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破局

破局

回過神來,連錦急急地道了聲歉:“抱歉,我失言了。”

謝洵笑了笑,卻并不在意的樣子:“不妨事。其實,也不是什麽不可說的理由,京城的人都知道。”

連錦微愕,一時不知該如何應話。

謝洵微微仰首,目光穿越狹長的巷子,似乎也穿越了悠長的歲月:“三年前,我在貢院擔任謄錄官。那時發生了一起科舉舞弊案,震驚了朝堂上下,貢院相關之人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貶黜。宗親之後大多施以小懲留任,我出自寒門,沒有背景,被遠派地方學塾做陪堂先生。”

他眸底映着清冷的月輝,視若尋常地對連錦道:“那地方我若去了,這輩子的仕途就算是到頭了。我不甘心,就奉上全部身家到處尋門路,最後,一位吏部的前輩告訴我,有法子可以幫我留在盛京,但代價是功名不得再保留,只能去巡防營做個小吏目。”

他低下頭,斂住一身清寒,目光中透出幾分武人的血腥之氣,露出一個自嘲的笑:“我同意了。先師知道後,斥我權欲熏心,直接同我斷絕了關系。”

連錦沒想到,他竟這樣坦然就将一切告訴了她。更沒想到,他竟也是被舞弊案所累之人。

“謝大人一定是有什麽非要留在盛京不可的理由吧?”

雖說謝洵直稱自己是為了仕途,但她直覺他不是這樣的人。

“戲文裏不是常說,‘文能提筆安天下,武能馬上定乾坤’”連錦柔和地望着他,盈盈目光,燦若晨星,“都是為國為民,是文是武,又有什麽分別?”

謝洵看着她,兩道目光落在她的臉上,許久綻出一絲微笑,極為真誠地道:“你是第一個這麽與我說的人。”

連錦回以一笑,卻狀似不經意地提起心中一直記挂的另一樁事:“只不過,沒想到一樁小小的舞弊案,牽連竟會這麽廣……”

謝洵慨道:“主考被檢舉洩題舞弊,焚毀答卷被當場抓獲,光是這一項,就足夠讓聖人龍顏震怒了。”

縱使心中已經有了準備,但親耳聽到謝洵這樣說,連錦的心還是一下子仿佛沉到冰水裏,以至于再提起那個名字都帶了幾分尋常沒有的顫抖:“顧弦之他……當真焚毀了試卷?”

謝洵點了點頭,目光帶了幾分無法言說的細微情緒:“那日貢院失火時,顧大人手執燭臺将卷庫反鎖,是裴指揮使破門将他帶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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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錦倒吸了一口涼氣,她整理了一下情緒,輕輕地問謝洵:“那你……恨他嗎?”

如果不是舞弊案,謝洵或許就不必選擇這條荊棘叢生的路了。

謝洵沒有馬上回答,向前走了幾步,才回頭看她:“從前,我讀聖賢書,以為為官之道,就是為國為民。真入了官場才知,排除異己亦是常态。”

他沉默良久,平靜地道:“我不信他那樣的人會參與舞弊。”

連錦驀然瞠大了雙眼,有水汽迅速地濡濕了她的眼睫,她別過頭,裝作被風沙迷了眼睛,伸手抹了一下。

兩人沉默着前行了幾步,很快就到了福寧殿外,謝洵向連錦做了個揖禮:“前面便是福寧殿了。就此別過。”

連錦盈盈一福身,正要轉身離開,謝洵想到些什麽,突然将她喊住:“對了,連姑娘,今日這意外算是圓了過去,日後你可得小心,莫要再接近摘星樓。”

謝洵的莊肅神色令連錦隐約感知到不安:“這是為何?”

“你有所不知,那處是陛下觀星問道之所,每逢月初,陛下總會獨自在內修禪悟道,亦不許旁人打擾。幸而今日并非陛下問道之時,周邊的守衛松散了一些,不然被發現闖入,只怕會釀成大禍。”

連錦心中後知後覺地刮起一陣冷風,令她遍體生寒。

原來,六公主打的是竟是這個主意,今日雖不是月初,但倘若她今日不慎誤闖殿中,定然無法周全收場,慧貴妃也會覺得她是個心術不正、妄圖攀龍附鳳之人。如此,她在宮中便待不下去了。

福寧殿外的宮燈都已熄了,廊道上黑漆漆的一片。

臨到宮門前,連錦發現,連值守的內飾們都不見了蹤影。連錦邁着遲疑的步子走入宮中,迎接她的卻是燈火通明的正廳。

她的步子頓在那兒,身子像被鋼釘釘在原處,僵立着無法動彈。

入眼是跪了一地的福寧殿宮人,跪在最前面的是那個正是今日來尋她求助的小宮女。

慧貴妃坐在主位上,顯得格外莊肅。她沉水似的眸子不動聲色地掃過連錦,不鹹不淡地開口:“連教谕這是上哪去了?”

