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早上九點,此時項靈熙已經給自己的那幅《維納斯的誕生》畫好了構圖草圖,并在一塊等人高的畫布上開始了她的創作。
那是一幅介于印象和寫實之間的畫。所表現的,則正是前一晚的盧卡茨帶給她的感受。雖然叫這個名字可能會有一點古怪,但項靈熙覺得……對于這幅畫來說,不會再有比這更貼切的名字了。
在整幅畫中大面積鋪滿的,是印象派畫法下的,生機勃勃的活火山。那裏有爛漫盛開的各種最美好的花,色彩美妙的岩石,以及被風吹起了霧氣的火山湖泊。
而在這幅畫的中間,則有一個背對着畫者,卻是微微轉回頭來,露出了小半張臉的全裸的男人。一個表現手法上更趨于寫實派的男人。
這是項靈熙在前一天的晚上曾用手觸碰過的人,在項靈熙的畫筆下,他的每一寸皮膚似乎都充滿着文藝複興時期畫作中的美感,卻是又擁有着仿佛下一秒就要磅礴而出的能量。
只不過……項靈熙畫中所表現的這個男人,卻是與帶給她靈感的那個男人神似而形不似。
讓她已經決定了要為之赴湯蹈火的,是一個已經十分成熟的,無論從哪個角度哪個方面來看都堪稱完美的男人。
而讓她呈現于這幅畫上的,則是在漫不經心中顯露了英氣的少年人。連他的那雙眼睛都不再是冰冷的顏色。
她是如此竭盡全力地畫着這幅畫,仿佛生怕自己無法在出發之前畫完它,留下永遠的遺憾,抑或再次回來時已不是這樣的心境,也就理所當然地無法接着把這幅畫畫完。
這是項靈熙第一次在僅有一張簡易構圖草圖的情況下開始繪制如此重要的巨幅油畫。但是當她下筆的時候,她又覺得因此所帶來的,拿刀尖很輕很輕地在心髒上碰觸的感受更能夠讓她在草圖上所沒有展現出來的地方發揮她的想象,也讓她能夠把屬于前一晚的餘韻更好地表現在這幅畫上。
被項靈熙放在高腳凳上的手機響起鈴音,那讓項靈熙又在極為認真地畫了好幾筆之後才放下調色盤和油畫畫筆,拿濕毛巾稍稍擦了擦手後才接起電話。
“喂,有什麽事請直接說。”
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項靈熙的注意力還完全放在了她的那幅才在描繪出了大概的構圖後開始用油彩下筆的畫上,眼睛裏慢慢的都是欣賞和為之傾倒。甚至因此而抓起了自己的頭發,發出感嘆和贊嘆的聲音。
但是電話那頭的女上司的聲音卻是如雷霆版傳來,打斷了這種沉浸于美好藝術中的神經質氛圍。
“項靈熙!你到底是在發的什麽瘋!你居然敢在你的朋友圈裏發這種诋毀葉永藍大師的話!你還說以前說的對他的贊美都是迫于生計說的!那到底是誰在逼迫你?啊?你知道你這裏加了多少我們生意上的夥伴嗎?你知道這造成了多麽惡劣的影響嗎!趕快給我删了!然後再給我滾回來,向葉永藍大師道歉!我告訴你,這件事你要是不給我好好善後,那就不是你辭職能算了的事了!”
趁着對方說話的檔口,項靈熙從自己先前才剛喊外賣小哥送來的煙裏抽出一支,然而才酷勁十足地單手點煙,就因為抽上了那麽一口而被嗆得咳嗽起來,并心道一聲:這到底是什麽爛玩意兒!
項靈熙很快就把那支才抽了一口的煙按滅在陳年茶托裏,并完全提不起精神和戰鬥欲望地打斷了電話那頭的女上司。
她說:“老大,我三天後就要坐上通往天國的航班了。能不能拜托你別在這個時候煩我,讓我安安靜靜地畫完手上的這幅畫?還有三天就領工資了,我這個月的工資送你買清淨成不成啊?”
“畫畫,畫畫!你居然還敢跟我提畫畫!”女上司的聲音聽起來簡直是怒不可遏:“你信不信我讓你在這一行再也混不下去!”
項靈熙疑惑:“你有讓我在這個圈子混得很好過嗎?”
