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章

第 29 章

宮禦接過,一目十行掃過去,皺眉,“怎麽遞進來的?”

“塞給宮中一個小宮女,上報到了星彤那兒。”

“星彤?”宮禦眉頭皺得更深了。

兮月撫上他的手,安撫道:“就晚上的事兒。”

他又看兩眼,臉色徹底沉下來,高聲:“應宿!”

應宿公公聽見,連忙跑着進來。

繞過屏風,氣不喘色不變,躬身行禮,“陛下。”

宮禦站起來,信放在案上,輕輕拍了兩下,近乎咬牙切齒,“去,連夜去查,看看誰這麽大能耐幹的好事!”

這一聲,不止應宿應下,一個黑影不知從哪兒出來,一閃就到了應宿旁邊,行禮後又一閃身不見了。

待人都出去,兮月瞅他那樣兒,噗嗤一笑:“早知你這樣兒,我就派人直接遞到前邊兒。還能早點查。”

宮禦回來坐下,抱着她下巴抵到她肩上,像只委屈的大狗,“妄圖離間的,都該死。”

她摸摸他的頭,“陛下說的是。”

眯着眼睛笑開。

轉身正面抱住他,柔聲,“我沒放在心上。”

宮禦語調愈低,“信中司應姝相關,确是真的。”

兮月點點頭,“我知道。”

宮禦抱着她,手臂愈收愈緊。

兮月:“我又不是聖人,自然希望她受千百倍我受的苦。”

“可就算她死千百回,我也回不去了,回不到身體康健,懷有身孕的時候了。”

垂眸,“……所以一般不去想罷了。”

痛苦過去太久,一日日回憶、翻騰,就像煮沸無數次的水,幹涸得只剩悶痛,只瞧得見心上的缺口大大敞開,血痂猙獰。

又若靈魂困在荒原,風似刀一寸寸割,無處不痛,腳被困住,呆立原地,還要說服自己這叫千錘百煉。

“不提了,”擡眼笑笑,她說,“陛下,你也別想了,左不過是因內閣的事,動了他們的利益,總得折騰一段時間。”

片刻,空氣依舊沉靜。

她拍拍他的背,手往上,撫到脖頸。

他終于開口,像賭咒發誓,“以後不會了。”

“只是遞信進來,”歪頭耳鬓厮磨,“以後小心些也就是了。”

宮禦閉了閉眼,壓下心頭翻湧的惶恐與怒火。

“內閣事大,進不去的想進去,進去的想要更高的位置,這個趁亂折騰的,指不定摻了各家的影子。”

聞言,兮月微微皺眉。

她頭一次聽到他這樣不管不顧,一下将矛頭對準所有人。

捏着他手臂的手不自覺用力,“不會的,只是買通一個宮人,看是誰的釘子就行了。”

仰頭看他的眼,那眸中寒冰壓抑着隐隐的瘋狂,看向她時又頃刻化作水般的柔軟。

深深望進去,“你別多想,等他們查出來再看,真的,不是什麽大事。”

“嗯,”他向她一笑,“我知道,你別擔心。”

兮月抱上他的脖子,“我只擔心你。”

他回擁,發絲糾纏,圈禁自己的珍寶般恨不得四肢勒進血肉。

低沉呢喃,“月兒,你好好的,我就好好的。”

閉眼,不久前禦書房的碎瓷聲仿佛又一次炸在心尖。

他原本以為,自己永遠不會對一個大夫說出陪葬的話,更不會想到,這樣的話出口,蘇守哲能毫無神色變化。

甚至反過來提醒他:“陛下此刻焦躁的情緒萬不可讓兮娘子察覺,調養最忌憂慮。”

他沒忍住,一個杯子砸過去,心火灼燒胸口,映在蘇守哲極端冷靜的眼中。

還有永遠慢條斯理的一句,“煩請陛下多些耐心。”

耐心?

一日日看她大病一場又一場,小病永遠不斷,痛苦虛弱地囿于病軀,一天、一月、乃至将要一年,哪來的耐心,他的耐心還不夠嗎?

心碾作塵,焚燒孕育烈火,催促、蠱惑、脅迫他湮滅一切欲脫離掌控之人、之事。

尤其關于她。

拔步床上,疲累将她拖入夢裏,吻她時看她睫羽輕顫,挨着、抵着,舍不得離開。

緊緊抱她,抱好,為她捂手腳,捂得暖暖的。

本不信鬼神,可深夜裏他已不止一次祈禱,願她第二日開心笑顏,無病無痛。

.

之後。

宮禦一改先前的徐徐圖之,朝堂上以雷霆手段定下了內閣人選,所有人戰戰兢兢,不敢發一言。

春日的血流成河過去才将将半年,回憶起來人人自危,誰也不敢堅信自己就是那個幸免者。

禦書房像饕餮的血盆大口,進去的再出來,幾乎都面無人色。

更甚者直接被穿着甲胄的人押走,吓得等候的人兩股戰戰,退後兩步,立刻被禦前侍衛的眼神、刀槍吓了回來。

這般幾日過去,一時間,朝野上下風聲鶴唳。

可待朝堂官員肅清,內閣體系順暢運轉,百姓體會到了好處,日子好了,又個個兒歡呼雀躍。

坊間集市人都多了,頭頂陰雲散開,前所未有地陽光普照。

盛世繁華,初現規模。

只朝中官員、後宮衆人依然心有餘悸。

始終如常的只一處所在——貴妃兮月,飛雲殿。

不止是後宮中人的世外桃源,亦是宮禦的心安之處。

當暮色降臨,離開前朝踏入她的殿門,一切重歸寧靜、溫暖,思緒都為之一清。

腳步輕快踏進寑殿,星彤上來低語,道娘子這會兒子依舊腰痛,在裏間卧床。

往裏,宮女衆多,卻安靜極了,宮禦亦放輕動作,轉過屏風。

一下昏暗,燈火大多熄了,只餘為他留的三四盞。

察覺他上床的動靜,兮月半夢半醒的張開雙臂,他俯身擁住,抱她起來。

輕輕為她揉着腰後,“今日可有好好用膳?”

