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歲月

歲月

082/楚天江闊

這一戰能勝是所有人都未曾預料到的事,他們甚至做好了沙場埋骨的準備。

可當援軍從四面八方湧現之時,談楚晏忽然發現這片大地上的人很神奇,他們可以為了方寸土地争個你死我活,卻也可以在外敵入侵之際緊緊的擰在一起。

就連避世不出的家族,也以最高傲的姿态站了出來,扭轉乾坤。

清掃完戰場,沒有人敢休息。

他們雖然覆滅了崔元慶的主力軍,但祁國和大庸的皇都還有許多殘黨等着他們去清剿。

封馳烈将談楚晏送回了荊國王宮,并囑咐封黎白将人牢牢的看住,就帶着一衆人動身前往祁國,連傷口都是在路上包紮的。

祁國離荊國近,只有先把近處的殘黨剿滅,封馳烈才能安心的渡江。

然,百裏承志卻一心想先回大庸,因為鳳鳴鳶還在等着他。

可兵力有限,封馳烈根本分不出來人給百裏承志去清剿大庸的殘黨,只能一步一步來。

駐守祁國的人是吳廣平,他手裏不僅有崔元慶培養出來的殘軍,還有西夷王子留下的死士軍。

死士軍是西夷王子親自培養出來的,只聽他以及西夷王室中人的命令。

按理說,西夷王子已經身死,死士軍當自動撤回西夷才對,可誰也沒料到吳廣平竟然調動了死士軍。

再度與死士軍交手,封馳烈一眼就分辨出這些人就是其中一波暗殺他的人!

熟悉的殺招、熟悉的感覺,封馳烈絕對不會認錯。

他不斷回憶起江澈被帶回來的模樣,頓時殺紅了眼。

那一夜,他先是迎戰了崔元慶派來的人,後又遭受了兩波暗殺,最終被硬生生逼進天麓山躲藏,只他一人生還。

***

清剿祁國這一戰持續了五天。

當祁國王都的城門被撞開那一瞬,一切都昭告結束。

不負衆望,封馳烈活捉了吳廣平,可是他還沒來得及問什麽,吳廣平就咬舌自盡了。

其實,吳廣平的身份已經不難猜了。

既然死士軍只有西夷王室能策動,那麽吳廣平大概率是西夷王室中人。

果不其然,冀北從吳廣平貼身的衣物中搜出了一枚刻着西夷聖物的令牌。

結果令牌,封馳烈猛然意識到什麽,西夷人蠢蠢欲動的時間怕是比他們知道的更早,只是沒有條件和時機打進來而已。

而之前的種種事情再一回看,其實處處存在着蹊跷。

為什麽西夷離祁國那麽遠,中間甚至隔了荊國和一座天麓山,祁王都能想起西夷人,讓他們來做雲舟呢?

吳廣平在其中發揮了多大的作用,封馳烈不得而知,畢竟那個時候的吳廣平也就二十幾歲,但要說他一點力沒出,封馳烈是肯定不信的。

封馳烈颠了颠令牌,随手扔到已死之人的身上,對冀北說:“我記得西夷王的六十大壽快到了,那就吳廣平的頭和哈裏克的頭一起割下來送給他吧,祝他萬壽無疆。”

封馳烈并不怕西夷人來犯,因為現在的他,擁有更硬的底牌。

再者,西夷唯一的王位繼承人客死他鄉,西夷王又垂垂老矣,想來西夷的王位之争怕是要比出兵更重要一些。

封馳烈就等着看西夷王室的樂子了。

***

平定了祁國,封馳烈思索再三,将拓拔柔留下來鎮守這裏,并許諾她,等新朝建立之際,允許邊疆部族遷都進中原,唯一的要求就是要他們學習中原的文字與風俗。

當然,也允許他們保留自己的文化,還可以和中原人通婚。

拓拔柔沒有拒絕的理由,離了邊疆他們就再也不用為糧食的問題發愁了,從此以後,所有邊疆部族都可以吃飽穿暖,再也不必風餐露宿了。

只是邊疆不可一日無人,拓拔柔思忖片刻:“我願意帶着錫伯軍駐守邊疆。”