女上司哼笑道:“哼!讓一個人混得好得砸錢,讓你混不下去這還不容易嗎!”
項靈熙:“那我就換圈,我去時政圈。我覺得我一定會是時政圈裏畫裸男畫的最好的一個。诶,我告訴你,說不定過兩天你就在新聞聯播上看到我了。”
女上司十分憤怒:“項靈熙!你昨晚上到底喝了多少酒!我不跟醉鬼說話!”
聽到這裏,項靈熙又是嘆氣又是搖頭,而後先一步和“不跟醉鬼說話”的女上司挂斷了電話。
可是還沒等挂斷了電話的項靈熙拿起調色盤和畫筆,女上司的電話就又追殺了過來!這讓項靈熙覺得自己簡直不勝其擾,于是只得給手機開了免打擾模式,而後又把陳秘書和盧卡茨的聯系電話設為她的白名單。
就這樣,項靈熙接着畫她的這幅畫,在鋪開的畫布上畫出等人高的“初生的維納斯”,把草稿漸漸變成令人驚豔的油畫,也讓那個單薄的人在她的畫筆下漸漸變得立體,連表現肌肉線條的明暗色彩也慢慢充實起來。
雖說印象派的油畫完成起來總是會比寫實派的要快上很多,但即便是在靈感爆發的時候,想要在這麽短的時間內把這樣一幅畫繪制完全也會是一件極為考驗精神集中力、體力和耐力的事。那就更不用說,她還要不參照現場模特畫出一個即便連皮膚的光澤都要展現出來的,全裸的男人。
在這種時刻,項靈熙那遠超一般畫家的體能就顯現出優勢了。
如果她渴了,就喝一口茶;如果她餓了,就啃一口面包。當注意力完全集中在這幅畫上的時候,項靈熙甚至可以完全不需要休息,就這樣從天還沒亮的時候畫到大中午,又從大中午畫到晚上,甚至是畫到深夜。
她需要站在這幅畫前,站在扶手架上,甚至是彎着腰和跪坐在地上畫這幅畫,能夠安穩坐在椅子上畫畫的時間則少得可憐。
但她依舊可以精神飽滿地,甚至是帶着些許亢奮地繼續她的繪畫。
“嗯……頭發可以稍微畫長一點,連接到背景裏。身上的皮膚帶一點光暈,是前面的日出映在他身上的光暈。”
但是在畫到“維納斯”的臀部時,項靈熙犯了難。歐洲的這些雕塑家,除了米開朗基羅之外都喜歡給裸體的男性雕刻出很具美感的,線條流暢又很圓翹的臀部。但是米開朗基羅卻不一樣,無論是在他畫的壁畫裏,還是在他的雕塑中,他都更喜歡表現出大腿肌肉力量感的,卻是沒那麽翹的臀部。
前者更美也更為柔和,而後者則不具備那麽多情色的意味。它并不遜色,反而将那種男性的力量感呈現得更趨近于真實。
好吧,那就按照米開朗基羅崇尚的那種來畫。
考慮到這幅《維納斯的誕生》所需要展現的整體風格,項靈熙到底還是選擇了後者。
反正……昨天晚上她和盧卡茨在一起的時候,也沒能看清盧卡茨的那裏具體長得什麽樣。
但她卻能夠記得對方在吻醒她之後從床上翻身起來,并全裸着套上那件睡袍時的樣子,以及那時的盧卡茨微微轉過頭來看向她的那一眼。
她希望将來看到這幅畫的每一個人都能從畫面上感受到她那時候的心情。
感覺自己滿懷激情與熱情的項靈熙又繼續畫下去,直到第二天的傍晚才堪堪完成了這幅畫,并站在這幅畫前觀賞了很久,很久很久。
而後她終于給這間畫室鎖上門。項靈熙把那件她穿着畫完了整幅畫的男士浴袍,還有她穿在裏面的吊帶睡裙都脫了下來,給自己洗了個澡,把頹廢畫家的樣子全都洗掉,又給自己換上了既舒适又好看的衣服,在努力蓋上黑眼圈之後又畫了個淡妝之後抛着手機走出門去。
在項靈熙專心繪畫的這兩天一夜裏,有關羅科曼尼亞新任總統的新聞早就已經引爆了各大社交網絡。
最早的消息出現在北京時間的前一天傍晚,也就是歐洲的早上。首先是由數名消息靈通的記者爆料,稱有一則重大新聞即将被公布。而後再是CNN和BBC相繼曝出新羅科曼尼亞國會或将在24小時內啓動總統彈劾程序的消息。
