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身死
身死
076/楚天江闊
疫病的事讓所有人如臨大敵,半個月過去了,疫病的源頭依舊沒有找到,可倒下去的人卻越來越多。
雖然福伯配置的藥起到了些許作用,但卻無法從根源解決問題。
而且,最令談楚晏憂心的事出現了,疫病變異了!
起初還只是高熱和咳嗽,現在又出現了潰爛的症狀。
他親眼看見過一個渾身潰爛而死的人,那人還沒有咽下最後一口氣,渾身上下就已經發出了濃烈的屍臭味。
絕對不能讓疫病肆意發展,他們必須盡快找到源頭,然後對症下藥。
可引起疫病的原因到底是什麽?
這半個月來,談楚晏根本沒有休息,一直在尋找線索,他直接将目标鎖定在了第一個患病的人身上。
他本想通過這個人的生活習慣去發現蛛絲馬跡,但天不遂人願,第一個患者已經死了,連屍體都燒成灰了,而且至今都沒有人來認領他的骨灰。
所以,現在沒有人知道他住在哪裏,也沒有人知道他是否有家人。
眼下的情形越發不容樂觀,大夫們晝夜不休,困了就随便找個地躺一下,然後繼續起來配藥、煎藥和喂藥。
盡管如此,每天進書院隔離的人還是遠遠多于出書院的人,焚屍之地火從未熄滅過,用來盛骨灰的瓦罐也越來越多。
誰都無法保證這些骨灰罐會不會被人認領,但他們唯一能做的只有将其保存好,讓這些亡故之人能有回家的機會。
照舊,談楚晏每日忙完都會來停放骨灰罐的靈堂祭拜一番,封馳烈也次次掐準時間,過來陪他一起祭拜,然後再一同回将軍府。
上完香,談楚晏揉着自己發疼的眉心,問:“那老漢的骨灰罐有人來認領了嗎?”
除了知道第一個患病之人是位老漢以外,其他的信息無從所知。
“還沒有。”封馳烈說:“我懷疑他可能沒有家人,亦或者他的家人不在王都。”
這兩個猜測都令人心灰意冷。若是老漢沒有家人,那麽這條線索就斷了。若是老漢有家人但不在荊國,線索和斷了也沒什麽區別,因為他不确定老漢的家人幾時回來。
疫病拖得時間越久,對于他們而言就越不利。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疫情的事瞞得了一時,卻瞞不了一世。
而且現在已經有很多人出現了不滿的情緒,無論是百姓還是士兵。
眼下的天幽闕只能進不能出,他們又沒有找到有效的應對疫病的方式,所以繼續封鎖天幽闕無異于讓大家等死。
可放開天幽闕更是萬萬不可。
他們不知道疫病到底是怎麽傳播的,倘若是依靠空氣,那讓這些攜帶疫病的人四散流竄,最終遭殃的就會變成這片大地的所有人。
談楚晏無論如何都不能讓這樣的結果發生,在徹底解決疫病之前他必須抗住所有的壓力。
或許是壓力太大,亦或許是連日的操勞消耗了太多的心神,底子本就不好的談楚晏到底還是沒抗住,也染上了疫病。
病來如山倒,談楚晏連着燒了三天,藥喝了無數吐了無數,到了第四天,溫度總算退了下去,人也從昏沉的狀态中暫時脫離。
盡管如此,他的喉嚨依舊疼的不像話,身上也沒勁。
這三天來,所有的擔子都抗在了封馳烈一人的肩上,他連見封馳烈一眼的機會都沒有。
可就算封馳烈在忙,也不應該一面不露啊。
談楚晏皺了皺眉,心髒狠狠的抽了一下!
他知道自己留在屋裏好好的休息才是最明智的選擇,可是……談楚晏撩開衣袖,看了一眼自己發黑的胳膊。
這是潰爛的前兆,而截至今日,出現潰爛症狀的病人全都沒有救回來。
所以,他還能陪封馳烈多久?
不行,他得去見封馳烈!
就一眼!
他撐着床坐了起來,眩暈感瞬間襲來,他閉眼緩了一下。
說實話,談楚晏讨厭極了這種力不從心的感覺,這讓他感覺自己像個廢物!
日夜不離守着談楚晏的燕長風聽見床上傳來了動靜,立刻睜開了雙眼。
“公子!”燕長風扶住了他:“您要什麽跟我說,我去給您拿。”
談楚晏現在的聲音極度沙啞,說話更是一種煎熬,所以言簡意赅:“衣服。”
燕長風沒動:“公子,您要出去?”
談楚晏沒說話,只是點了一下頭。
“公子,您需要靜養。”燕長風皺了皺眉:“您的身子本就比旁人弱,如今又染了疫病,萬萬不能在操勞了。”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談楚晏很清楚自己的狀況,但他必須去見封馳烈一面。
見燕長風不動,談楚晏自己下了地,他把衣服從架子上扯了過來,手一揚就披在自己的身上了而後把架上的軟劍取下來,別在了自己的腰上。
談楚晏有自己的驕傲,他不願用狼狽的姿态去見人,尤其是封馳烈。
他認真整理了自己的衣衫,方才向外走去。
燕長風擋在了他面前:“公子!将軍交代過,您不能出去!必須好好休息!”
“燕長風!”這麽多年來,談楚晏從來都以燕叔相稱,從未喊過他的名字,但這一次談楚晏真的生氣了,他冷眸看着眼前之人:“你最好掂量清楚,誰才是你的主子!”