“錫伯軍可以去,但你不用去,”封馳烈說:“已經有人替你去了。”

拓拔柔心中有了猜測:“是姑姑嗎……”

封馳烈點了一下頭:“是。”

早在戰事臨近尾聲之際,拓拔蘭就來見過他了。

說實話,他對拓拔蘭的感情很複雜,他小時候拓拔蘭是一個合格的母親,拓拔蘭會親手給做生辰禮,還會幫他馴化猛禽。

可他長大以後,拓拔蘭想殺他的心也不假,雖然是出于誤會,但終究傷及了情分。

那一天的碰面,兩人都十分默契的沒有提及過往的事,因為誰也捋不清其中的對與錯,倒不如讓踏徹底成為一筆糊塗賬,從此一筆勾銷。

可見了面還是不自覺的想起,所以拓拔蘭那一日并不是來敘舊的,而是來告別的,她和封成建共同決定去鎮守邊疆,直至黃沙埋骨,再将忠魂還故鄉。

這一次的離別,是補償,也是永別……

他們的後半生做錯了太多事,對不起太多人,所以他們只能用這種方式彌補他們所傷害過的人。

從此,無愧于天,無愧于地,更無愧于自己。

***

安排好一切事宜,封馳烈帶着冀北往荊國返。

來是浩浩蕩蕩,封成建、拓拔蘭、拓拔柔、冀北以及澹臺一族衆人全都跟在他的身後,回來時卻只剩冀北一人,封馳烈多少有點悵然。

拓拔蘭和封成建帶着大部分錫伯軍奔赴邊疆,拓拔柔帶領一小部分錫伯軍駐守祁國,澹臺一族則在半路上就全部回了家族,再度隐世。

不過,他們把雲舟以及靜安留在了荊國,助他們百年無憂。

這一別又是月餘,封馳烈歸心似箭,他重重的夾了一下馬腹,想要下一刻就回到天幽闕,見一面自己心心念念的人。

然,他才行至平川,阿依夏卻逆着方向攔住了他的去路。

阿依夏已經奔波三日未曾合眼了,只為今早見到封馳烈。

她跌跪于馬下,急道:“将軍,公子命我告訴您,從祁國撤軍以後直接渡江去大庸,他已在江邊備好了船只。”

封馳烈的臉色微微以凝:“他去大庸了?”

“是。”阿依夏說:“大庸皇都五日前傳出了被攻破的消息,目前不知是何人所為,大庸皇帝聞言當夜就只身返回了大庸,公子怕他出事就藥暈封二公子,帶人追了上去。”

其實,百裏承志是死是活于他們而言都無足輕重了,大庸也早已名存實亡了。

這場戰争過後,只要談楚晏振臂一呼,就有無數人願意擁戴他為新王。

而談楚晏依舊這般護着他,無非是看昔日的情誼罷了。

談楚晏和百裏承志有情誼,封馳烈可沒有,相反他們之間是無法原諒的宿仇。

如果談楚晏因為百裏承志再度陷入困境,他一定會毫不猶豫的宰了這個無能狗皇帝!

***

談楚晏的身子本就羸弱,這半年的操勞更是直接雪山加霜,再加上從城樓上跌落,幾乎和破碎沒有區別了。

封馳烈實在放心不下談楚晏,晝夜奔馳。

抵達大庸之際,并沒有預料之中的亂像,反而是一副百廢待興的樣子,所有人都在努力重建昔日的光景。

封馳烈怕狼鷹騎驚了這些百姓,就叫他們守在城外沒有動,只身踏進大庸的皇都。

這是他第二次這麽光明正大的踏進來,上一次還是避難。

封馳烈尋着記憶中的路往皇宮的方向走,遠遠的,他就看見了候在宮門前的蕭玉堂。

蕭玉堂颔首行禮:“将軍。”

封馳烈勒住缰繩:“他人呢?”