“嗯。”兮月眼睛又閉上了,淚花濕了睫毛,慵懶應着,“有好好用膳,也有好好吃藥。”

他獎勵地親她一口,“月兒真乖。”

她笑起來,“你這語氣,以後哄咱們女兒差不多。”

他揶揄,“女兒也哄,你也哄。”

兮月失笑。

說起正事,“一直想問來着,前朝這般,丞相可有察覺?”

“丞相……”宮禦略思索,“丞相的人留得最多,盯他的人也沒發現什麽異樣,應是無礙。”

“那便好,”她軟軟趴在他懷裏。

若是提前警惕,總會憑空多添些麻煩。

躺下來,他将她的頭發攏好,她往他那兒擠了擠,彼此一呼一吸都挨着。

“腰還疼嗎?”他手一直在她腰後護着。

兮月輕輕搖頭,“躺着就不疼,已經好很多了。”

“嗯。”他動了動,更靠近她,兩人徹底緊密相擁。

拍着她的背,音色低啞,“睡吧。”

兮月閉上眼,胳膊搭在他身上,伸展欲環他的腰,可最多也只抓得到他背後的衣裳。

他的一呼一吸,浸染着些微龍涎香的氣息,暖了心與夢。

夢中暢想第二日晨起,陽光明媚,鳥語花香,金黃的落葉承載着秋日濃烈,她穿得很厚很暖和,能自個兒去院裏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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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确實陽光明媚,可惜寒風呼嘯,門窗咯吱作響,她裹着裘衣,抱着湯婆子,只能隔窗望着院裏。

風掃過樹木,盡力将每一枝的黃葉用力拽下,兮月在數,數哪一棵樹能留下來最多的葉子。

小宮女們扒在窗戶邊兒上,一人選一棵,誰數的那棵葉子又少了,便哀嘆出聲,其餘人歡呼,尤其是那個葉子最多的,最是興高采烈。

如此,殿內倒也十分熱鬧。

直到星彤打開門進來,也不整理被風吹亂的頭發,徑直往裏走。

窗戶邊的宮女們頓時安靜下來,作鳥獸散,回到各自的位置。

殿內很快一片寂靜,只有星彤禀告的尾音散開。

兮月接過帖子,擡眸,“……你說的,是皇後?”

“是,”星彤肯定,“皇後殿下邀您擇日一敘。”

兮月沉默,半晌輕笑一聲。

“我都要将她忘了。”

“你回她,得空我會去的。”

星彤應下,卻沒走開。

兮月疑惑挑眉,“怎麽?”

“娘子,”星彤竟通的一聲直接跪下,“奴婢知道不該多嘴,可奴婢真覺着您不用去。”

替她擔憂,“皇後走投無路,視您為仇人,怎會安好心。”

“走投無路?”兮月嗤笑,“不愁吃不愁穿,談何走投無路。”

又柔聲安慰,“安沒安好心的,走一趟罷了,權當積善行德。”

先前一句已是星彤逾矩,此刻聞言只是低頭,“是,娘子。”

頓了下,“您要小心。”

兮月失笑,“會帶你去的。我知你擔心我,會帶你去的。”

星彤聞言,又是驚訝又是動容,立即行禮謝恩。

之後無事,便告退去忙了。

待星彤出了殿門,一旁的星蘭上前一步,蹲身覆上她的手。

仰頭關切望着,緩言:“娘子,星彤說得對,娘子不必見她的。”

兮月輕撫星蘭鬓邊的發,“蘭兒,人皆想求生,我也想看看,高高在上的皇後殿下,掙紮求生的樣子。”

皇後還沒到非死不可的時候,但她自己想必知道,不想辦法,她遲早一日非死不可。

“奴婢,奴婢只是怕她又說什麽有的沒的。”

“說了也不怕,”兮月淡淡笑着,“我不是剛入宮時候的小才人了,不會因此郁郁寡歡。”

“奴婢是擔憂您的身體……”

現在娘子的身體……若真被所謂誅心之言傷到,豈是郁郁寡歡那麽簡單。

“身體不就這樣。”兮月斂容,淡漠,“吾不可能永遠什麽也不做。”

星蘭握緊她的手,“娘子好好的,比什麽都好。”

兮月嗯了聲。

什麽算好好的,她這樣的身體,何時才能好好的?

另一只手在掌心掐出印子。

況且,皇後殿下,是陛下的正妻啊。

瞬息喉嚨連到五髒,都是一片幹澀,堵着悶痛。

眸中一片冰冷。

心中漠然曼思,該小心的是她兮月嗎,分明……是那位皇後殿下才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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