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4

會議室裏。

“……在制作前期，一部電影更會被看重商業價值。所以本次項目最大優勢是，盡可能地藝術價值轉化為商業價值，這樣将會更快速得到社會與市場的認可，與此同時藝術價值也被推廣。”

“接下來，我将闡述本次項目商業運作模式……”

林晚意站在衆人前，一身幹練的職業套裝，正不疾不徐地給人介紹自己的項目，看起來專業而令人信服。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但她依然鎮定自若，好像什麽都不能影響到她的節奏。

這是今天的第二場會議，争取信曉影視的投資。

信曉影視公司是南城電視集團有限公司聯合成立的，屬于規模較大的民營影視公司，主營業務包括電視節目制作與發行，電影投資、電視劇投資，藝人經紀等。在影視投資方面遠遠比華慶要專業。

林晚意對項目各個部分幾乎能倒背如流。甚至在做介紹時，還能能去分神去觀察聽衆們的表情。

俞經理是電影投資部門的總負責人，她看着PPT若有所思，似乎在考量潛在價值有多大。

旁邊那位中年男性，職位應該是副經理，早在她介紹項目內容時，眉頭已經皺起來了，怕是并不看好這個項目。接下來提問環節，她會着重于說服這位副經理。

“好的，這是我的全部內容。”

将PPT翻到最後一頁，林晚意簡短總結一番後結束。

似乎一直在等着這句話，那位副經理迫不及待地問：“林小姐，你之前的作品《一見歡喜》就很不錯，網絡上線後反響也不錯。如果繼續在青春網劇方向發展，未來肯定會還有更好的成就，為什麽要突然轉型要去拍電影呢？”

這個問題，林晚意在融資時被問過數次，為什麽不繼續趁着網劇爆了繼續發展下去？

《一見歡喜》是她之前拍攝過的青春網劇，上線後大爆，在各大視頻網站排行榜上霸榜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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憑這部劇，她成為最有潛力的新人導演，也接到了不少同類型的網劇拍攝邀約，甚至還有電視劇的拍攝。如果她接了，那現在肯定不用像現在一樣苦哈哈地自己兼職制片人拉投資，四處碰壁。

“我想，每個導演都有部最想拍出來的電影，不為票房盈利，只為表達自己內心的真實感受。”

副經理露出一副了然的神情，答案仿佛就在他的預料。這種新人導演太多都是太過自以為是，做出了一點兒成績就自視甚高，以為自己真能成為藝術家。他像看一個天真的孩子一樣，諷刺地說：

“林小姐得明白，投資并不是做慈善。”

對他尖酸的語氣，林晚意并不在意，禮貌地笑笑，看着俞經理說：“電影的本質，把文字變成光影與聲音的結合，在二維的熒幕上展示三維的世界。而電影有兩種目标，一是純粹地給予觀衆感官與心理刺激，這就是我們所說的電影的娛樂性；二是用精巧的拍攝手法來展現事物的內在精神，這是所謂的藝術性。真正厲的導演，他們能夠很好地結合二者，使之平衡。”

“票房高的電影不一定就只有商業性，沒有藝術性。誰說藝術電影一定是晦澀難懂，票房低的。”

俞經理點點頭，正要說什麽，突然聽見一聲輕哼。

“哼，”副經理不是不明白他說的話，而是厲害的導演怎麽會只是一個只拍過網劇的年輕女性，他嘲道，“林小姐的項目的确不錯，但是，如果交給更有能力的大導演來，我相信會達到你所說的‘藝術價值與商業價值結合’，甚至會超出你的預期。”

他并不是對內容不感興趣，認為林晚意根本沒有能力去完成這樣項目。

林晚意以前也遇到過這種人，僅憑自己的淺薄的見識來看待世界。這位文副經理明晃晃地把“你就是沒有能力”寫在臉上，她不禁懷疑自己是否在不知情的狀态下得罪過這人。

“文副經理，話可不是這樣說的。我倒覺得林小姐的項目很有前景，她有能力做出來這樣的電影。”俞經理一撩肩頭的卷發，轉頭看向文副經理，一笑，說話的語氣輕飄飄，卻火藥味十足。

林晚意聽了直覺不妙，不會有什麽其他矛盾吧？

會議室內的冷氣十足，林晚意手腳冰涼，此時小腹也開始作痛。她強打起精神，樂觀地想，應該只是多慮，很可能只是因為她的內容有分歧。

那邊，文副經理一聽，立馬陰陽怪氣：“是呀，俞經理覺得不錯就好了，哪裏會考慮到其他人其他事情。”聽起來和俞經理積怨已久。

俞經理也不甘示弱，紅唇一勾，緩緩刺回去：“比不上有的人表面一套，背地裏一套。”

