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章

第 19 章

再後來才知道,那時,她們是被捂住嘴拖下去,溺死在了丞相府靠近外圍牆的池子裏。

她曾見過的,那池子荒草雜生,無人打理。只有水還算清澈。

知道自己是下一個時,母親抱着她,說沒事的,只要聽話,會沒事的。

可母親自己都怕得止不住發抖。

沒有選擇,不得不去。

她有時催眠自己是一個木偶。這樣過下去,只要活着,總有一天會出閣、會成婚,會逃離那裏。

只要活着。

她撐起身子坐起,摁住胸口。

一下一下深呼吸。

心跳聲震在耳邊。

還有掌心,也跟着出汗。

好幾年過去,也還總是輕易被回憶、被相關的事折磨一遍又一遍。

心悸時一下一下的心跳不用注意都能感受到,劇烈些胸口都疼,四肢百骸也随着震。

時刻提醒着,她因此事是有多麽不平靜。

仿佛脆弱與生俱來、如影随形,怎麽也擺脫不了。

.

起床盥洗。

前幾日身體不适,今日好不容易出門,她還沒怎麽,宮女們倒一個個興奮地忙碌起來。

個個兒盼着大展身手。

見她們這樣開心,她也被帶動着輕松了些,眼中含笑,由得她們忙前忙後。

最後瞧着鏡中的自己,險些沒認出來。

她最熟悉的,是自己不施粉黛、病中憔悴的模樣。就算再有,也只略施粉黛。

這樣的濃妝,幾月都未曾有過。

心底為難,有些後悔被她們一個比一個甜的笑容蠱惑着事事點頭了。

可在小宮女們殷殷切切等着她回答的時候,她還是扯出一個笑。

那麽多的目光下,點頭,“甚好。”

星蘭看出來她的不自在,竟還故意笑道:“娘子容貌國色天香,合該如此才是。”

兮月瞪她一眼。

再看看鏡中,雖是濃妝,卻并不顯隆重,且很是與衣裳相稱。

甚至正因風格與往日不同,更讓人眼前一亮。

起碼她自個兒看久一點順眼了,也覺得新鮮。

儀态更是無可挑剔。

這是當日學琴時一并學的,極端的方式殘忍,卻也紮紮實實刻進了骨血。

她淺淺地笑。

放松下來,沒骨頭般倚到榻上,“陛下可說了何時?”

星彤:“回娘子,陛下傳話,道皆可,一早兒便讓候着了。”

兮月挑眉。

一直候着?那八成托辭說她身體不适,結果現在就這濃妝豔抹地過去?

是要氣死兮晏還是讓她演個戲裝可憐?

她往嘴裏扔了個蜜餞,“那坐會兒再走。”

……

乘步辇出門,一路上沒什麽人。

以前看到兮晏時,總是在丞相書房附近。

她出他進,亦或相反。兩人有時遙遙點頭,有時離得近,她喚一聲“哥哥”,他回一句“兮月妹妹”。

這般稱呼,是因為哥哥只有一個,妹妹卻多得讓丞相連行序都懶得排。

.

侍從推開門,兮月款款跨入。

擡頭,看到一張溫潤面容上的一瞬怔然。

他很快行禮,“微臣兮晏,拜見貴妃。”

是全禮,這是她入宮以後,他第一次拜見。

兮月端莊微笑,擡手示意,“哥哥不用多禮。”

兮晏起身,似乎有些無措。

半晌,道:“娘子……似乎瘦了些。”

兮月也打量他,他比以前顯得更溫和了,面相和善,很容易給人好感。

這一點與丞相一脈相承,卻比丞相更真切。

君子如玉,倒也不枉費這好皮囊。

兮月笑了笑,上座,示意他也坐。

理了理廣袖,放好,擡頭看他,“因年初的事,病到現在,前幾日還不能起身。今日好些,才能來見哥哥。”

兮晏聽了,手攥成拳,很快松開,道:“……娘子受苦了。”

兮月搖頭,“總要受些苦,過了也便好了。”

“娘子想得開便好,憂思總是無益。”

“憂思總是無益……”兮月若有所思,轉而笑道,“這句話也送給哥哥。”

兮晏垂頭,“叫娘子見笑了。”

“丞相大人叫哥哥見我,可是有什麽事嗎?”兮月道。

兮晏頭依舊低着,并且似乎還更低了些,“父親并未說什麽要緊事,只是之前寫信未回,擔憂娘子宮中生活,特使我來向娘子請安。”

兮月收回目光,有些沒趣兒,“那你呢?”

“嗯?”兮晏擡頭。

兮月重複:“丞相如此說,那你呢?”

