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章
第 28 章
兮月也知煙火是真的結束了,仰頭最後望一會兒月亮。
“中秋要過了,以後便月滿則虧了。”
宮禦擁着她,“月盈月缺,循環往複,總有圓時,也總有虧時。”
“是啊,有圓有虧,才是常态。”
她望着底下,燈亮時如晝,此時燈暗,濃郁的夜色重回大地。
道:“百姓都回了,陛下,咱們也回吧。”
“好。”宮禦颔首,牽起她。
下樓梯時走在她前面,讓她一步一步借力。
入了飛雲殿,她早趴在他背上睡着了。
安放好她,宮禦望着滿屋子的花燈,吩咐:“都滅了吧。”
宮女蹲身應下,腳步聲靜悄悄,動作間注意着動靜,沒什麽聲響。
屋子暗下來,他沐浴後掀開床帳進去,看她睡顏美好,輕輕淺淺的呼吸帶着胸膛一起一伏。
月光透過軒窗瑩瑩散開,被窗棂描繪得華美繁複,柔柔映進來,輕撫着着屋內器具擺件。
最後觸及床帳,添一筆揮毫。
帳內一雙人相擁,安然入眠。
唇邊淺淺的弧度,書着歲月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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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上中秋,陽光最多不過幾日,便羞答答躲在雲朵後面。
風雲變幻,每日都有不同,雲層愈厚,天色愈暗。
且秋雨不饒人,總是飄飄灑灑一夜過去,樹葉花瓣不堪承受,紛紛伴着塵土碾落在地。
飛雲殿門窗緊閉。
裏間榻上。
美人如畫,發鬓慵散。
星蘭端着托盤進來,人未到苦味兒就先飄進來了。
兮月皺起臉,看星蘭将托盤放到案上,藥碗端到她面前。
“娘子,該用藥了。”
兮月苦大仇深,長長嘆了口氣,“什麽時候能不喝藥呢。”
星蘭笑道:“待娘子身體康健了,自就不需用藥了。”
纖白玉指接過青花瓷碗,碗中黑色的湯藥晃了晃,總讓人擔心會捧不住從那柔荑中跌下。
星蘭沒收回手,預備着随時接過。
兮月熟練地一飲而盡,急忙從宮女手中拿了蜜餞含進口中,還是被苦得打了好幾下顫噤。
空碗及托盤被端了下去,星蘭輕拍她的背,滿目憐惜心疼,“娘子……”
轉頭吩咐,“倒碗白水過來。”
侍女急忙去了。
兮月就着她的手飲下,忽聽一陣風雨聲。
軒窗輕推一條縫,風卷了細碎的雨,撲面一陣清涼的水汽。
透過窗,遙望世界朦胧,一切色彩因濕潤而濃郁。
近看雨打屋檐,成串滴下,成了雨幕中挂起的一副珠簾。
兮月被涼氣襲得輕咳兩聲。
星蘭立即上前關上窗,恰一陣風轉向,雨滴直撲過來,被擋在窗外。
“蘭兒。”
星蘭将窗底下扣好,回頭。
“有覺得……今年的雨水格外多嗎?”
星蘭回想,猶豫,“奴婢記得,往年這個時節雨水也多……”
她實在沒有特別關于此的感受。
兮月還看着那扇開過的窗,眸光虛虛不知落在何處。
是了,丞相府中秋雨時節她被罰大雨中跪着,總也不下十幾次,今年大雨也才幾場。
似乎望見,窗外一根細枝被打了下來,就砸在離窗不遠的地上。
自嘲地扯扯嘴角。
雨年年如此,不同的,是她的身子大不如前。
那些昏昏沉沉的大恙暫且不提,大多數時總像現在,沒什麽具體的,就是說不上來的不爽利,做什麽也沒勁兒。
最多稱得上一句身體不适,宜多休養。
變天時尤甚,這樣的大雨,總是頭連帶着胸口都覺着悶悶的。
坐在榻上往中間挪一些,側卧下來,頭枕在胳膊上,蹙眉喘息。
閉眼,四肢百骸泛上來沉重的乏累,墜在心上,墜得什麽氣力都不想提。
一陣一陣的樹葉嘩嘩作響,她好似也成了其中一片枯黃,搖搖欲墜。
“娘子,”星蘭蹲在榻邊,“奴婢給您念書吧,前兒應宿公公還差人送來了新的游記,還有幾本話本。”
兮月沒睜眼,只模糊嗯了聲。
小宮女将那些都取了過來。
星蘭挑了本,從頭開始念起。
游記,不外乎山水叢林。
一字一句,愛山水之人,總是不惜以最優美的辭藻堆砌美景。
千人千景,心中覺得它美,才能有這樣深刻的感悟。
正因如此,看他人心中的美景,有時比自己眼觀要多樣且美好。
……
一篇結束,餘音消散,美景猶在。
兮月撐起身子,呼吸有些費力,一只手臂屈起倚在枕上。
提起淺淺一抹笑,“蘭兒,将中秋那日陛下寫的燈謎拿來,我想看看。”
一張張壘起來單獨收在匣子裏,星蘭先蹲身拿出匣子,走過來輕輕放在案上,再将裏頭的東西整齊挪出來。
鎏金紙在燈下熠熠生輝,燈謎本身沒什麽特別,有些用典,有些考較人的巧思,偶爾幾個兮月有些印象的才猜得出來。
