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晚上十點,

羅科曼尼亞首都,

副總統官邸。

這是一個有着棕色頭發的男人,看起來三十六、七歲的樣子。他的身材健壯、高大,即便是在西裝的遮蓋下也能看得出這絕對不是一個好惹的人。

他是羅科曼尼亞的副總統埃裏克,一個同樣年輕有為、野心勃勃,卻活在總統盧卡茨光環下的男人。

盧卡茨曾向外界這樣描述他——埃裏克是一個意志堅定,願意為了我們的政治理想付出所有的人。

而現在,他正坐在他的辦公桌上,用一種非常不紳士的方式喝着一瓶他今天才開瓶的烈酒。酒瓶的瓶口一次次地向着玻璃杯的杯口傾斜,他給自己倒了一杯一杯又一杯的酒,仿佛猛獸一般将這一杯杯的酒仰頭喝完。

由于他喝得太快太猛,這些烈酒的酒液從杯口與他的嘴角之間一次次地溢出。當他面無表情地看向辦公室裏的電視機時,不住湧出的淚水就這樣與那些烈酒融在了一起。

“現在距離卡拉喬爾傑總統的專機确認失聯已經過去三個小時了。大規模的搜救工作也已經開始。除了官方派出的搜救隊之外,民衆也在官方劃出的,可能的失聯區域自發開展起了搜尋工作……”

電視新聞裏正在播放着與總統專機失聯有關的追蹤新聞。

總統專機以及和他一起的四家護航戰鬥機同時失聯,這可真稱得上是前羅科曼尼亞解體以來最大的突發事件了。

多家電視臺不約而同地暫停了他們原本的節目播放安排,并開始滾動播起了追蹤失聯專機最新進展的新聞。

盡管這樣的新聞可能在長達一小時的時間裏都得不到一次更新,但民衆們就是不住地把自己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到上面,無法去關注除此之外的其它任何事,并期待着可能會在下一秒出現的重大進展。

現在看來,就連副總統埃裏克本人也在此刻變得和最普通的羅科曼尼亞人如此相似。

敲門聲在此時響起。

“閣下,副總統閣下?”

“進來。”

在得到了埃裏克的允許後,門外的助理打開了這間辦公室的房門,并在走到了埃裏克的身旁時帶着不忍說道:“還是沒能追蹤到總統專機上的信號。他們說……如果專機不是被人蓄意劫持了,就是……”

“就是什麽?”又将新倒的一杯酒仰頭喝完了的埃裏克這樣向他的助理問道。

可是說出那個答案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此副總統的這位助理嘗試了很多次才帶着不忍地說道:“如果專機不是被人蓄意劫持了,就是飛機已經完全損毀。而且以飛機損毀的情況來看,機上不可能還有人生還。”

氣氛在此時變得十分沉默,就連電視新聞的那些聲音都無法拯救這間屋子裏仿佛已經凝滞了的空氣。

在許久之後,并沒有選擇笨拙安慰的副總統助理又說道:“國防部長正在外面等您。他說,在總統失蹤的這段時間裏,需要由您來代為行使總統的權利。所以,現在他有非常重要的事要來找您商量。”

“讓他稍等我一會兒。”埃裏克仿佛是很難從那種濃重的情感中走出來,并在又喝了一口酒後說道:“就說我現在的心情過于悲痛,需要一點時間。”

“是。”

副總統的助理帶着擔心這樣回答道,他似乎欲言又止地想要說些什麽來勸慰自己的上司,卻最終還是什麽都沒有多說地離開了這間辦公室。

當這間辦公室裏又只剩下一個人的時候,副總統埃裏克又看起了根本就沒有任何更新消息的電視新聞。片刻之後,他把電視機關上,把杯子裏的酒喝光,并把玻璃杯砸在了地上。

随後他又面無表情地拎起酒瓶,仰頭喝幹了那瓶烈酒,并在打開辦公室房門的時候把酒瓶也砸碎在了地上,深吸了一口氣,稍稍擦了擦臉上的酒和淚水,也把他那此時稍顯淩亂的頭發整理了一下,踩着那些碎玻璃走向外面的會客廳。

“副總統閣下。”

或許是此時的情況讓國防部長已經無法安然地坐在那裏等待。因此,這個與年輕的總統以及副總統相比已經算是上了些年紀的男人選擇了在窗口前站着等待。

當他聽到從副總統的辦公室走來的聲音時,國防部長轉過身來,叫出他對于這個在此時變得尤為重要的男人的稱呼。

雖說先前副總統的助理已經把對方需要他等待一會兒的理由告知了這位長者,可是當國防部長轉頭來看到眼睛通紅的埃裏克時,他才真正明白那并不是一個讓他在這裏等待的借口。

但他卻沒有選擇對這位曾和盧卡茨一起出生入死的副總統說出拙劣的安慰,而是說道:“剛剛我們發現了一名為總統專機執行護航任務的飛行員。他在重傷昏迷之前只說出了總統專機受到導彈襲擊的信息。”

當埃裏克聽到這樣的消息時,他的呼吸明顯亂了。他好容易才穩定住自己的情緒,并追問道:“還有呢?總統怎麽樣了!”

