問題,很快就會有修士除邪。

但不知哪一日開始,人間出現了祟氣。

這種東西像是從地獄深淵而來,找不到源頭,它們依附于人的貪嗔癡妄念,侵染人類的意識思維,甚至将人的魂靈吃掉後還會僞裝成人,混入人間,祟氣狡猾,侵入人體不費吹灰之力,導致人間大規模感染,尤其是毫無還手之力的凡人。

每逢亂世,總有英雄輩出,也會産生很多意見分歧。

所謂上仙門與下仙門之分,便是那時候開始的。

以天玄宗為首的上仙門在紅塵中劃下一道結界,分割輕微感染與重度感染之地。

他們認為,一旦發現邪祟侵體,應立即誅滅,防止大規模感染。

手段雷霆,雖冰冷無情,卻很有效,但也惹得一衆怨聲載道。

而下仙門以洛水鄉為首,駐紮人間。

始終認為祟氣可驅,人或可救,一邊尋覓救治之法,一邊收容凡人,成為那些祟氣感染者的最後救贖。

因而,作為凡人的村長,一聽蘇潭是洛水鄉的人,總會給幾分薄面。

若是形成這種局勢,上仙門與下仙門應是水火不容才對。

看鶴雲對蘇潭的反應卻不像,老頭甚至還讓沈霁親自護送他回家。

或者說……以前矛盾不小,如今卻像是達成某種共識,有了共同目的一樣。

這屋子的男主人還在猶豫什麽,說到現在也說不到重點,一直鋪墊往事背景。

對于不了解這個紅塵的秋茗來說,聽聽也就算了,像沈霁他們這種了解前因的,估計都是涵養好,忍得住,才沒出言打斷。

男主人繞來覆去,話題都開始慌亂地重複。

“成了。”窗邊納鞋底的女人戳完最後一針,将兩雙新鞋擺好,扭頭看着衆人,神情麻木道:“該說的都說了就是。”

她跛足走來,腿腳沒問題,應是髋骨有損,導致行動不便。

一雙渾濁的眼從衆人身上一一掃過:“你們都是修士吧?”

也不是疑問,她早就知道了,只是又提醒自己一遍。

“我男人說不出口,我來說。”

她枯黃皮皺的手擡起,刮了下鬓邊枯燥如稻草的花發:“遺珠城的結界能覆蓋到這兒的已經沒什麽用了,祟氣要比其他地方稀薄,但也好不到哪兒去,對于修士來說,或許影響不大,但我們都是凡人啊。”

女人譏诮道:“這周圍的村落中,我們村已經算是過的最好的了。”

“我們能活下去,靠的是城主派人送來的聖水,滴入村中水井,能消融一部分祟氣。”

周芃聽愣了:“這不是好事嗎?說明城主也不是不管你們。”

“管我們?”女人渾濁泛黃的眼驀地瞪向周芃,眼白上的血絲滿布,昏黃油燈一跳一跳的,讓她的臉看起來有幾分可怖。

“是管我們!管我們要孩子!”

要孩子?

要孩子做什麽?

祟氣侵染的人間民不聊生,永安村想過要投奔洛水鄉,奈何路途遙遠,遭逢亂世又不便遷徙,這時候城主派人來了。

他們帶着聖水,滴入井中,村民日常服用井中水便能化解掉一部分祟氣。

但不是沒有代價的,使者說:“城主府中缺人手,需要接幾個孩子進城服侍城主,若是願意,聖水會定期送到。”

一開始還有人猶豫,誰忍心骨肉分離,将自己的孩子送走呢?但一想到讓孩子跟着自己受苦,确實不如送進城好。

但使者卻說:“這些孩子用不上,要的是你們飲用聖水後生下的,沒有沾染任何祟氣的孩子。”

他們起先也覺得古怪,但衆人圍聚在一塊兒,商量半天後,村長敲着木杖說:“我們這些人身上多多少少沾了祟氣,城中貴人矜貴,身嬌體弱,定然不能容許哪怕一丁點兒的祟氣,用了聖水,生下的孩子定然幹淨。”

衆人一合計,覺得有道理,幹幹淨淨的孩子才被允許入城,倒也正常。

“很久以前,我們還什麽都不知道,只覺得遺珠城的大人帶孩子離開這裏挺好的,送去城裏哪怕是伺候灑掃,日子都比城外好過。”

女人頓了下,盯着搖曳不停的燭火,面容忽地扭曲起來,聲音也在顫,咬牙切齒。

“帶走了一批孩子又一批,之前離開的再也沒回來過,甚至開始催促生育,若是沒有孩子給他們,他們就不給村裏提供聖水了。”

這時候,他們再遲鈍也發覺了古怪。

村裏還沒讨論出個所以然,就見田埂阡陌上,一個十一二歲的孩子拖着渾身的血,一點一點往回爬,血水蜿蜒一路,染紅池塘。

那個奄奄一息的——正是村裏送去城中的孩子之一。

他撐着最後一口氣爬回來,渾身經脈斷裂,骨骼大半碾碎,一路的祟氣将他傷地不成樣子,卻沒有被侵染魂靈——連祟氣都看不上他這将死之人。

那孩子拖着最後一口氣不肯咽,說了一個驚天秘密。

作者有話說:

湯圓回憶,

師尊回憶的是一百年前,大寶貝們應該看出來了叭,是秋茗重生前從天玄下山去人間過上元節。

而秋茗回憶的是這輩子的砀山上。

反正口味是一點兒都沒變,師尊養團子養出經驗了,知道吹吹再喂小孩。

小朋友以前還知道撒嬌,重生後總別扭,師尊有經驗,但養團子依舊養的有些費勁。

——

關于情敵,其實師尊有暗搓搓醋,但目前肯定會端着,畢竟師尊身份擺在那裏,還沒往愛情上想。

但肯定會有一種獨占欲——小秋茗是我的,我一個人的。

一邊希望他心态健康起來,交交朋友也好,一邊又隐秘地擔憂自己的位置被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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