“你——”

林晚意內心一沉，覺得今天這是談不成了。

剛才她見俞經理一直面露滿意之色，以為她很看好自己的項目，再争取一下說不定有機會，就是要費心思說服一下那個副經理。關于提問環節，提前準備得十分充分。即使是文副經理有心刁難，她也有應對之策。

通過幾句話，她已經明白了對方不滿意的點，應對的措辭都想好了，就等着文副經理來繼續提問，一步步跟着她的節奏來。

那邊兩人唇槍舌劍，你來我往。

他們連表面和諧都做不到，甚至在工作場合居然吵起來了。

林晚意這次是真的開始頭痛了。

昨天與一位投資人聊天時，對方很直接地告訴她，不會投她的項目。風險高，回報低。

可能就是差點兒運氣吧。

果然，他們怼了幾句後，才想起林晚意還在這兒。

停嘴告訴她，他們還要在商議一會兒，才能做出決定。

林晚意內心明白，這就是委婉的拒絕。況且，如果真的是商議，憑他們現在的情況也商議不出什麽好的結果。

小腹的疼痛感更加強烈，林晚意緊握着拳，讓自己集中注意，強打起笑容說：“好，那我等貴公司的消息。”

果然是大姨媽來了，比上個月推遲了好幾天。

她的日期一直不太準。

電梯裏顯示樓層的數字随着樓層不斷下降而跳動，到了一樓，林晚意的心也沉到了谷底。

最初的計劃是在暑假內拍攝，她的兩個主演年紀不大，都是在校學生，暑假時間集中。兩個月拍攝結束後，後期制作加審核也得等待很長時間。再推遲下去，電影上映都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了。

煩躁時，各種負面的情緒都一股腦兒湧了上來，腳上的高跟鞋也開始找存在感。

林晚意下沒事，出了信曉影視也不着急回家，索性去對面的咖啡廳坐下。

下午三點，這時候咖啡廳裏的人不算多，很安靜，林晚意選了個靠窗的位置。窗外太陽強烈，窗內空氣中彌漫着咖啡的香味，更多的是寧靜與放松。

也是，煩躁并能解決問題。

林晚意被這種寧靜的氛圍所感染，調整好心态，決定先回去睡一覺，有什麽事情醒來再說。精神充沛的情況下處理問題效率更高。

-

但林晚意沒能回去休息，臨時又收到一位投資人的短信，對方詢問她現在是否有時間來談一談項目，時間定在一小時後。這個投資人叫費雲，是萬江投資的負責人。萬江投資隸屬于江氏旗下，是業內赫赫有名的大型投資公司，接觸的電影項目都是千萬級別。

他們能聯系上林晚意，是因為近期萬江有一個針對新人的扶持計劃。發掘有潛力的新人導演，扶持新穎但微小的項目，甚至還給出了與萬江長期合作的機會。

萬江的規模比信曉大很多，無論是極具現代化的外觀，還是寬敞明亮的室內，甚至讓人心生在這裏上班會是一種享受的荒謬想法。

一塵不染的玻璃鏡面映出林晚意的臉龐，略有點兒蒼白，嘴唇在口紅的遮掩下才不至于失了顏色。剛剛的項目介紹十分流暢，沒有任何刁難的提問，很順利。只是現在小腹傳來的陣痛，讓她非常難受。猝不及防的到來的生理期，沒有帶止痛藥。

趁那些人還在讨論，林晚意準備下樓去附近的藥店買點布洛芬，否則等會兒她可能撐不下去。

“哎，你知道嗎，聽說最後的……已經內定了。”

“真的嗎？那我們整個活動做了這麽久，竟然只是做做樣子？！”

“總裁給那邊暗示明示了好幾次，就差直說了。照我說，做這麽認真為了應付……”

林晚意剛走到電梯旁，聽見兩人在聊着八卦，企業內部的事情。他們注意到有人來了，不約而同地停下來，不再說話。

恰好這時電梯到了，林晚意跟着他們上了電梯。

林晚意吃了藥後，又在萬江的大廳的沙發上坐了一小會兒，喝了點兒熱水，才感覺好點。

正要起身，忽聽門口一串腳步聲，林晚意轉身看向大門。

為首的人一米八幾的身高，黑色西裝，氣場強大，腳下的黑色皮鞋反光。從側面看，他的臉棱角分明，透着幾分不近人情的意味。正是昨天早上剛見過的江大總裁，現在冷着臉，讓人摸不準他現在的情緒。