國防部長搖了搖頭說:“不知道。現在得等人清醒以後才可能得到更多的信息。”

說着,國防部長沉默了片刻,并說道:“我來是想知道,總統在飛機失聯之前最後一次和你聯系是什麽時候。他有沒有委派給你什麽任務。需要在他的飛機降落之前完成的任務?”

埃裏克:“你指的是什麽樣任務?”

國防部長:“非常規任務。”

說着,國防部長看向年輕的副總統。片刻之後,這名長者就似乎已經在對方的眼睛裏得到了答案——副總統并不知道他與總統約定的計劃。

在稍作斟酌之後,國防部長選擇了向副總統透露這個秘密。他并不能肯定自己這樣做到底是不是正确,但是在這樣的時刻他已別無選擇。

“總統閣下和我約定好了會在他的專機經過雷克維爾山脈的時候遇襲。”

國防部長向埃裏克簡要敘述了他和盧卡茨之間的這個計劃,以及實行這個計劃的目的。

“這樣,所有的矛頭就都會指向社民黨,連帶着他們對總統閣下發起的那場彈劾都會變得目的更為可疑。在彈劾失敗之後,他們也會變得更為被動。但是誰都沒有想到,總統閣下的專機在還沒有飛到洛特尼亞的時候,就已經受到了從索林尼亞發射的導彈的襲擊。”

國防部長說完了這些,可沒曾想,被他告知了這些的副總統埃裏克卻是在茫然失措以及不敢置信的自嘲笑意之後用一種十分銳利的目光看向他,并問道:

“所以,你在這種時候這麽着急地來見我,并把你和總統之間的這個約定告訴我,是為了什麽?”

“我……”

國防部長還來不及說出些什麽,埃裏克就打斷他道:“你擔心調查一旦開始就會立刻查到你在那裏布置了用來襲擊總統專機的戰鬥機,那樣你肯定會陷入不小的麻煩,是這樣嗎?”

國防部長自然是抱着些許這樣的想法的。因此在被埃裏克如此直白地指出這一點之後,他會顯得有些窘迫。但很快,國防部長就出了他這樣做的另外一個原因:

“我只是擔心調查小組弄錯了方向。”

這一次,埃裏克并沒有着急于說出指責,而是視線緊盯着對方,讓在此次的事件中必然顯得十分尴尬的國防部長感受到從他的身上傳來的那種危機感。

而後,他仿佛毒蛇吐信一般地說道:“所以你認為這次的襲擊和你一點關系都沒有嗎,國防部長?我們的總統在進到自己國家的領空後專機受到導彈襲擊,機上全部人員全都生死不明,可你到現在卻要從護航飛行員那裏才知道總統專機到底是怎麽失聯的嗎!在這件事上,你需要負的責任是不可推卸的!并且這也不是你宣布辭職就能解決的!”

在副總統的官邸,在這個星期已經經歷了很多很多的埃裏克與國防部長之間發生了激烈的争執。但在争吵之後,兩人卻是未有不歡而散。

畢竟,他們很可能是現在站在同一陣營的人裏位置最高并且權利也最大的兩個人。

在盧卡茨依舊失聯的這段時間裏,他們必須得建立起高效的合作關系,用以一同面對眼前的這個危機。

半小時後,沉下氣來的兩人和彼此道別,并帶着屬于他們各自的任務,去開始今天夜裏的工作。

但是當埃裏克重新回到電腦前,并打開他的郵箱時,他卻敏銳地抓到了一絲變化。

——就是在剛剛那幾秒的時間裏,他的草稿箱裏突然多出了一份郵件草稿。

意識到了什麽的埃裏克壓下心髒的猛烈跳動,并點開他的草稿箱。而後,他就看到了那封讓他在下一刻感到喜極而泣的,他們的總統閣下以這種特別的方式留給他的訊息:

【我是盧卡茨,導彈沒能要了我的命,但是埃裏克,現在我需要你的幫助。】

午夜十二點,在波羅的海海邊的一處倉庫裏,在這一天的時間裏已經遭受了很多驚吓的總統訪問團終于找到了一處可以暫時歇息的地方。

項靈熙是幸運的,在總統專機被導彈鎖定,并迅速向下俯沖之前就已經系上了安全帶。但其他人就未必都有她那樣的好運氣了。而年長的內政部長則正是這些不幸運的人裏比別人更不幸運一些的那個。

他的額頭撞破了,并且身上也還有幾處挫傷。

現在,項靈熙則正在幫躺在那裏怎麽都覺得不舒服的內務部長把脖子墊高了一點,并問道:“這樣會感覺好一點嗎?我幫你把枕着的衣服墊高了一點。”