連錦平靜地回道:“回禀娘娘,六公主身邊的小宮女說公主不見了,讓民女幫忙去禦花園前的空殿去找一找。民女便去了那附近,途中被一位穿緋紅官服的大人攔了下來,他告知民女,那邊閑雜人等不得随意進出,民女就回來了。”

她陳述的語氣平緩無波,似是并不覺得當中有任何問題,說着,她素手遙遙一指跪在最前方的那個小宮女:“喏,就是她來尋民女幫忙找人的。”

那宮女頓時急紅了臉:“你胡說,奴婢一直跟在公主身側,何曾過來找過你?你可有人證?”

六公主在一旁擺弄衣袖,作出事不關己的模樣。

連錦心中自然明白,六公主是福寧殿的主人,這裏的宮人哪怕真的看見了那時的情況,也沒人敢出來替她作證。

但她早已留好了後手,對慧貴妃解釋道:“娘娘,這宮女來的時機巧合,途中避過了宮人們。我雖然沒有人證,但考慮到六公主失蹤茲事體大,當初我曾書信一封交給攬翠閣外值守的內侍,讓他代為呈送貴妃娘娘。”

慧貴妃顯出疑惑的神色:“可本宮并不曾收到什麽書信。替你呈送的那個內侍可在這殿中?”

連錦環視了一圈,目光掃過廳中的每一位內侍,唯獨沒有當時替她送信的那個。

見她遲遲沒有出聲,六公主仿佛早在意料之中,用嬌嬌軟軟的聲音開口便:“連教谕就莫掙紮狡辯了,本公主身邊的人還能誣賴你不成?”

對于六公主所言慧貴妃沉默不語,像是在等待連錦的解釋。

連錦不偏不倚地迎上六公主挑釁的目光,溫然道:“公主殿下或許不知,民女舊時在書塾便時常碰到學生使用各種各樣的手段來捉弄師長。但來來去去不過是藏起師長的東西,假傳師長們的謠言,所以,自那時起,民女便養成了一個習慣,便是所有事情都做兩手準備。”

她淺然一笑:“除了讓內侍送給娘娘的那份書信,民女還留了一份,就壓在民女房中書案上的那方硯臺底下。”

慧貴妃聞言,立馬遣了人去。

不一會兒,慧貴妃的随侍宮人手中拿着一封書信返了回來,恭敬地呈到慧貴妃手中。

慧貴妃攥着那信箋,只一眼,便将信中的內容盡數了解。她看向六公主,眸底全是失望,沉默良久,壓抑的怒火終究沒有控制住。

“胡鬧!”

“啪”地一下,她将信件重重拍在桌案上。

滿地跪着的宮人吓得瑟瑟發抖,大氣也不敢喘一下。連錦也随着衆人跪下。

慧貴妃收斂了怒意,緩和了語氣對連錦道:“連教谕,你且起來。”

說着,話鋒一轉,指向跪在最前端的宮女:“來人啊,把這個教唆幼主、膽大包天的下作東西給本宮拖出去!本宮還道怎的女師沒一個能在宮中留得住,原是你們這些壞胚子使的壞!今日若非連教谕機敏,也得叫你們給污蔑了去!”

兩旁的宮人得了令,即可上前拉拽那宮女。

六公主立刻擋在那宮女身前,她的臉色本就慘白,這會子因着情緒激動,更顯出點青黑,她卻渾然不覺,昂着頭頂觸道:“要罰就罰我!都是我的主意,她不過是個聽話做事的!我早說了,我不需要什麽勞什子女師。你請一個,我趕一個!你便是給我請一百個女師,我也就這德性!”

“好啊……”慧貴妃氣得手都發抖了,“來人啊,把六公主給本宮關到靜室去面壁思過。沒有本宮的命令,誰也不許放她出去!”

這場鬧劇的結果,早在連錦的意料之中。只是,令她沒料到的……慧貴妃氣得摔門而去,到了門檻處,又停了下來。

“自今日起,六公主的起居飲食,一應由連教谕照應,其他人一律不準見六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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