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獠牙

獠牙

028/楚天江闊

談楚晏确實沒見過路邊的凍死骨,但是他險些成為朱門裏的凍死骨。

而封成建雖然把所有事都提前安排好了,但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他沒料到封馳烈為了不娶拓拔柔,竟然提出和親這種無理取鬧的要求。

好在此事無傷大雅,談楚晏最終還是來了荊國。

但——

談楚晏克制着自己的情緒:“雖然我來了荊國,但您不覺得這種方式很折辱人嗎?萬一我一任性就毀約了呢?”

“我知道這樣很對不起你,”封成建道:“但阿塵和我說過,你是一個重情重義的孩子,我相信你會留下來,去完成你師父的遺願。”

“不過,請你相信我,”封成建有些愧疚的說:“我那時阻止過這件事,但不知道為什麽,我呈遞出去的折子全部都石沉大海,派出去送折子的人也都杳無音信了。”

“怎麽會。”

談楚晏輕言,皺了皺眉。

按理說,以封成建在荊國的威信,他的折子一定會受到楚明翰的重視,可偏偏沒有激起一點水花,甚至連人也一起消失了。

這種情況只能是有人搗鬼。

會是封馳烈為了順利拒絕拓跋柔而做的嗎?

不,不會是他。

談楚晏很快就把封馳烈的嫌疑摘幹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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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來封馳烈提出和親的要求時,他還在戰場,幾乎不可能知道這件事;二來人人都傳封馳烈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封成建發火,若是他敢做這種事,封成建第一個不放過他。

那麽這個暗中搗鬼的人是誰?又為什麽要這樣做?

“對了,”封成建又說:“燕長風給我來信,說拓跋柔死了,你找人假扮了她,靠譜嗎?”

對了,拓跋柔!

封成建這麽一說,談楚晏忽然想起這件事。

他仔細梳理了一下時間,封馳烈提出和親,封成建阻止未果,後來他就上了花轎被擡到了荊國,而根據拓跋柔的死亡時間推斷,她是在他到達荊國前後死的。

而從荊國到錫伯有需要七日,遠在錫伯的拓跋柔要想知道此事起碼是在七日後,那麽自殺也是七日後,可她偏偏在他抵達那天自殺了,然後就被錫伯可汗松了過來。

不對!

時間完全不對!

這個細節被談楚晏忽略了!

他瞬間就推翻了自己先前的猜測——拓跋柔的自殺不單純!

倘若她是在那天收到的消息,那只能證明一件事,封馳烈帶的軍隊出了內鬼,有人把兩國交談的所有內容全都洩漏了。

而且這個人一定身居高位,因為兩國談判怎麽可能讓小兵參與。

那麽談判的內容被洩露給了誰?

拿到消息的人非常關鍵,只有此人才有機會一邊阻止封成建,一邊給給拓跋柔傳遞消息,引誘她走向死亡。

可這麽做有什麽好處?

除了能夠挑起錫伯和荊國的矛盾,進而導致天下大亂,簡直一點好處也看不到。

現在的局勢,一步亂步步亂。亂了對誰都沒有好處,特別是對談楚晏他們這一派。

盡管封成建暗中謀劃,故意挑起了荊國和祁國之間的戰争,但此戰并不會持續太久,沒有人願意百年基業毀于一旦。

錫伯人就不一樣了,蠻荒之地缺糧少水,他們太可望中原的領土,只要有機會打進來,哪管什麽天下亂不亂。

畢竟處于混亂之中的人才不會管別人會不會被拖進來,哪怕再亂一點也無所謂,因為他們早已習慣了這樣的生活。

雖然蠻地不止錫伯一族,內部也經常摩擦不斷,但錫伯是蠻地各族中勢力最大的,幾乎完成了統一。

而天下若是的亂了,談楚晏助楚清漪完成統一的計劃也會被打亂。

他原來的計劃是,成功助楚清漪登上儲君之位,然後再助她成為荊國王上,緊接着聯合昭國與大庸合力滅了祁國,最後再想辦法逐一攻破昭國與大庸,成功建立新的王朝。

現在這種情形,談楚晏背後發涼,頭皮發麻,他感覺自己被盯上了,從榻上和親之路起,他就在悄然間被卷入了一個更大更混亂的棋局。

在這盤棋中,他是被牽線的傀儡,每走一步似乎都在被人算計。

這盤棋中的執棋人是誰?

究竟為什麽要這麽做!