他恍然,随而自嘲:“父親面前,晏并無什麽自己的想法。”

兮月笑了一聲。

“吾面前呢?”兮月右手食指一下一下點着左手手背。

語畢,頭微微歪着看他。

兮晏沉默下來。

轉而意識到什麽,一時屏息,牙齒都在微微顫栗。

兮月又笑一聲。

“丞相為何給吾寫那樣的信,你為何今日坐在這裏,個中緣由你不會不懂。”

“丞相自大,覺得自個兒權勢滔天,給的面子吾不可能不受。哥哥……也這樣想嗎?”兮月漸漸斂笑肅容。

兮晏聞言苦笑,面上形容幾乎不成樣子。心中裂開一條縫,所思所想從眼裏透出來。

那壓抑苦澀太過濃郁,怎麽看也不應存在于這樣一雙年輕的眼睛裏。

一瞬,便勾起兮月舊日痛苦的回憶。

這種情緒,她太過熟悉。

兮月移開眼睛。

他的聲音都有些恍惚,“我怎會如此想,進宮打擾娘子本就萬般無奈。何況這些日子日夜輾轉……娘子您應也能猜到,自年初出事,他看陛下待您情誼如此深厚,鼓吹自己的先見之明,光是在我面前,就不下幾十次。”

兮月忍不住嗤笑一聲。

“……陛下待他亦是愈發親近,”溫潤的面容透出麻木,“他更加自負,待我也更為……”

“嚴苛”這樣的詞語都形容不了。

他勾勾唇角,聲音輕而顯得飄忽,“随心所欲吧,厭我不成才,不配當他的兒子。”

“後來,無論何事,好還是壞,事事皆恨不得我從未出生,占了他唯一兒子的身份,若不是我,他便必定有一個年少天才、堪為龍鳳的兒子了。”

兮月并不感到意外。

她道:“哥哥領差做事,本事并不差,已算是青年翹楚。”

頓了下,輕飄飄地評價,“心比天高,傲然無物,都是誇他了。”

說出口,心裏別扭,兮月才知自己原來言不由衷。道深仇大恨都是浪費感情的人,豈是這樣就能形容的了的?

只是若再惡毒的詞出口,沒的髒了自己的嘴。

可兮晏聽到,竟一下紅了眼眶。

兮月看他這樣,心裏五味成雜間滿是荒涼。

事事責打懲罰,不分青白對錯,這滋味她年少時一直受着,如今,也輪到他了。

可他不必擔心某日驚醒,被粗壯大漢壓去池邊溺死。

而兮月在這樣的擔憂恐懼中,活了十多年。

從懂事起,她就知道,丞相府的女兒,衣食或許無憂,生死确無定數。

姐妹出生的多,長大的卻一年比一年少,母親日日乞求上蒼,不要讓父親注意到她。

後來,她收拾母親遺物時才看到,母親私下,竟連她的喪儀都偷偷備好了。

想到這兒,兮月擡眸。

她有些不耐了。

“哥哥不必因此妄自菲薄,早日謀條出路才是應當。”

兮晏瞧着意動,可最終沉默。

兮月緩緩飲了口茶。人不站在生死的分岔路口,本就沒那麽容易做出選擇。

可有幾人有機會站上去呢,總是自己短視,先把生路堵死,到頭來才發現只剩死路一條。

兮晏沉默了很久才開口。

“多謝娘子美意……”

兮月“嗒”地一聲把茶杯放下。

兮晏抖了一下。

他看着陛下将父親玩弄股掌之間,甚至樯橹灰飛煙滅之時,依舊能讓父親感恩戴德。

他最怕的人,早就成了陛下。

而貴妃的威勢,與陛下如出一轍。

兮月對他微笑,無半分怒意,“倒也不着急,哥哥回去好好兒想想。”

兮晏低了頭,“是,娘子說得是。”

似笑非笑,給他最後一句,“丞相所求,你不用擔心,吾都知道。”

語罷垂眸。

怎麽可能不着急呢,這不,第一個選擇,就看他回府如何回禀丞相了。

……

兮晏退出去,星蘭低語,“娘子,他真的将今日之事原原本本回了丞相可怎麽好?”

兮月飲了口茶,道:“他不會的。”

星蘭見她心中自有成算,便不再多問。

門又打開,應宿公公一路低腰到她面前。

兮月眼睛都亮了,等不急他說話,直接問:“陛下呢?”

“回娘子,陛下一時走不開,着奴婢領娘子去禦書房。”

兮月開心極了,“那走吧。”

也不管什麽儀态了,衣裳繁瑣,起身也沒整理,随意提着就要往外走。

“哎呦我的娘子,”星蘭趕忙追上去,“您好歹理理裙擺。”

追在後頭,手忙腳亂地勉強整出了個樣子。

兮月就像一陣風,風風火火刮進了禦書房。連門都是自己推開的。

兩個門口小太監的手剛伸出去,停在空中頓了頓,只來得及往前幾步将門拉回關上。

門口候着的幾位大臣面面相觑。

“剛才可曾看清是何人進去?”

“匆匆一瞥,瞧着穿着,似乎是後妃。”

有人聞言瞬間了然,“後妃?那便只能是貴妃了。”

啧啧兩聲,“貴妃真是深得聖心啊。”

皆是附和感嘆,“可不是,丞相大人生了個好女兒啊。”

“任誰家出了這樣一個女兒,滿門富貴都近在眼前,更別提是丞相府喽。”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