想看的是宮禦的字,想像他燈下握筆,一張張揮毫,她也一張張看過去,最底下,是那份诏書,金黃繡紋流光溢彩。
她手放上去,遲遲沒打開。
現在回想,依舊如夢。
該補上唇印的。
又想等他回來。
“娘子,到午膳的時辰了。”
兮月下意識看了眼窗,陰雨天,也辨不出天色。
“……這麽快啊。”
她感覺不到餓,也沒什麽胃口,可也知道,飯不能不吃。
宮女扶她到桌前,菜色清淡,淺淺四盤。
長頸茶壺線條優美,她歪頭看侍女起手倒下一盞,茶香四溢。
她接過來,先飲了一口。
然而,拿起玉箸,沒用多少,胃就仿佛頂在了嗓子眼兒,堵着難受。
“呯”地一聲,她将玉箸摁在桌上,手連着腕都緊繃着顫。
人倒在椅背上,被星蘭扶住,手無力跌下桌邊,帶得玉箸散落地上。
一下下喘着,睫毛顫得不成樣子。
“先……”抖着吸了口氣,“先扶我進去。”
怎麽起來,又怎麽被扶進去,意識似突然模糊、遠去,皆失了實感。
倒在榻上,很快卸了力氣,嘴唇面色皆白,上半身靠着,眼前發花。
淺淺一層虛汗,身子不自主在細細顫抖。
她閉上眼,真希望就此睡去,能不再體會這樣的苦。
回想以前,都說不清是單純的痛更難受,還是這般頭昏惡心、渾身虛軟發冷汗來得更難受。
窗外雨似乎小了,淅淅瀝瀝的,天色亮了些。
冷白的光透進來,讓她想起鏡中的自己,沒了血色,面龐就和這光一般失了色彩,那麽冷那麽白。
那股勁兒過去,胃裏的難受覺不着了,卻有種在飄、在颠倒的眩暈虛弱感。
裹着毯子,眼前發白、恍惚,“蘭兒,我覺着有些冷。”
“今日是更冷些,”星蘭俯下身子,“娘子還覺着冷,奴婢多加兩個湯婆子可好?”
兮月低低咳着,斷斷續續的氣音,“扶我去床上吧,那邊離窗邊遠些。”
歪在枕上,床帳并未放下,她側頭直直望着窗。
手收在被裏,虛虛觸着暖爐。
忽然身體蜷縮起來,掙紮着背過去。
床帳放下,擋住白日,昏暗掩去眼瞳映入的光,一片黑暗虛無。
閉上眼,放任意識遨游。
既有心無力,那便還心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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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間,雨停了,泥土草木濕潤的氣息氤氲,宮中忙碌起來,打掃收拾,一點點抹去這場大雨的痕跡。
也一并帶走她身子的不适。
無星無月,兮月舉起那紙诏書,遮住黑夜。
面上一抹微笑被燭光染了顏色,生動起來。
“娘子。”
她放下,漫不經心回頭。
“何事?”
“有人遞了封信給咱們宮裏的人。”
她伸手。
星彤從袖中拿出,雙手遞上。
她拿過來,上下翻了翻,信封一片空白,封口敞開,已經拆封檢查過。
随意問:“陛下看過了?”
“并未。”星彤低頭。
回身坐下,靠在靠背上,從中取出信紙。
展開,第一眼,字還不錯,标準得比得上印刷的書籍了。
信并不長,一字一字看完,無非兩件事,一是司應姝人在诏獄生不如死,二是朝中因內閣之事不穩,歸根到底竟是她這個妖妃。
第一或許是陳述事實,第二就完全沒有邏輯了。
亦或是說,對于沒那麽了解朝堂、了解陛下的普通後妃,這般言辭的蠱惑足矣。
兮月面無表情,瞧不出喜怒。
末了輕飄飄往桌上一扔,信紙滑行,碰到前方筆架停下。
冷笑一聲,“星彤。”
“奴婢在。”
“查着是誰寫的了嗎?”
“尚未,傳信人已服毒死了,再查還需要時間。”
“那先放這兒吧,吾親自給陛下。”
星彤退出去,兮月沒再管那封信,就讓它随意呆在那兒。
取過左上角之前宮禦謄抄的游記字帖,小心翼翼翻到夾着書簽的那一頁,鎮紙壓好,提筆認真模仿。
幾乎日日翻開,紙頁不可避免地褶皺、泛黃,她的字也漸漸有了幾分他的影子。
不知不覺臨摹幾頁,燭淚流下凝固成小山。
他終于回來,從身後攬住她,彎腰看她的字。
她手也累了,又一次提筆顫抖時,嘆了口氣,放回筆托。
他接過她的手,熟練給她按摩。
兮月靠着他,輕笑,“你那麽累,回來還給我按手。”
一坐一立并不方便,宮禦幹脆抱她到榻上。
挨着她的臉輕啄一口,耳邊低語,“伺候吾的貴妃,就是放松。”
兮月往後靠着,抿唇笑。
忽揚聲,“蘭兒,桌上的那張紙拿過來。”
回頭看他,“有個事,不知算不算得上正事,陛下先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