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謝洵
謝洵
連錦對宮中的規矩并不甚了解,只思忖着,以六公主的受寵程度,便是偷跑出去玩,大不了挨兩句訓,想來也沒什麽可慌張的。
于是,她不緊不慢地問道:“你們可曾派人尋找?”
“已派了兩個宮女出去找。若是再加人手,怕是要驚動娘娘了。”宮女面露難色,“這兩日,貴妃娘娘罰殿下在殿中禁足,要是娘娘知道公主偷跑出去了,定然又要責罰。”
連錦附和地點了點頭,心中卻不以為然。
公主失蹤是大事,若六公主真的失蹤了,這阖宮的人哪個敢瞞着慧貴妃?
即便是求助,求助誰都比求助她這個剛到宮中,什麽都不懂的女師來的更管用吧。
但她沒有将自己的質疑直接說出,只委婉征詢:“可是這宮中我并不熟悉,我能幫你做什麽呢?”
那宮女公主連忙道:“公主有時心中煩悶,會跑到禦花園後的一處名換“摘星樓”的空殿散心,還請連教谕幫忙去那兒去尋一尋。”
“嗯。”連錦打量着那宮女分外真實的焦灼之色,心中泛起一絲冷笑。
這意圖也太明顯了一些。既已知曉公主可能會去的地方,之前又已派出了宮女尋找,何故又要她再去尋一遍?可見,這路途中早已設下陷阱。
但若是她這次不去,六公主定然會再尋其他時機,屆時若她毫無準備,反而容易中招。不若将計就計,看看這公主殿下葫蘆裏買的什麽藥。
那宮女離開後,連錦走到書案前,凝神細思後,寫了一封書信,寥寥數語将自己接到求助的情況簡單說明了一下。
墨跡幹涸,她将信箋裝入信封,正要走到門外,似是想起了什麽,忽而又折返回書案前。她想了想,又将信箋謄抄了一份,稍加折疊,壓在硯臺之下。另一封信則交給了攬翠閣外值守的一個小內侍,請他幫忙轉交給慧貴妃。
做完這些她便循着那宮女說的道路,一路去往禦花園後那處空殿。
原本以為六公主會在沿途設下捉弄她的陷阱,誰知這一路竟都順暢的很,甚至連宮人都未曾碰到幾個。不由令連錦疑惑,這六公主究竟想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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繞過九曲蜿蜒的回廊,連錦到了摘星樓外幾步之遙的禦花園。遙望那宮殿,看起來較一般的宮殿樓層更高一些,殿外是一塊平坦空曠的空地,看起來荒無人煙,連燈火都不曾點亮。但宮殿周圍纖塵不染,一看便是被精心打理着。
這到底是個什麽地方?
連錦正猶豫該不該近前,忽然遠處夾道傳來細碎的腳步聲。兩個內侍掌燈走在前方,後方步辇上遙遙可見一模明黃的身影,緩緩向這邊來。
陛下?!
連錦心中一驚,連忙就近躲到了一棵枝葉繁茂的銀杏樹後,腳下慌亂,一不小心踩到枯枝,傳出“噼啪”的聲響。
遠處的內侍立馬揚聲問道:“什麽人在那邊?”
連錦的心幾乎要懸到嗓子眼,她壓低了頭,微微轉身正想找尋更加隐蔽的藏身之處,身後突然伸出一只手捂住她的口鼻。
她真的幾乎要叫出聲來,微一掙紮,擡頭卻撞進一雙湖水般清澈的黑眸之中。
“謝……”洵。
她被捂着嘴,還未說完對方的名號,但見男子俊眉微蹙,沖她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連錦瞠大了美眸,怔怔地點了點頭。謝洵随即放開了手,從樹後大搖大擺走了出去。
連錦不知當下情況,只往銀杏樹後更退了一步。
這會兒陛下的步辇已到了極近的距離,謝洵走到步辇前,對陛下施然行了個禮:“見過陛下。适才微臣從禦書房出來,見這花園的景致甚是美妙,不由流連了一會兒。”
敬德帝朗聲笑道:“謝卿喜歡,便多看一會兒。左右這段時間,你得留在宮中,替朕盯着欽天監那群老家夥把《乾象疏義》給朕修訂好了。”
“是。”謝洵恭謹道,“微臣定不負陛下所望。”
“得了,朕就不耽擱你看景了。”敬德帝擺了擺手,宮人們便擡着步辇向前方的摘星樓去。
待到敬德帝的身影完全消失,謝洵才小心翼翼地繞回到銀杏樹後。
連錦忙不疊向謝洵行禮道謝:“今日……多虧了謝大人。”
“連姑娘言重了。只是……你怎會在這宮中?”
謝洵的眼中帶了一絲疑惑和某種不可言說的顧慮,連錦頓時就捕捉到了。
宮中的女子,不外乎宮女和秀女。宮女通常是從小被家中發賣進宮的。謝洵早前見過連錦,自然知道她不是。
如此,便只剩下另一種可能了。
“謝大人莫誤會,連錦是受人之托,進宮來替六公主做女師的。”未免謝洵聯想過多,連錦連忙解釋。
“原是這樣。”謝洵的神色肉眼可見的輕松了許多,“可是,這麽晚了,連姑娘怎麽會在這兒?”
“宮人們說,六公主殿下晚上睡眠不穩,我便想着,去禦藥房讨些安神藥材,一時不慎,便在宮中迷了路。”
連錦與謝洵除了虛雲山上的一面之交,此後并無交集。雖然謝洵看着是個沉穩良善之人,但此次進宮幹系重大,連錦不敢大意,便故意隐去了自己與六公主的那點龃龉。
“既如此,不若謝某送連姑娘回去吧。”
對于謝洵的好意,連錦沒有拒絕。
一輪明月高懸空中,漆黑的夜,晚風帶着微微的涼意栖落在葉片上。禦花園的草叢裏,清晰的蟲鳴此起彼伏。
連錦和謝洵并肩在宮道上前進,氣氛陷入沉默。
連錦左手輕輕攥住右手的指尖,抿出一個笑來:“方才無意聽聞,謝大人要協助欽天監修訂《乾象疏義》?”
“啊,正是。”謝洵頓了頓,道,“這書原已完成了大半,幹不着我這武官什麽事,只不過,此前不久,一個欽天監的掌薄小吏不慎弄丢了部分書稿,怕被責怪,便胡亂謄抄了幾頁充數,那錯漏之處正巧被我發現了。陛下擔心他們做事懈怠,便讓我暫留宮中督辦此事。”
“謝大人果真見多識廣。”連錦笑着稱道,“其實,初見謝大人時,我還以為您是文官。”
謝洵聞言頓下腳步,目光微詫看了連錦一眼,繼而回以坦然一笑:“我原是天和六年二甲進士,三年前曾在貢院做過謄錄官,倒是能算半個文官。”
“那您為何棄文從武了呢?”
疑問脫口而出後,連錦才意識到不妥。在大穆,文武陣營的矛盾激烈,文臣一向看不上武将粗俗,謝洵是二甲進士,其學識遠在許多人之上。此前見他身手,與裴宴安那樣自幼習武之人大相徑庭,顯然是成年後才習的武。
若非有什麽不得已的苦衷,一只拿筆的手,怎會輕易執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