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黑月光

第5章 黑月光

林杳進家門的時候刻意擋了擋臉上的傷,邁步進了玄關以後,看見阿婆正給肩周關節處貼膏藥。

老人的胳膊彎不過去,林杳走上前去,幫她把膏藥撕開了貼上去。

“關節疼?”她問了一句。

阿婆擺擺頭,用一副慣常的舉重若輕的語氣答:“人老了都這樣,誰沒點小病小痛的,平平安安活過這幾十來年,該知足了。”

她回了頭,借着客廳裏的燈光看見了林杳眉骨上的傷,就一道小裂口,已經不流血了。

阿婆嘆口氣,語氣輕輕的:“你……又打架了?”

林杳下意識低了低頭,抿住嘴唇不說話,沉默幾秒後還是撒了謊:“沒,不小心蹭了下。”

阿婆沒說話。

初中的時候,她名聲不太好,說她什麽的都有,老師三天兩頭地叫阿婆去學校談話。

“問題學生”“大姐大”“不良少女”等等等等,這些綽號都跟了她好幾年,那個時候沒人拿正眼看她,即使“林杳”這個名字每次都在年級第一上挂着,還是會有人說她沒教養、成績是不是買來的,諸如此類的話。

有一年下大雪,雪堵在路上,交通幾乎都快癱瘓了,學校打電話給學生家長,讓人盡快把孩子接回去。

教室裏開了空調,林杳垂眸坐在座位上安安靜靜地做作業,班主任坐在講桌邊上挨個給家長打電話,他耳朵不太好使,打電話都開免提。

“喂,是林杳的家長嗎?”

林杳聽見這話,筆尖頓了頓,她擡眼看過去,班主任臉上是一副懶于跟沒文化的老人溝通的表情。

她現今都記得,阿婆接了班主任的電話後,說的第一句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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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啊老師,我們囡囡是不是又打架了?”

她們家沒有車,市內唯一的親戚是開拳館的舅舅,舅舅那個時候在朋友家吃席,沒辦法趕過來。

于是大雪覆蓋三公裏的路,阿婆一個人徒步走過來簽字,鞋裏都是化了的雪水。

被領回家的時候,林杳看見她銀發上落滿了瑩白的雪,老人回望她,只是笑笑,說:“囡囡變乖啦,最近沒再打架了吧?”

林杳低着眼,看着雪地裏一深一淺的腳印。

興許是凍的,又或者是什麽別的原因,她抽了抽鼻子,小幅度點點頭,鼻尖被凍得通紅,有點難以喘氣。

“不打了。”她說,“以後也不會了。”

要說是什麽時候開始裝乖的,大概就是從那個時候起,阿婆為了她這麽個人見人嫌的孩子,徒步走了來回六公裏,把她帶回家。

沒人在意她為什麽打架,也沒人喜歡真的她。

可是阿婆愛她,阿婆心疼她的傷。

那個冬夜,林杳看見阿婆對着月光給凍傷的腳塗藥,她就告訴自己:以後一定要做個很乖、很乖的孩子,不能再讓阿婆操心。

林杳把阿婆肩上膏藥的邊角抹平,她自知騙不過阿婆,沉了沉眉眼,還是坦白:“金友媛被人搶劫,我去幫她了。”

這個名字喚醒了不太好的記憶,阿婆結舌半晌,最後只是悵惘地問:“那個孩子……她現在還好嗎?”

“挺好的。”林杳說,随即從沙發上起身,說自己要睡會兒午覺。

她回了房間,窗棱上挂着的晴天娃娃濕透以後又被風幹,臉上畫的笑臉糊成一片,清朗的風從窗戶縫裏爬進來,吹在身上激起一片涼意。

晚上還要去網吧值班,林杳中午都會歇息一會兒。

家裏光靠爸爸在外打工的錢和阿婆的退休金,能夠勉強維持她的學費和家裏日常生活開支,但是近來阿婆的身體越發的差了,林杳想着存點錢帶阿婆去醫院做個檢查。

在網吧當網管打工的事沒有告訴阿婆,林杳怕阿婆過于擔心,晚上都是趁她睡着以後出去,第二天淩晨回來。

活兒是白檸幫忙介紹的,白檸算是她為數不多的朋友,初中的時候她經常被各種不同的人嘴來嘴去,只有白檸沒對她退避三舍,還說她覺得這很酷。

原話是這麽說的:“能伸張自己的正義,保護別人本來就是件很偉大的事情,你挺酷的,女生之間沒必要互相嫌惡與算計,我很欣賞你。”