身邊是一位中年男性，讨好地笑着，不知在說什麽。即使他的年紀比這位年輕的總裁大了十幾歲，此時他很顯然非常拘謹。年輕江總的手段，大家有目共睹，一接手江氏，立馬大多闊斧地改革，那些素來油滑的老古董們，也不得不妥協。

林晚意啧啧稱贊，變化真大。

江賀小時候經常冷着臉，已經有了向現在進化的趨勢。乍一看，他這種表情讓人心中忐忑，尤其是幹了虧心事的人內心惴惴。

他們一行人上了總裁專用電梯。

等他們離開後，林晚意提着包去了之前的十二層——萬江影視投資部門。

快到下班時間，但是在剛剛做了項目介紹的房間外，有三五個人或站或坐，等在外面。他們和林晚意都是帶着電影項目來的，來拉投資。

但是有一人，一臉輕松，在一衆略顯不安的表情中格外不同。林晚意認識他，周文，圈內小有名氣的制片人，比較有競争力的對手。之前帶着一個都市職場的劇本來找過她合作，不過林晚意拒絕了。

他意到林晚意打量的視線，他看過來，笑了一下，說：“林小姐，好久不見。看來之前拒絕我，是接到了更好的劇本。”他半開玩笑地說。前期電影項目的內容屬商業機密，外人不會知道具體的劇本故事。

“那倒沒有，是我自己寫的劇本。”

周文面露驚訝，“沒有制片人？負責整個項目嗎？”

林晚意點頭，說：“是的。”想起他之前來找自己合作，問他，“周先生還在做都市職場劇？”

“這是之前的項目了。現在做的是都市偶像劇。”說到自己的項目，他意味不明地看了眼林晚意，帶着暗示，“捧人的。”

這種事在娛樂圈很常見，可既然是用來捧人，說明有資本方或者大佬帶，按理說不會缺資金。他和這麽多人競争一個名額，不是多此一舉嗎？

莫非——

這時門開了，走出來一人，沖着周文道：“周先生，恭喜你。經過我們的商讨，你和你的項目将會受到扶持。”

周文面上表情不變，“謝謝。”他的聲音聽不出來有多喜悅，好像早已知道結果。

周圍人聽到最終答案，心底裏的石頭終于落地，表情由不安轉為失落。

他還告訴自己“捧人的”項目，是在暗示背後有資本的推手。再結合剛剛等電梯聽到的對話，原來他們讨論的是這個活動，已經內定人選還要裝模作樣地舉辦。

林晚意很難說現在心裏的滋味，奔波一整天沒有任何成果。融資确實是最痛苦的時期。

會議室的門開着，林晚意看見那個臨時聯系她的投資人，費雲，将一沓文件資料放進碎紙機內。最上面的封面标題，正是昨天她親手做出來的。

機器啓動，瞬間白紙黑字化為雪白的碎屑，正如林晚意的心。

奔波一整天，用熱情對待每一場會面，換來的結果卻不盡人意。

林晚意坐下後，長嘆一口氣，小腹的陣痛已經過去，但腳跟又傳來刺痛。她今天穿的高跟鞋雖然根不高，但鞋子磨腳。腳跟處一片紅痕，快要破皮了。

她十八歲離開家，一個人去外地上大學，畢業後也是獨自一人在影視行業闖蕩。對她來說，今天的事情算不上什麽大挫折，二三月份第一次融資時也遇到同樣的困境，甚至前兩天經歷了一切從頭開始，她也能迅速整理好心情，第二天救出來拉投資。

可是，就在她低頭，看到腳背上被鞋子勒出來的一道深深凹痕，血色的，深深的無力感與挫敗感，在這一刻擊垮了她的理智。

她想什麽都不管不顧，沖進去揪着費雲的領子，大聲質問他，既然你們總裁已經內定人選，為什麽還大張旗鼓搞這麽多事情，浪費別人的時間與精力。但是她已經疲憊到站不起來，這樣宣洩情緒也改變不了什麽。

