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章

第 18 章

宮禦嘆了口氣,和緩道:“君子論跡不論心,定罪亦是。歸根結底,是先帝貪圖享樂不作為,如此說來,你我何異?”

他牢牢抱住她,“月兒放心,吾不會讓你同皇後一般,就算真是那樣,吾也護得住你。”

兮月哽咽嗯了一聲,“我知道,陛下最厲害了。”

宮禦拍拍她腦袋,“好了好了,別什麽事都往自己身上攬。出去試試?看胃口好些沒。”

.

腸胃不适,喝藥用飯都難,又不能不用。

用得少,自然人沒什麽力氣。

兮月本想緩一緩,而後去寫幾個字,總聊勝于無。

結果靠在榻上,越來越難受,手捂着胃,按也不是不按也不是。

她動了動,想起身去将茶杯拿過來,被宮禦按住,“想要什麽,我去拿。”

兮月示意他看那邊桌子,“想喝些水。”

軟榻這兒倒也放了茶壺,只是裏面是養胃茶,或者叫湯也行。她用不進多少膳食,她們便想了這法子。

宮禦起身去拿,路過時注意到了那頭的筝。

兮月看他還仔細看了會兒,笑道:“也是之前你挑出送過來的東西。”

“想着或許何時有空彈一彈,便讓放了出來。”

“有空彈一彈?”宮禦挑眉,似笑非笑,“我怎麽不記得你還會筝?”

他将壺和杯子都放在近旁的幾案上,慢條斯理倒了一杯遞給她。

兮月淺飲一口,反問回去,“那怎的陛下還送筝給我?”

宮禦不接招,往椅上一靠,“庫裏有,看見便送了,還需理由?”

兮月無語。不想搭理這人。

半卧也不舒服,她想起身走兩步,順帶把杯子放回去。

卻沒成想,剛站起來,胃部突然抽痛,手腳一下軟了。

她一瞬意識到手松了,下意識去撈,可她自個兒尚自顧不暇,站也站不穩,哪來得及。

“砰——!”

她整個人跳着般抖了一下,面色一瞬慘白。

四肢百骸灌了泥似的支使不動,這一下,整個世界都空白了。

幾乎與此同時,宮禦坐着的椅子滋啦一聲被他站起的動作推後,不穩要向後倒。

他動作異常敏捷,大步沖過來,在椅子倒地之前就抱住了她。

很沉的一把黑檀椅倒地,宮禦明顯感覺到她身體因這響聲又應激抖了幾下。

他緊緊抱着,拍她的背。

一地的碎瓷。

他不敢想,要是她就這樣倒地,那麽多瓷片,會紮得多深、多多。

外間侍女被響聲驚動,幾個小步跑進來,被安排着仔細把碎片掃走,椅子扶起。

兮月只覺靈魂出竅一般,耳邊有長長的嗡鳴,心後知後覺劇烈跳起來。

一瞬、又好似許久,她才聽到他的聲音由遠及近,卻也似蒙了一層什麽隔開來,并不真切。

可他明明一直在耳邊喚她。

兮月閉上眼,抖着身子喘氣。手緊抓着他的衣裳。

一會兒,睜開眼,安撫地對他搖搖頭。

“剛剛……”

出口,她才聽見她聲音那麽啞,還有點兒抖。她深吸口氣,緩了緩。

又道:“剛剛突然疼了一下,我沒防備,掉了杯子,自個兒把自個兒吓到了。”

她才發現他唇緊緊抿着,呼吸亦急促。

聽得他長長松口氣。

她看他眼眶都有些紅,頓時心疼,“陛下……”

他把她安放好,“你想做什麽,先告訴我,好不好?”

她紅着眼點頭,“嗯嗯。”

躊躇,“……我剛剛,是想走兩步,順便放個杯子來着。”

“……”

宮禦神色不明,“那還想走嗎?”

“要是還想,你看我走兩步,解解饞,行嗎?”

兮月大大的眼睛無辜看着他,乖乖搖頭,“不想了陛下。”

宮禦瞧她這樣,伸手捏了一把她的臉蛋兒,牙癢癢,“你呀……”

兮月乖乖讓他捏,還副贈一個笑。

.

她到底是如願以償聽到了陛下彈奏的筝曲。

筝的音色較琴明脆,昔日在他手下更有金戈鐵馬之勢。

今日為了閨閣之樂,也為了安撫她,或許也有他自己,兮月有幸聽得一首首纏綿之曲。

同曲不同人,同人不同境。

兮月拄着胳膊,優哉游哉聽得他撥弦弄雅音。

不知是因她心中所想亦或他确有此意,無論他彈什麽曲,她都覺得情意聲聲入耳,纏綿不絕。

這種感覺,在最後一曲鳳求凰中得了驗證。

她在這聲聲筝音中微醺般臉頰飛紅。

身體的些微不适,竟都全然不覺了。

一曲終了,也依舊在她心上回響。

宮禦繞過筝,深深望着她,一步一步越來越近。

她似已經醉了,雙眼迷朦。

他俯下身,與她輕輕交換一吻。沉迷輾轉。

兮月閉着眼,像是高高在雲端,又像是身陷紅塵,甘願淪陷。

他最後汲着她的唇瓣,聽她無意識嘤咛。

……

在他懷裏,她撒嬌摟上他脖頸,“陛下,我下次想聽你用琴彈。”