“我的主子從始至終只有您!”燕長風張開雙臂擋住他的去路:“但今日就算您殺了我,我也不會退讓半步!您必須好好休息!”
四目相接,談楚晏從袖中甩出了銀月,搭在了燕長風的脖子上:“讓開!”
燕長風:“不讓!”
談楚晏的手腕用力,燕長風的脖子瞬間溢出豔紅色的血跡:“我最後再說一遍,讓、開!”
燕長風還是那句話:“不讓!”
兩人僵持住,互不退讓。
過來送飯的蕭玉堂一看這場景,吓的食盒直接砸在了地上。
他把燕長風這個倔驢拉到了身後,替他求情:“公子息怒!老燕什麽性子您是知道的,就饒了他這一次吧!”
縱使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求饒總是沒錯的。
談楚晏收了匕首,冷眼看了一眼燕長風,擡腳就要走。
蕭玉堂小心翼翼的問了一句:“公子是要出去嗎?”
“你也要攔我?”談楚晏睨了他一眼。
“自然是不敢的。”蕭玉堂大抵對談楚晏生氣的原因有了猜測,他将食盒撿了起來,拍了拍粘上的灰,遞給談楚晏:“您把這個帶上,餓了及時吃。”
終于談楚晏的神色緩和了幾分,他接過食盒大步離開。
緋紅的身影從院落中消失,蕭玉堂總算松了口氣。
他扭頭去看燕長風,急寥寥的說:“你是不是瘋了!誰都敢攔!”
“我不攔着他,難道看着他去送死嗎?”燕長風據理力争:“你看看他的臉色都白成什麽樣了,有這樣折騰自己的嗎?”
“你攔啊,你他媽的攔得住嗎?”蕭玉堂罵道:“我看你就是腦子進水了才敢攔他,公子從來都不是什麽良善之人,他做了決定的事誰都改變不了,我們能做的只有聽他命,順他意。你幹什麽去!”
蕭玉堂一把扯住了要往外追的人。
燕長風掙了掙:“忠言逆耳利于行,就算他真的要殺我,我也必須把他攔回來,不能讓他這麽糟踐自己的身子!松手!”
蕭玉堂額間的青筋跳了跳,一拳砸了出去:“公子難道分不清什麽是忠言什麽是讒言嗎?他執意要出去,只是想去看看封馳烈而已!你明不明白!”
燕長風說:“那等他回來不久好了嗎。”
“回來?”蕭玉堂苦笑了一下:“他要是能回來早就回來了,不然何至于三天不曾露面,連看一眼公子的時間都抽不出來?”
燕長風這幾天哪都沒去,就守着談楚晏了,所以對外界的消息一概不知。
他隐約猜到了什麽:“封馳烈出事了?”
蕭玉堂點了一下頭,沒在說話了。
燕長風也徹底放棄了攔人的念頭,因為他确實攔不住。
***
離開将軍府,談楚晏騎着照夜直接去了書院,但封馳烈并不在書院。
他調轉馬頭,直奔王宮。
平日,封馳烈只要不在書院,一般就是在王宮,帶着封黎白研究防禦之策,以防萬一。
如今守門的人都認識談楚晏了,他們直接放行。
按理說在宮中縱馬是殺頭之罪,但此荊國非彼荊國,君臣禮數早已作廢,這裏只有将相沒有王侯。
談楚晏直奔封黎白的住處,還未抵達宮門,他就看見冀北整裝出發的隊伍。
見人要走,喊不出聲的談楚晏只得将銀月甩了出去。
作為往生門最頂尖的殺手之一,冀北對危險十分敏銳,他抽出腰間的劍的擋住匕首,眉眼間劃過狠厲之色。
可看清來人,冀北愣了一下。
談楚晏為什麽要殺他?
難不成談楚晏通敵了?!
冀北臉上的神色轉而又難看了幾分。
靠近,談楚晏艱難出聲:“抱歉,只能用這種方法叫住你。”
哦。
原來是誤會。
冀北松了一口氣。
談楚晏忍者喉嚨的疼痛,問:“你要去哪?”
有些事是瞞不住的,冀北沉吟片刻,說:“回公子,我和往生門的兄弟們打算去救人。”
“他……”談楚晏的聲音哽了一下:“出事了?”
“是。”冀北如實道:“您生病的當夜,崔元慶兵臨城下,将軍親自帶着狼鷹騎的将士迎敵,至今未歸。”
聞言,談楚晏的臉上沒有顯露太多悲傷之色,他只是握緊了缰繩,堅定道:“我跟你們一起去。”
冀北:“可是您的身體……”
“不礙事。出發!”談楚晏打斷了他,一夾馬腹揚長而去。
***
沖出城門,熒月懸天。
談楚晏放眼眺望,入目的只有戰死的将士。
玄黃色的大地被血染成了紅色。
他下馬,挨個翻找。
見死去的人不是封馳烈他又喜又悲。
喜得是,只要死的人不是封馳烈,那他就有可能還活着。
悲的是,封馳烈到底在哪裏?
踏過戰場,越過屍體,談楚晏的思緒無限拉扯。
忽然,一抹飄揚的紅映入他的眼簾,談楚晏的心跳停了一下。
那是封馳烈的槍!
長槍被跪在地上的人握在手裏,直直的伫立于天地,槍上的紅纓随風而動,似在向遠方的人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