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黑月光

第12章 黑月光

沈郁白很難得地怔了一會兒,晚風掠過公園綠化帶的樹發出陣陣沙沙聲,大爺的二胡還在繼續拉,但是他的思緒空白了半秒,随即就看見林杳收回了視線,眼裏的水光湮滅在黑暗中。

林杳還急着找金友媛,匆匆瞭過他一眼就轉了身子往人群外走,沈郁白又往那個方向盯了幾秒,然後安靜地收回視線,手指輕輕搭在膝蓋上,蹲在花壇上的腳尖轉了一下,少年的眼睫上下一搭,然後整個人從花壇上跳了下去。

他衛衣上的抽繩在黑暗裏晃了幾晃,長身玉立,白至病态的皮膚在路燈下好似會發光一樣,漆黑的眼瞳望向拉二胡的老頭那兒。

下一秒,沈郁白似乎又聽見了林杳的聲音,好似在叫着誰的名字,他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看見林杳朝他走過來,那雙眼睛裏的濕意更加明顯,像是吸飽了水汽的烏雲,将要落雨。

在震耳欲聾的二胡聲裏,他很費力地聽清了林杳的聲音,叫着一個陌生的名字,他不認識,只是在林杳叫完以後,沈郁白聽見自己旁邊的人應了一聲“我在這裏。”

林杳扒過層層疊疊的人群,用力捏住了金友媛的肩膀,半蹲了下去,跟她平視,眼睛是紅的,聲音卻還是冷靜的:“你不是應該站在街對面等我嗎?為什麽要亂跑?”

金友媛看着她,眨了眨眼睛,随即又揚起了頭,視線落在沈郁白身上。

沈郁白沒大搭理她,只是回視,整張臉頹恹又冷然。

“你長得好像我哥哥。”小姑娘這麽說了。

少年的心裏仍舊沒什麽波瀾,只當個玩笑話聽了,很敷衍地應了一個“哦”,然後視線又不受控制地往林杳身上落。

聽了這話,林杳大概能明白,金友媛是誤把沈郁白當成了金星鑫,所以跟着他跑來了這裏。

她微微垂下眼,捏着金友媛肩膀的力度變輕,一只手牽住金友媛,聲音有點發沙:“別讓我又找不着你。”

像是重溫了一次噩夢,她怕又一次讓金友媛跑丢,悲劇第二次重演。

沈郁白微微偏頭看着她們,目光不為所動,只是長久地沉默,神色倦怠地盯着林杳。

林杳起身牽着金友媛往公園門口走,全程沒有給過他一個眼神,她極少哭,這種為數不多的時候卻又被他撞見,讓林杳覺得難堪,她不知道該和他說些什麽,索性就不說了,反正沈郁白看上去也不是很需要她的那一聲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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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送金友媛回家,一路沉默,一大一小的腳印踩在細碎的月光下面,在路過某條巷子的時候,金友媛停了腳步,轉頭往裏面看了一眼,随後才低了頭跟上林杳。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晚的事,那之後的好多個晚上,林杳睡得都不安穩,半夜裏突然醒過來的時候,她會拉開書桌最左邊的那個抽屜,久久凝視着裏面那條沾血的多寶串,串繩已經斷了,珠子散了一抽屜,拉開抽屜的時候骨碌碌地響。

把眼睛盯到發幹發澀了,林杳就把抽屜推回去,看一眼窗外的晴天娃娃,再爬到床上睡覺。

過了幾天,林杳感覺精神不濟了,就打算辭了網吧那邊的工作,帶阿婆去體檢的錢也存得差不多了,現在又有了沈家的資助,林杳家的日子沒必要那麽緊巴巴的了。

最後一次去網吧值夜的時候,她沒看見沈郁白。

林杳也沒什麽感覺,心裏只是想着,說不定真的不會再見了,他們的圈子實在沒什麽相幹,像兩列背道而馳的火車,只是從彼此的車窗往對面擦過一眼,打了個照面,短暫地相遇了一下而已,甚至都沒有懷念的必要。

跟老板說清楚以後,林杳終于從夜班裏解脫出來,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學習上,到了期中考試的時候,成績又提上去了,學校裏開表彰大會,林杳的名字赫然出現在“優秀學生”的行列裏,領了五百塊獎學金。

她把錢帶回家,阿婆把錢拿在手裏捏了捏,突然問:“囡囡,要不你拿這些錢買個禮物,給沈家送過去?畢竟對咱們家有恩,我們一直都沒好好感謝一下人家。”