他讨厭這種束手束腳的感覺,甚至稱得上厭惡。

當然,對于談鴻塵所做的一切談楚晏并沒有這種感覺。

若是沒有談鴻塵的幫助,他或許早就爛死在那深宮之中了,所以他心甘情願的踏進談鴻塵布的局。

而談鴻塵也很坦誠,收留他時就把利弊告訴他了。

談楚晏記得談鴻塵把他撿回去那天,他正生着病,整個人燒的人事不清,幾乎命懸一線。

談鴻塵冒着被談鴻運發現身份的風險帶他連夜出了宮,他在暗香樓給他請了最好的大夫,用了最好的藥,又親自照顧了他三天三夜,才把這條只剩半口氣的命搶回來。

他睜眼時滿眼戒備。

談鴻塵并不建議,他摸了摸他的額頭,柔聲道:“想喝水嗎?”

談楚晏的嗓子幹的厲害,幾乎要冒煙了,他看了一眼桌子上的水壺,遲疑的點了點頭:“想。”

談鴻塵親力親為,給他倒了一杯水。

“咳咳咳——”

談楚晏喝的太急,被水嗆了一口,談鴻塵拍了拍他的背:“慢一點,還有呢。”

喝完一杯,談楚晏又要了一杯,啞着嗓子道:“謝謝您救了我。”

“沒事,”談鴻塵坐在床邊看着他:“你是哪個宮的小太監,怎麽差點凍死?”

談楚晏要咬了咬唇,不甘道:“我才不是太監,我是五殿下談楚晏。”

“五殿下?”談鴻塵愣了一下:“我怎麽不知道宮裏有你這樣一位小殿下?”

當年那件事動靜太小,談鴻運又叫人不許聲張,只是口頭給了個封號。所以幾乎沒有人知道婉美人的存在,更不可能知道他了。

談楚晏抿了抿唇,解釋:“我由婉美人所出,但生下我不久她去了,是奶娘把我帶大的,而奶娘前陣子也去了,就剩我和天寶相依為命了。”

“天寶是誰?”談鴻塵問:“我那天沒看見他。”

談楚晏提及往事就難受,不由得紅了眼睛:“天寶是伺候我的小太監,他那天去給我找太醫了,但遲遲沒回來,我有些擔心就去找他了,然後沒撐住就······倒在雪地裏了。”

“哦。”談鴻塵伸出有些粗粝的手指擦了擦他的眼睛,嘆氣:“也是個苦命的孩子。你今後有什麽打算?”

“活下去!”談楚晏的眼底迸發出強烈的生意:“不擇手段的活下去,哪怕是踩着別人的屍骨。”

“這種話可不許亂說!”談鴻塵捂住了他的嘴。

“不是亂說,我要活着、我想活着、我只想活着!”談楚晏把他的手扒拉下去,怨恨道:“但因為我出身卑賤,這宮裏人人都踐踏我、□□我,那我當畜生看,一次又一次将我逼上絕路,我憑什麽不能踏着他們的屍骨活下去?!”

長期的壓迫與欺辱,談楚晏的心理逐漸出現了問題,他開始向往陰暗的世界。

但還沒來得及踏進去,就被人拽了出來。

“跟着我吧。”談鴻塵揉了揉他的頭說:“以後跟着我吧,我讓你有尊嚴的活下去,像人一樣活着。”

“我憑什麽相信你。”談楚晏警惕的像受驚的狼,獠牙外露:“你是誰?”

“我啊,”談鴻塵想了想說:“或許你可以叫我皇叔,但我不太喜歡這個稱呼,要不你叫我師父吧。”

談楚晏瞬間了然,但忍不住瞥了瞥嘴:“你拿什麽給我尊嚴,一個被禁足的人。”

“哈哈哈哈哈哈!”談鴻塵爽利的笑了出來:“你這小孩膽子真大。你看看這裏,我要是沒拿個本事能把你從宮裏帶出來嗎?”

談楚晏這才認真打量起周圍的環境,确實不是宮中的建築風格,帶着些許西域的裝飾風格。

“你考慮考慮,”談鴻塵将他按回了被子裏:“考慮好了叫蕭玉堂給我傳消息,我先回宮了,你就這好好養着,反正你在宮裏不受寵,不見了也不會有人注意的,伺候你那個小太監,我會把他弄進我禁足的地方,那裏安全的緊。”

談鴻塵風風火火,說完就走了。

談楚晏在暗香樓好吃好喝的住了五日,最終下了決定——他要跟着談鴻塵。

蕭玉堂立即給談鴻塵傳信,人當晚就來了。

談鴻塵風塵仆仆,頂着一身寒氣,像和大人談話一樣,道:“我相信你和同齡人不一樣,在宮裏經歷這麽多、又說出那樣的話,斷然不是稚嫩的孩子了,所以我事先和你說明,跟着我是有條件的,我從不養閑人。”