溫熱的液體落到手背上，林晚意一驚，也沒想到自己現在這樣感性。

瞥見有人過來，林晚意連忙低頭，拭掉眼淚。那人走到她前面，步子緩了下來，林晚以為他看到自己的異狀，心中緊張。卻聽有人叫“總裁”，接着兩個人一起走了。

林晚意松了一口氣，那人還好只是從她面前路過，并沒有注意到她。

-

正在門口等出租車時，手機一震，是江賀發來的視頻。封面是一直炸毛的小貓咪，對着鏡頭正張牙舞爪。

一點開，就是凄厲的貓叫傳來。

林晚意好不容易平息下來的火氣立馬就冒了上了，不待看完，立馬一個電話打過去。

“江小胖！你在搞什麽？再不願意養你也不能虐待小動物，還是人嗎你？！”

“大小姐，你看清楚——”

“怎麽？你敢做不敢讓別人說嗎？都這樣了還有什麽可——”

被挂了電話，林晚意怒火中燒，積累了一天的負面情緒即将噴湧而出，氣得打字去罵江賀。

林大小姐：幹的是人事嗎你

林大小姐：你沖我來，欺負小貓咪算什麽

江小胖：大小姐，麻煩您先把視頻看完

林大小姐：你怎麽下得去手

一只雪白的小貓躺在毯子上，對着伸過來的手呲牙咧嘴，還發出凄慘的叫聲，好像有什麽大仇，又像是被這只大手欺負慘了。看得人又好笑，又不忍不住心生憐惜。

視頻裏傳來陌生的聲音：“驅蟲的時候還挺乖，沒想到脾氣這麽大。其他沒什麽問題，就是有點兒瘦，還不到兩斤。下個月再帶——”

視頻到這兒就結束了，林晚意再遲鈍也意識到事情不是她想象的那樣。

小貓咪的脖子上還挂着一只粉色草莓狀的小裝飾，很可愛。很顯然是貓主人特意給挑選的，并不存在什麽虐待。

立即撤回自己的消息，林晚意能屈能伸。

林大小姐：幸苦你了

林大小姐：謝謝你，你是個好人

林大小姐：[點贊]

林大小姐：好人一生平安jpg.

江小胖：[微笑]

江小胖：能把這個祖宗帶回去嗎

江小胖：臭脾氣和你一模一樣

(迅速撤回）

微笑，這是在回敬她剛剛發的呢。

林大小姐：最近有點忙，你再照顧她兩天

這樣一折騰，林晚意坐上車，暫時将今天的所有的事情都抛到腦後。猜測江小胖現在肯定也非常不爽，她心情稍微舒暢一點兒。

這邊，江賀昨天一下班，趁着被貓抓24小時內，去打了一針狂犬疫苗。一共要打五針，江賀眉頭一皺，內心極其後悔。不是怕打針，而是江大總裁的時間就是金錢，分分鐘談下上億的合同，卻要浪費在這點兒小時上。

也許有的人注定就是“冤家 ”，天生氣場不和，無法和諧共處。正如有人天生一對，有人能一眼萬年，一見鐘情。

他不僅和林晚意不和，和這只幾個月大的小奶貓也是。她們對他都是見了仇人一般，即使做好事也得不到對方的感激。

江賀那天一心軟，把這只小貓也帶回去了。晚上安頓好醉酒發瘋的林晚意後，見小奶貓可憐兮兮地叫，想必是餓的不行，給她找了點吃的。

這只來路不明的流浪貓，身上沾滿了灰塵，一點兒也看不出來是一只雪白的小貓。江賀忍無可忍，給她洗了澡。但小奶貓對洗澡十分抗拒，撓了江賀一爪子。

江賀估摸着自己未來說不定還要被這只白眼貓咬上幾口，抓上幾爪子。幹脆打完疫苗，就帶着小貓去寵物醫院檢查，順便給她也來幾針。

果然，打完針後，小貓咪看起來受了天大的委屈，又叫又鬧的，對着江賀罵罵咧咧。見此，江總才舒暢了點，就随手拍了個視頻保存下來。

今天心血來潮，給林晚意發了過去，誰知道林大小姐暴脾氣，馬上打電話來罵人。

難怪會鑽到林晚意懷裏，真是同樣讨人厭的大小姐脾氣。

江賀下班後想着剛才的事情，一手提着貓咪用品和貓玩具，往回走。

一開門，看到公寓裏着一位穿着玫瑰色喬其紗的中年婦人，端莊而又優雅。

江賀第一反應竟是，要把手裏的東西的藏在哪兒。接着反應過來，不過是養個貓而已，又不是以前上中學時偷偷打游戲。

非常自然地把東西放下，“媽，你怎麽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