“公子沒在皇宮。”蕭玉堂說:“公子在桃園修養。”

這麽一說,封馳烈忽然想起自己在這裏買過一座桃園,他立即調轉馬頭奔了過去。

踏進院子,封馳烈就看見一到撥弄梅花的身影。

聽見開門聲,談楚晏轉頭看他:“你來了。”

封馳烈懸着的心總算放了下來,但還是生氣。

他走到談楚晏身邊:“為什麽不等我回去。”

“事發突然嗎。”談楚晏蹭去他臉上的污垢:“不生氣了,我親手給你做了飯,快來嘗嘗。”

“不想吃。”

封馳烈別開頭,擺明快氣瘋了。

談楚晏也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使勁渾身解數開始哄人,可惜某人是個臭石頭,怎麽也哄不軟,甚至還要和他分房睡。

這那裏能行!

談楚晏仗着自己這段時間又能活蹦亂跳了,當夜就摸進了封馳烈的房間。

封馳烈睡得并不安穩,眉心緊緊的皺着,談楚晏俯身,輕輕吻上他的眉心,然後是鼻尖、嘴唇,最終他在封馳烈的喉頭上咬了一口,将人給咬醒了。

談楚晏太了解封馳烈了,他不廢吹灰之力就可以撩起他的青念。

然而,這半年來,他們碰過對方,一來彼此都忙得抽不開身,二來談楚晏的身子太弱了,每日都靠藥吊着,才能強撐起精神,更別提情愛之事了。

但如今一切都安穩了,談楚晏的身子也養過來許多,他就是那麽的想做一把死。

大抵是看談楚晏太能折騰了,和從前無二差別,封馳烈最後的防線終于崩塌了,他狠狠的咬上了談楚晏的唇。

裏面是眷戀、思念、惱怒……以及死生相随的決絕。

談楚晏不要命的作,最後悔的腸子都快青了。

他擡手遮住了雙眼,唇齒間是破碎的求饒聲。

可封馳烈卻無動于衷,反而捉住談楚晏的手腕,将談楚晏的胳膊按在頭頂,故意露出那雙氤氲着水汽的眸子,然後他骨子裏惡劣開始作祟,逼的人嗚嗚咽咽的哭了出來……

***

狠狠的懲罰了不聽話的人,封馳烈的心情總算好起來一些,幫着談楚晏一起處理大庸的爛攤子。

大庸到底還是不一樣,百年的底蘊培養出無數盤根錯節的朝臣,而放眼望去竟是毒瘤居多,各個都屯財屯糧,随時準備逃跑。

這樣的情形但也不足為奇,大庸這幾十年動蕩不安,那還有精力組織科考,所以選的官吏大多都都是各部尚書和丞相推舉出來的人。

正所謂蛇鼠一窩親,貪官污吏又能推舉什麽好東西呢。

本以為一月就能處理完,最終愣是從嚴冬誇到了立春才忙完。

寫下最後一份發落狀,談楚晏擡頭看了一眼窗外的景色。

又是一年三月,桃花竟已十裏芬芳。

是時候,給這亂世畫上一筆終結了。

談楚晏還是有些怕冷,他提了大氅披在身上,折了一支桃花往外走去。

出門買酒的封馳烈剛好堵到了他:“去哪兒?”

談楚晏說:“皇宮。”

封馳烈:“去那做什麽?”

談楚晏:“看一看故人。”

看誰不言而喻,封馳烈猶豫片刻還是和談楚晏一起進了皇宮。

說實話,這是他數月前踏入大庸起,第一次踏入皇宮。

走着熟悉的官道去見熟悉的人。

還沒等他們踏進百裏承志的寝殿,一陣木魚聲就傳了出來。

談楚晏神色如常,封馳烈卻詫異了一下:“他出家了?”

“嗯。”談楚晏站在門口沒有動。

封馳烈問:“不進去嗎?”