如果換做中歐或東歐的任何一個其它國家的總統被彈劾,那麽與之相關的新聞一定不會被炒到這種熱度。
可實在是上個月索林尼亞和洛特尼亞在先後宣布從前羅科曼尼亞獨立出來的二十年之後,又重新合并為一個國家的消息實在是擁有太過廣泛的影響力和熱度根本降不下來的話題度,加之他們想要将曾經分裂出去的國家一個一個接回來的野心實在是太過明顯,這些讓全世界都認識到了這位年輕的總統,也開始關注起了他。
那就更不用說,盧卡茨的年紀以及他那對于女性而言極具吸引力,又不會讓同性心生不滿的外貌本就會為他這樣一個政客迎來更多的關注度。
但更具戲劇性的,同時也是在全國範圍內引爆了話題度的,則是羅科曼尼亞的議會選擇彈劾總統的理由。
那并不是政壇上常見的貪污受賄、渎職、甚至是叛國的罪行,而是謀殺。
羅科曼尼亞國會宣布,他們的總統盧卡茨·卡拉喬爾傑很可能在十年前以索林尼亞士兵的身份殘忍地殺害了23名洛特尼亞的士兵,在這樁案件中擁有重大嫌疑。
即便是對政治一竅不通的人都會在聽到這樣的消息之後意識到……這樁案子不僅僅牽扯到總統本人是否會被铐上手铐送進監獄,它很可能還會在剛剛合并的索林尼亞和洛特尼亞之間割出一道巨大的裂痕。
當時還只有20歲的,并且仍在軍隊服役的盧卡茨·卡拉喬爾傑為什麽要在“兩國”的邊境地帶殺害那麽多洛特尼亞的士兵?究竟是誰,又是出于什麽樣的目的給他下達了這樣的指令?
這些問題一旦深究,給新生的羅科曼尼亞所帶去的傷害簡直是不可估量的。并且這樁陳年舊案或許本來也就不應該被翻出來。
那麽不惜要把這樁案子曝光在公衆的眼前也要把總統拉下臺的究竟是誰?
——是盧卡茨的政敵,在剛剛結束沒多久的總統競選中敗給了他的社民黨黨魁。
“如果羅科曼尼亞總統的罪名宣告成立,那麽即便他供出曾經的上級,也很有可能會面臨終身監禁。但現在有很多來自各方的猜測都認為這或許是一樁蓄謀已久的政治迫害。據悉,來自洛特尼亞的社民黨本就更為保守,更反對盧卡茨·卡拉喬爾傑總統希望把前羅科曼尼亞的所有國家都迎接回來的政治願景。”
推着購物車在大賣場裏走過家電區的項靈熙聽到了電視機裏傳出的聲音,稍稍停下了一會兒腳步,并看向那臺大屏幕的液晶電視。
“由于盧卡茨·卡拉喬爾傑總統如今正在中國出訪,因此他很有可能會向中國申請政治避難。對于卡拉喬爾傑的這一可能的舉動,美國總統似乎已經料到,并在羅科曼尼亞國會通過新聞向中國呼籲盡快将卡拉喬爾傑送回國接受庭審之後,在推特上發表了他對此事的看法。他稱——“在這種問題上,中國應當遵從羅科曼尼亞人民的意願。”但是白宮發言人随即便召開記者會,向外界澄清并表示美國總統剛剛所發的這條推特并不能夠代表美國白宮對于此次事件的看法。”
原本,項靈熙還在聽到新聞中講述到美國總統的推特發言時感到十分生氣,卻在聽到白宮發言人出來發言時又忍不住地笑了起來。
最終,她推着剛剛選好的威士忌和一整箱車厘子走向結賬櫃臺。
就是明天了,明天她就得去到北京和倒黴的盧卡茨會和,并且登上新聞聯播,也開始她人生中最不平凡的一段經歷了!
想到這裏,推着購物車的項靈熙邁出了更大的腳步。
她對自己說:走吧,走吧!再走得快一點,明天我就要去做畫家圈裏的海明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