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黑月光

第4章 黑月光

沈郁白随手從塑料袋裏掏出一罐可樂,食指指尖扣進去拉開,易拉罐裏的氣泡汩汩地往頂上沖,他灌了一口,不再說話。

林杳回家後也沒有添加沈郁白的聯系方式,急吼吼去加人家倒顯得她跟催債的一樣。

吃過簡單的一餐以後,她覺得累了,就躺在床上,雖然還是春天,但是因為房子的朝向不好,總是讓人覺得悶,所以林杳晚上一般都只蓋一條毯子。

前幾天一直下雨,阿婆就把櫃子裏的晴天娃娃翻了出來,挂在她房間的窗戶上,興許是外面起了點兒夜風,晴天娃娃敲在玻璃窗戶上發出響聲。

那是她爸爸親手做的,然而林平已經好幾年都沒回家了。過年也沒回來。

林杳把毯子往上扯了扯,堪堪遮住眼皮,她閉上眼。

爸媽是在她小學的時候離婚的,林杳已經有點記不清母親的長相了,只知道那是一個很溫柔強大的人,她不讨厭自己的媽媽,盡管林杳沒有跟着她長大。

她從小到大都是被阿婆、爸爸和舅舅帶大的,阿婆偶爾有事要去走親戚,林杳就得背着個書包去舅舅的拳館待一天。

她的拳擊就是跟着舅舅學的,但這幾年沒什麽人願意學這個,拳館的生意不景氣,舅舅已經打算關門歇業了。童年時搖搖擺擺的沙袋和大了一圈的拳擊手套好像已經是特別久遠的事了。

林杳翻了個身,床板吱呀一聲響,她面對着牆面,緊緊閉着眼,心裏模模糊糊地想着:

希望今晚不要再做噩夢了。

——雨夜,小巷,抽泣的姑娘,滿地的血,手腕上的多寶串。

噩夢反反複複到來,啃齧她無數次,無休無止。

隔天早上,林杳的精神狀态不太好,她耷着眉眼,趿拉着拖鞋去客廳吃早餐,沒什麽精神地咬住一個卷餅,擱在桌子上的手機響了,林杳分神看了一眼來電人,視線凝滞一下,放下手裏的早餐去接通了電話。

對面的聲音很嘈雜,有人在笑,夾雜了一聲發抖的“林杳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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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杳握着手機的手微微用了力,“你在哪兒?”

金友媛喘了幾口氣,說話不敢太大聲:“在學校左邊的胡同裏,有人搶劫,我……”

話沒說完就被挂斷了。

她看着手機上的頁面,指尖漸漸蜷起來。

林杳跟阿婆交代了一聲,套上外套後就迅速出了門,早上七八點正是上學的時候,學校門口擠滿了車。

學校左邊的那條胡同很窄,平時也沒什麽人從那兒走,本來地方就不大,還栽了一排樹,把逼仄的空間極限壓縮。

她走到胡同口,金友媛正站在一邊,抱着自己被倒空的書包瑟縮在樹底下,兩個男人手裏都夾着電子煙,把課本卷成圓柱形,挑着她的下巴,用流裏流氣的語調威脅:“錢放哪兒了,口袋?”

說着,男人就要伸手往她褲子口袋裏探,金友媛聲音很小地哭出一聲,條件反射地一樣往後躲,男人的手伸了個空,他剛想罵罵咧咧地把人拉回來,右手就被鉗制住。

林杳晃了晃腦袋,示意金友媛先去一邊。

個子高的那個把電子煙揣進兜裏,語氣輕蔑:“你誰?她朋友?”

她不說話,轉了轉手腕,一拳朝他面中打去,後面那個個子矮的胖子上前來幫忙,林杳轉了轉腳尖,把陣地轉移得離金友媛遠了些。

“靠。”他罵了一聲,“個女表子力氣還挺大。”

兩個混子估計就是靠體格和力氣打架,雖然林杳有點兒本事,但也沒把握打贏兩個壯漢。

她眉骨處被擦破一塊,左肩膀挨了一拳。

高個子男人的鼻子被她打得流鼻血,正在氣頭上,後面的胖子想起什麽,突然問:“這女的來之前報警了沒?”

高個子頓了一下,手沒揮出去,林杳就扯過他的胳膊把人壓在地上,用胳膊锢住他的脖子,坐在他背上壓着,手掌向上用了勁兒,撇着他一只手腕,男人疼得叫了一聲。

後面那個想上來幫忙,林杳回頭,眼神冷冽,還在大喘氣。

那眼神吸滿了戾氣,眉骨的破口滲了血,襯得乖巧的眉眼居然顯出幾分惡鬼像。

她吐了吐氣,“早報警了,拖了你們這麽久,警察也該到了。”

話音剛落,幾道警笛聲從不遠的地方傳來,胖子沒什麽猶豫,拔腿就跑。

林杳壓住的那個人匍匐了幾下,沒能跑走,被警察拷上了手腕,逃跑的那個胖子也被追了回來。

警察看了眼她臉上的傷,似乎想表揚她一下,林杳沒什麽力氣地擺了擺手,拍了拍衣擺上的灰,向樹下走去。

金友媛正蹲在地上撿自己的書,眼淚吧嗒一聲掉在課本的封皮上,她動作頓了頓,啞聲跟林杳說:“對不起,叫你來幫我。”

林杳蹲下去,幫她把地上散落的書整理好,裝進書包裏,低着眼沒什麽情緒地回:“沒什麽,我本來就欠你的。”

金友媛咬了咬唇,“……那事兒跟你沒關系。”

林杳起身,淡淡“嗯”了一聲。

她幫金友媛拎着書包,低頭看了眼剛剛被摔在地上的電話手表,沒壞,還能用,一打開就轉到了林杳的電話號碼上。

她問:“沒有先報警?”