“不了。”談楚晏搖了搖頭,将手中那串桃花放在了殿門前,告訴他自己來過,也告訴他陽春到了。

在門前站了一會兒,談楚晏又轉身去了大殿,他站在龍椅前久久未曾移動,像是在看什麽。

良久,談楚晏緩聲開口:“你知道鳳鳴鳶是怎麽死的嗎。”

封馳烈搖了搖頭,談楚晏擡手指了一下龍椅:“就坐在這裏,一劍封喉。”

那一日,他和百裏承志奔波萬裏終于趕回了大庸,可他們終于還是晚了一步。

雖然叛軍被不知名的人清剿了,但鳳鳴鳶依舊死了。

鳳鳴鳶死的并不狼狽,甚至算得上體面。

那時,她身披鳳冠霞帔,手捧帝王的冕服,端正的坐與龍椅之上。

哪怕知道自己會死,可鳳鳴鳶的臉上也沒有流露出絲毫将死之人的恐懼,只有淺淺的笑意。

透過這抹笑,談楚晏好像看見了年輕時的鳳鳴鳶。

那時的她應該和大多數少女一樣,渴望一份無上的寵愛,然後與那人厮守到白頭。

可天不遂人願,她确實得到了無上的寵愛,卻永遠不可能和愛的人厮守到白頭,她甚至把自己搭了進去,讓自己從懵懂純良之人變成了殺人如麻的惡徒。

但她從來都沒有因為這件事後悔過,若是再來一次,她還是會為了心上人手染鮮血,殊死一搏。

談楚晏完全能理解鳳鳴鳶,因為他們是一樣的人,都在向已故之人兌現自己許下的承諾,只是他更加幸運一些,實現了承諾而已。

談楚晏擡手摸了一下龍椅上的劍孔,而後收回手:“走吧。”

“嗯。”

然,封馳烈轉身的動作一頓,他在龍椅的旁邊看見了一枚耳墜。

他彎身将耳墜撿了起來,沉緩開口:“我大概知道是誰清剿的反賊殘黨了。”

這枚耳墜的主人是楚清漪,封馳烈十分确定,因為這枚耳墜是他親手做的,後來當生辰禮送給了楚清漪。

他本以為楚清漪哪一次的不告而別以後,就再也不會出現了,看來她的心裏還是放不下這一切。

他相信,倥偬歲月,他們終有重逢的那一天。

***

從大庸折返回荊國,談楚晏和封馳烈緊鑼密鼓的籌備起建立新朝的事。

當所有的事宜都準備好以後,所有人都犯起了愁,誰來做這個皇帝!

本以為這個人會在封馳烈和談楚晏之間産生,可大事臨頭,這兩個人卻雙雙拒絕了“為皇”的事。

沒有人責備他們的任性之舉,畢竟他們已經割舍太多了。

但國不可一日無君,選了一圈,大家最終将目光鎖在了封黎白身上。

怕封黎白也推辭這件事,所有人都沒有透露半點風聲,瞞的滴水不漏。

開國大典那一日,是封黎白的二十歲生辰。

他本以為自己會和往年一樣,和豬朋狗友們酩酊大醉一場就算圓滿。

誰曾想,他黃袍加身,比鴨子更可憐,連反抗的餘地都沒有,直接被封馳烈轟上了王位。

除了封馳烈和談楚晏,所有朝臣,無論是新人還是舊人,全都哄着封黎白,生怕這位帝王也撂挑子不幹。

在一聲聲恭維之中,封黎白逐漸迷失了自我,接受了命運的安排。

盡管如此,封黎白深知自己有幾斤幾兩,所以他并未得意忘形,虛心受教。

開國大典那一天,封黎白本想封談楚晏為太傅,當他的老師。

然而,談楚晏一天都沒有露過面,封馳烈也替他擋了所有的訪客和封賞。

雖然沒有人在那一天見過他,但他的身影無處不在。

談楚晏替新朝想了名字——盛。

……

……

……

後來的後來,坊間流傳出許多關于他的故事,無一不是贊譽。

再回首往昔,總有人為之慨慷。

王朝的更疊或許朝夕之間,但總有人被青史銘記,千秋萬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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