“好一點了,謝謝你。”

比項靈熙的父親還要年長一些的內務部部長向這個正照顧着自己的年輕女性道謝,但是在那之後,他又冷得直哆嗦起來。那讓項靈熙看着心裏怪不好受的,于是這就把盧卡茨拿來和她交換手機的毯子蓋到了眼前的這位長者身上。

內政部長似乎還想推辭,但是項靈熙卻在幫他把毯子裹好之後就很快離開,小心走出大家躺着的地方,并披着她還剩下的那條毯子,走向正披着月光坐在門口的盧卡茨。

事實上,她在大家才在這裏安頓下來之後沒多久就想去和盧卡茨說些什麽了。但是盧卡茨本來就是這一行人中的那個“頭兒”,又在這次絕大部分人一輩子都遇不上的突發事件發生時保持了絕對的冷靜。

因此,他簡直就像是被許多顆星星拱起來的那輪月亮一樣,讓項靈熙根本找不到機會和他說些什麽。當然了,她也找不到機會去向對方要回自己的手機。

直到現在,先前圍在盧卡茨身邊的人都已經散了,只剩下幾名保镖依舊還圍在他的身邊。因而,項靈熙覺得該是時候換她圍過去了。

而在項靈熙走到那裏之前,那雙冰藍色的,在冰冷的月光下顯得更為漂亮,甚至是美得有些不真實的眼睛已經發現了她。

盧卡茨和自己的保镖說了幾句話,而後那幾名先前就已經和項靈熙打過幾次照面的保镖起身,并在和項靈熙點了點頭後走到了稍遠一些的地方坐下來。

“我猜你坐着的這個位置會有些冷?”

項靈熙把披在肩膀上的毯子取下來,并把它拿到了盧卡茨的眼前。而後者則在稍打量了她一會兒後說道:“謝謝,不過我現在還不打算用毯子和你換了的手機還給你。”

項靈熙:“……”

在起身之前就早已想好了要和對方說些什麽的項靈熙簡直被噎得什麽都說不出來!而後盧卡茨似乎也意識到了他這句話的直白,因而聊勝于無地解釋道:

“我還在等被求助人的回信。”

可是等待着他的,卻是項靈熙的那句氣呼呼的:“謝謝!不過我也還沒打算問你把手機要回來!我把它和我的那個羅科曼尼亞的號碼一起送你了!我留着我國內號碼的sim卡就夠了!”

聽到這句話,盧卡茨遲疑了一會兒,并說道:“不用謝。”

而後他看向被項靈熙拿在手裏的那條毯子,并說道:“那你就快把毯子披上吧。會着涼的。”

項靈熙原本是想好好和盧卡茨說話的,并且她也是真的想知道接下去他們該怎麽辦,而不只是在那裏幹等着。

但是天曉得,天曉得總是會時不時地善解人意一下的總統閣下為什麽還和十年前那麽像,能夠不自覺地說出這種輕而易舉地就讓人火氣起來的話!

她是這麽不願意把手機放在別人那裏的網瘾青年嗎?

至于這麽着急的讓她把和她換了手機的毯子留下嗎!

項靈熙越想越覺得冒火,并壓低了聲音卻氣勢不減地問道:“難道你沒發現我裹着的毯子從兩條變成一條了嗎?我把那條毯子給你們的內務部長了。他看起來不是太好,這就是我過來這裏想對你說的話!”

‘又來了’、‘這一幕可真熟悉’——挪去稍遠一點的地方坐下警戒,并且豎起了耳朵的保镖們在心裏這樣說道。

而後,項靈熙和盧卡茨之間故意壓低了聲音的對話聲就繼續傳來。

項靈熙:“你是總統啊!有必要多給了我一條毯子就一定自己什麽都不裹嗎?”

盧卡茨:“我覺得應該有。那樣你就不會覺得我用來和你換手機的毯子是多一條不多,少一條不少的東西了。”

項靈熙:“你簡直不可理喻!”

盧卡茨:“如果你非要這樣認為的話,那好吧,我的确有一點不可理喻。”

項靈熙:“…………”

坐在不遠處的保镖們實在是弄不明白,為什麽這兩人怎麽能因為一條毯子就成了這樣,并且他們往日裏成熟又穩重的總統閣下為什麽也會流露出這種……這種他們還從未見過的一面。

但是自以為“善解人意”的幾名保镖認為,促成兩人之間這番算不上争論的……争執性對話的,應該不過就是一條毯子而已。因而他們幾個小聲商量了一下,勻了一條毯子出來,并且悄無聲息地放到了項靈熙和盧卡茨的身前。

當項靈熙因為啞口無言而扭過臉去,并看到那條不知道什麽時候多出來了的毯子,兩人之間就這樣徹底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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