網管的工作地點在金友媛學校對面,老板知道她是高中生,只讓她節假日去打工,薪資日結。

市內到了晚上的時候氣溫會驟降,網吧裏面倒是有暖氣,林杳跟值白班的人交接過以後,從包裏抽了兩張英語卷子出來做。

她戴着耳機,掃碼聽了聽力,只是網吧裏面人聲嘈雜,總有人來前臺點餐或是給賬戶充值,她的聽力題聽得斷斷續續,最後一對答案,錯了将近一半。

林杳覺得這次卷子聽力部分做得不是很滿意,于是直接開始聽另一套,這個時候已經特別晚了,大概是午夜十二點左右,網吧裏只剩寥寥幾個包了通宵的,沒什麽人來打擾,世界難得安靜。

她低頭圈了一個選項,恍惚間聽到有人敲了敲前臺的桌面。

林杳把聽力暫停,擡頭看過去。

沈郁白正低頭掃碼轉賬,屈起的手指還擱在臺子上,壓住一張身份證,他沒擡眼看她,散漫地用手指戳了幾下屏幕,說:“24號機,包夜。”

林杳沒看他的身份證,只是記得沈科說過沈郁白還在念高中,就下意識認為他是個未成年。

她就回:“沒成年,不能上機。”

少年揚了眼,倦冷的視線掃過她,微微停滞一下。

沈郁白臉上看不出什麽情緒,“那未成年可以在這兒當網管?”

林杳不理他,視線回落在自己的英語卷子上,回憶了一下剛剛聽力裏聽見的對話,想了想,又改了個答案。

“請你出去。”她說。

沈郁白看着她,仿佛看見露了獠牙的幼狼。

他垂下手,把手機放進口袋裏,恰好摸到一張紙幣,就掏了出來,放在林杳手邊。

“兩清。”

沈郁白沒管她說的那句“請你出去”,大剌剌窩到24號機子的座位上。

這裏的機器只要登錄賬號密碼就行了,沈郁白就直接登了。

他晚上不來上網,于是從沒有遇見過林杳,這是第一次在網吧見到她。

賬號密碼一般都是以前那個網管告訴他的,這次網管換成了林杳,沈郁白只能自己回想了一下,試了幾次,最後成功登上去了。

林杳看見他把袖扣挑開,挽上去幾圈,露出骨感的手肘,少年長指一勾,挑起旁邊挂着的耳機,戴到耳朵上。

沈郁白眉目之間是冷淡的,電腦屏幕的光明明滅滅地投影在少年臉上,睫毛卷出漂亮又冷滟的弧度。

林杳看了一會兒,把那張紙幣折起來揣進兜裏,她想了想,點開手機的通訊錄,找到了沈科的名字,電話是上次沈科來家裏看她的時候存的,林杳的指尖在上面停頓了一下,斟酌着要不要讓他爸把人領回去。

她眸光停落了幾秒,最後還是沒有撥通。

關她什麽事?她既沒有原因為他的身心健康感到擔憂,也沒有理由對他進行打擊報複。

沈郁白上次冷眼旁觀,好像也不算做錯什麽,畢竟他本來就沒有義務來幫她,林杳覺得自己也沒必要拿這件事情對他進行道德綁架。

就算這個人道德感低到了土裏,那又怎麽樣?跟她沒有半分錢關系。

她跟沈郁白之間唯一的關系,只不過是:他是資助她的那戶人家的兒子。

夜的末尾,網吧裏的人都掏出自備的毯子,蜷在椅子上淺寐,他們大多是一群經常在網吧通宵打游戲的人,吃喝拉撒全靠家裏供,還有覺得網吧包夜比住酒店劃算的人,也會在椅子上窩一夜。

只是,24號機還亮着,林杳走過去接熱水,瞥見他的電腦屏幕上放着一部黑白電影,古早動作片,畫質特別差,噪點滿天飛,但是他看得眼都不眨。

林杳回到自己的位置,抿了口熱水,擡手斷了24號機的網。

沈郁白看着一直顯示加載中的屏幕,臉上還是沒什麽表情,他蹬開凳子站起來,到前臺說了一聲:“電腦連不上網了,修一下。”

林杳寫完最後一個閱讀題,點了點頭,“嗯”了一聲,敷衍着說:“待會兒我去看看。”

她停頓幾秒,“回家睡覺吧,今晚修不好了。”

沈郁白低眸盯了她一瞬,視線在她眉毛下方的創可貼上停栖一秒,不知道在想什麽,最後他什麽也沒說,拉上衛衣的帽子,推開網吧的門走了出去。

林杳忘記了自己看到他的電腦屏幕時的心情,沈郁白也不記得自己看動作片的初衷是什麽了。

他似乎在介懷什麽,林杳又似乎看出了他的介懷,于是斷了他的網,讓他早點回家睡覺。

大概是早上五點的時候,林杳跟別人換了班,推開網吧大門的時候,街上的風很大,卷着地面的落葉跑。

開早餐店的老板們都支起了門面,架了油鍋開始下油條和油馍餅子。

走在回家路上的時候,林杳買了幾根油條。

她仰了仰頭,看見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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