“彈什麽?”他調笑。

她羞澀,卻沒躲開他的眼神,一雙眸子秋波流轉,霧蒙蒙,“彈琴曲,鳳求凰。”

雖筝的清脆讓此曲多了些許歡快韻味,但她更想念琴那悠遠綿長之感。

若是他為她……

僅是想像,她便已心神傾倒。

宮禦稀罕她如此坦誠,靠近與她耳鬓厮磨,“謹遵娘子吩咐。”

兮月讓他蹭了幾下,他還不停,她嫌棄他的頭發紮人,皺着臉将他推開。

“你別蹭了。”

他将她手拿下來,笑容消失,看着她。

兮月表情都沒變,“你頭發太硬了,紮。”

兩人對視,誰也不輸陣。

幾息後。

她撲過去,“還是我來吧。”

他接住她,被她的動作可愛到,低低笑出聲。

兮月聽見了,使勁兒抵着他。

她的勁兒能有多大,他卻怕她更惱,故意順着力道往另一邊歪了歪。

她當然能感覺到,他配合的動作甚至有些滑稽。

沒忍住,也笑了起來。

……

沐浴後就寝時,宮禦一路将她抱到床上。

她精神一向不好,尤其夜裏睡前,總是昏昏沉沉。

有他在,她便可連最後一絲警醒也無,安然垂了眼皮,不做抵抗,任由意識沉浮。

他将她嚴嚴實實裹好。

察覺他離開,她皺起眉,不情不願哼唧兩聲。

很快,他的大手伸了進來,摸摸她的手,又去摸她的腳。

兮月貪戀溫暖,迷糊着往他那兒挪。

他的手在腳那裏停住,随後那只大掌橫着将兩只都握住。

似被他掌心的溫度燙到,她的小腳微微動了動。

“今日腳怎的這樣涼?”

宮禦幹脆也鑽了進去,将她冰涼的小腳夾在雙腿之間捂着。

兮月順着這動作貼了上來,細微地不斷動作,想和他有更多接觸。

最終尋到舒服的位置,安靜下來沉沉睡去。

宮禦抱着她,确定她不再動了,微仰頭,長長出了一口氣。

.

日升日落,庭院的葉子開始落了。

她無意間看到一個半黃半綠的,尚算康健,不知怎麽就被母樹抛棄了。

她命人撿了回來。

洗淨封住,成了今年秋日她的第一個書簽。

許是惦念着第二日面見兮晏的事,她久違做了個與幼時相關,醒來依舊清晰的夢。

沒什麽畫面,只有感覺、聲音。

夢裏,她努力睜眼,卻一直睜不開。

像在氣泡裏。

她聽到外面的人在說話。

中年男人的聲音,僅是聽到,就能想像那身軀是多麽粗犷壯碩。

兮月想緊緊抱住自己。想逃,想湮滅自己的任何存在。

可那聲音越來越近。

恐懼攀升,心跳如鼓,時間模糊,直到某一刻驟然落地——她感覺到兩只手牢牢抓住了她的腳,倒着提起。

剎那,世界轟鳴,大音無聲。

頓感彌漫開來,意識與身體不管靈魂深處的瘋狂叫嚣,從始至終,僵硬麻木。

——她慶幸這麻木,讓她擁有了扭曲的無所畏懼。

……

這一刻,冥冥中似乎早有預料。

……

水聲在耳邊炸開,很多重聲音暢快大笑,似魔鬼環繞。

她一下連靈魂也安靜下來,冰涼的絕望裹挾一切。

窒息感亦不真切,猶在異世。她因這痛苦感到荒誕的暢快。

她被反複提起、放下。

一開始渴望空氣,心肺炸裂般疼痛。後來,她渴望水,渴望寂靜,渴望一切塵埃落定。

直到被甩了甩,一下丢了。

腿腳終于自由,再感受不到那緊箍着、幾要捏碎骨肉的巨大力道。

得償所願,她開心起來。

掉入水中那瞬間的聲音清脆悅耳,似九天鳴音。而後,身軀被無數朵溫柔的雲緩緩托起、盤旋、上升。

她微微蜷起,像是回歸母親的懷抱,倏然極度溫暖安心。

……

夢醒,她睜開眼,懶懶翻過身,仰躺着。

被溺亡的夢是年少時的老夥伴了,焦慮、緊張、絕望時總會到來。

每次醒來,都有種逃出生天的輕松——現實中,她還活着,還能好好呼吸。

死亡的恐懼,讓她再痛苦也會好好聽話。

——十三歲時,她之所以被選中親自教導,就是因為之前的兩個姐姐不聽話被放棄了。

她記得,某一天聽到過她們短促的尖叫哭喊聲。那聲音穿過重重歲月,至今清晰。

父親管理之下,府中向來安靜、輕聲細語,彼此間說話都要近些才能聽清,更無人敢高聲語。尤其後院中,大聲說話的向來只有父親一人。

何況那麽尖利刺耳的聲音。

後來,這聲音就成了她夢中常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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