金友媛的兩只手交錯在一起,她視線躲閃一下,嗫嚅着:“我不相信警察,我只相信林杳姐。”

因為幾年前也是這樣。

林杳姐永遠比警察要早一步到。

對于金友媛來說,誰都沒有林杳可信。

而林杳沒說什麽,又只是“嗯”了一聲。

她帶着金友媛出去,眉目沉沉,失神地用指尖蹭過唇角的血跡,好像想到一些別的事。

兩人走到胡同口的時候,林杳聽見幾道慢悠悠的鼓掌聲。

她擡着眉骨的傷睨視他,眼神森然還帶着戾氣。

沈郁白松散地靠在巷口的牆邊,鼓掌的手還沒放下,少年側了個頭,唇角象征性地勾了勾,漫不經心地睨了她一眼,嗓音含混帶笑:“挺能打啊,救世主。”

他咬了咬“救世主”這三個字,仿佛是這是一種多麽輕蔑的稱呼。

林杳從鼻間溢出一聲笑,她轉頭,虛僞地彎着眼睛:“真巧,還能在這兒遇到你。”

少女的笑容愈發燦爛,“看了一部不收費的動作片,怎麽樣?能跟電影裏的打鬥畫面比肩嗎?”

說她“挺能打”,不就是看見了她打人?觀後的反應就是在她出來以後“恩賜”般地拍幾個巴掌。

簡直跟他爸一樣愛裝模作樣。

沈郁白聞言後笑了一聲,清隽病态的眉目含着僞善的笑意,他語調輕飄飄的:“怪我在這裏看好戲,沒幫你?”

林杳直接拉着金友媛的手往前走了一步,溫和笑着,只是語調冷淡:“沒有。”

他擡了擡眼皮,目光掃過她。

“那是你引的架。”沈郁白彎了彎眼睛,吐詞卻惡劣,“關我什麽事?”

林杳轉了轉眼珠,瞥了他一秒就收回視線,她笑:“你聽錯了嗎?我說‘沒有’,沒有怪過你,何必向我解釋?”

她掠過他走開,金友媛被她帶着往前走,小姑娘還有些失神,一直盯着地面。

少年沒有再繼續那個話題,拉長聲調,在身後說了一句:“我還沒給你轉賬。”

林杳頓了頓腳步,轉了頭,露了個乖巧好看的笑:“不用了,我沒那個福氣。”

太陽高懸,院子裏的樹高得越過了磚瓦堆砌的圍牆,新春的柳枝抽了芽,冬天枯死的樹逢了春。

沈郁白盯了眼頭頂的綠葉,沒什麽所謂地轉頭走向旁邊的網吧。

他把帶回來的兩罐汽水擱在電腦桌上,王栩文摸了一把,已經不是很冰了,他問了一句:“怎麽這麽晚才回來?”

沈郁白神色恹恹,剝開一顆水果糖,含在嘴裏用後槽牙咬住,平淡道:“看動作片去了。”

王栩文呆了一瞬,“啊?看電影叫上我啊。”

沈郁白把挂在電腦上的耳機用手指勾下來,說:“下次。”

網吧裏人聲嘈雜,王栩文情緒激動地打着游戲,鍵盤被摁得啪啪響,偶爾會郁悶地爆幾句粗口,在網吧裏的人也大多都和他一樣。

除了他旁邊這位。

不知道出于什麽目的,沈郁白點開了視頻網站,真的找了部動作片來看。

那是年代很久遠的一部電影了,成龍演的,沈郁白維持着剛剛在巷子口的動作,閑閑地把雙手搭在胳膊上,眼皮微微耷着,神色冷倦地看着電影。

模糊的畫質,浮動的噪點,仿若老舊留聲機一般的音質。

沈郁白提不起什麽興趣,就是打發時間一樣看看,看到半途,他恍然間想起林杳剛從胡同裏走出來時的眼神,以及那幾句含沙射影的嘲諷。

少年眼睫微垂,把糖咬碎,劣質的水果香精味在唇齒間彌散開來。

他冷血,沒什麽同情心,所以也懶得去拯救誰。

況且當他看見的時候,林杳已經把人制服了,他沒什麽好幫的。

網吧的大門正對着學校門口,沈郁白挑着眸子往外看了一眼。

她很好找,短到耳垂的頭發,套一件大了一圈的針織外套,站着的時候背脊總是拉得筆直,像一根點燃的香煙,帶一股勁兒。

沈郁白收回視線,目光回落在電腦屏幕上的模糊光影上。

可是他不愛抽煙,嗆人,還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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