談楚晏規規矩矩的站在桌子旁:“師父您說,我一切都願意。”

“先別叫師父。”談鴻塵道:“我和三位朋友在謀劃一件非常危險的事,如果你選擇跟着我,我可能會把你帶進來,這件事做成了萬人敬仰,沒做成萬劫不複,說白了就是個死,你可考慮好了。”

“考慮好了。”談楚晏說:“師父救了我一命,我無以為報。而我也相信師父要做的事不是壞事,不然一個十惡不赦的壞人怎麽願意救一個素未謀面的人。”

談楚晏跪了下去,望着他扣頭:“我也有自己的私心,與其放任自己成為人性泯滅的怪物,我寧願成為師父手裏的刀,最鋒利的那把刀,替師父砍盡前路的荊棘,但我相信師父不會帶我踏入深淵。”

談楚晏扣頭:“請師父收我。”

那時,屋裏陷入了良久的沉寂,談楚晏不知談鴻塵在想些什麽,甚至有些擔心他不願意收自己了。

談鴻塵最終還是收下他了,并且給他上了第一課。

“真正的狼永遠不會把自己的獠牙露出來,記住,時刻把它藏好,讓自己看起來像一只人畜無害的綿羊,等獵物送到了嘴邊,在一口咬死,果斷、殺伐與狠厲,明白了嗎。”

而同樣是那時,談鴻塵牽着談楚晏的手踏進了潑墨的夜,将一個一無所知的人帶進了漩渦的中心。

可談鴻塵始終将談楚晏保護的嚴絲合縫,還把一手建立的兩股勢力全都留給了他。

哪怕天塌了,也會有人繼續保護談楚晏,就像談鴻塵從未離開過。

***

“孩子,”封成建見談楚晏怔怔的望着前方,問:“你在想什麽?”

“沒什麽。”

談楚晏搖了搖頭,他實在是不知道從哪裏說和親之後發生的一系列事比較好,畢竟每一環都扣的太緊了。

不過,他們提前知道拓跋柔遇害這件事倒是很突兀。

封成建向來不喜歡探究別人的心思,他只想弄清自己的問題:“你安排的人靠譜嗎?”

“封叔放心,”談楚晏凝着眉頭:“不會有纰漏的。”

“纰漏?”

封馳烈煎好藥了,他腿上放着托盤,下人推着輪椅。

到了桌前,封馳烈把托盤放到了上面,好奇的看了看兩個人:“你們再說什麽纰漏?我煎的藥嗎?還有,才一會兒,怎麽就叔侄相稱了,你們有這麽熟嗎?”

“熟不熟不是用時間來衡量的,靠的是眼緣。”封成建叫下人把藥拿了過來,溫度正好,他一口悶了,然後呸了呸嘴裏的苦味,“你小子還算有良心,沒打算給我燙死。”

封馳烈翻了個白眼:“你當我是你啊,動不動就棍棒伺候的。”

“我不揍你,你能長成這人模狗樣的德行?”封馳烈伸腳就要踹封馳烈,但中風的身體到底不好使,眼看着就要從躺椅上滾下去。

封馳烈吓的差點原地起立,好在談楚晏反應快,将人一把接住扶了回去,中途又按了一下封馳烈的肩膀,将他離開椅子的屁股也給按了回去。

經一次一遭,封成建多少有點老臉泛紅,開始下逐客令:“你們走吧,我要休息了,累了。”

“等會!”封馳烈滾着輪椅到了封成建的面前:“爹,我問你件事。”

“問。”封成建不方便翻身,就轉個了頭,用後腦勺對着封馳烈。

“爹,”封馳烈把他的頭轉了回來:“咱家的劍法你有沒有教給過外人?”

“你問的什麽蠢問題!”封成建照着封馳烈的天靈蓋就來了一下:“封家劍法不外傳,你把這條家規記狗肚子裏去,當屁放了?”

“能不能不要這麽粗魯。”封馳烈揉了揉頭,指了指談楚晏:“這條家規我當然沒忘,但是我想不明白,為什麽他會咱們家劍法呢?”

剎那間,封家兩父子将審視的目光齊刷刷的投到了談楚晏身上。

他眼神無辜,言語坦誠:“我師父在世時經常練這劍法,我看劍法淩厲、刁鑽便喜歡的緊,但我師父不肯教我,我就只能偷學了,但我真沒有偷學封家劍法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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