林杳還在擇菜的手停住,她的視線晃了晃,答應了阿婆。

她細細回想了一番,記得上次沈科來家裏的時候說自己喜歡喝茶,林杳就買了三兩罐好點的茶葉帶去了沈家。

沈家在本地是大戶,住別墅區,進出都需要報備,林杳只能在大門口給沈科打電話說明了來意,保安聽了沈科的話立馬變得點頭哈腰,微笑着開門讓林杳進去,可三分鐘前他明明還是另一幅腔調。

沈科在家的時候就穿得休閑了一些,沒抹發蠟的頭發耷下來,乍一看,沈郁白确實長得很像他爸爸。

沈科接過了她的茶,問她要不要進去坐坐,林杳還站在大門口,兩手交錯搭在身前,微笑着想說“不用了”,結果一個“不”字剛吐出口,她就從大開的門裏看見了從樓梯上走下來的沈郁白,穿半袖,手指輕搭在樓梯扶手上,略略斂着睫看着樓下的她,眉梢微微往下壓了壓。

二樓的王栩文打開門出來,抱着一堆電玩叫嚷:“沈郁白你個混賬!你倒是兩手空空,我一個人怎麽拿得下去!”

他一手拎着卡碟,一手拎着手柄,剛探頭出來,還怒氣沖沖地看着沈郁白,又順着他的視線看見了林杳,那副咋咋呼呼的嘴臉頃刻間就收斂了,小聲嘟囔着:“你們還真的很熟啊……”

沈科擡頭看了眼他,沈郁白沒什麽所謂,繼續擡步下樓,“樓上的顯示器壞了,我們在樓下玩一會兒,您聊您的,不用管我們。”

沈科又轉頭看看林杳,唇角露出和善的笑,問她:“我兒子和他朋友都在,你也進來玩兒吧,你跟他們歲數差不多,說不準能玩兒到一起去。”

林杳剛張了嘴,還沒說什麽,沈科已經轉身進去,說要給她拿瓶飲料。

她在原地駐足了幾秒,最後還是換了鞋進去,別墅裏很空,沒看見一位傭人,沈科給她遞了瓶桃汁,林杳接過後道了謝,轉眼又看見王栩文扒在沙發靠上看她,對上她的視線以後又立馬把腦袋縮了回去。

旁邊大剌剌坐在地毯上放游戲卡帶的沈郁白瞥他一眼,忍不住冷嗤一聲,聲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讓室內的幾個人聽見。

一樓大廳的電視發出游戲加載完成後的滴滴聲,沈科大聲叫了沈郁白一聲:“你招呼着點兒。”

前面打電玩的少年頭也沒回,懶懶地拖着調子回了個“哦”,然後拉着王栩文往旁邊移了移,空出兩個身位的距離,漫不經心地對林杳說:“随便坐。”

她坐在沙發上喝桃汁,沈郁白屈着一條腿坐在地毯上,就在她腳邊,晃晃腳就能踢到的地方,只是兩個人還是沒什麽交流,這關系确實難說清,比點頭之交要深刻一點,又比朋友之交要差得遠。

林杳權當在耗時間,她對游戲不是很感興趣,也不太想在沈家逗留太久,只是想着再坐一會兒就借口有事而離開。

屏幕上的小人上蹿下跳,王栩文打游戲不專心,總是頻頻看她,他的小人沒一會兒就死了。

沈郁白沒急着開下一局,動了動腿,身子往後一仰,背脊靠在沙發上,微微擡了頭,額前的漆發從眉骨上方滑到眉心,就那樣盯着她,漆黑的瞳仁帶了點兒亮,但是嘴裏的話卻不是對她說的:“輸了就換人。”

王栩文還一時沒反應過來,迷惑地“啊?”了一聲,然後呆了半晌才品出來沈郁白是什麽意思,把游戲手柄遞給了林杳。

林杳猝不及防接過這麽個新鮮玩意兒,皺了眉,直白道:“我不會玩。”

“學。”他撂下一個字,肩膀抵着她的膝蓋,另一只手從那邊繞過來,指尖指上手柄上的按鍵,很敷衍地教她:“上下左右認識吧?這是技能一,技能二,很簡單。”

他靠過來的時候,帶起一股青檸的香,這個年紀的少年不用什麽故作沉郁的香水,單是衣角上那一點皂角與洗衣液的味道,就足夠濃郁。

沈郁白說完就窩了回去,肩膀往下塌了塌,視線輕飄飄落回到屏幕上,開了下一局,一點兒反應時間都不給她。

林杳把手上的桃汁擱在一旁的桌子上,兩手捏上手柄,低眸瞄了他一眼,又盯向了屏幕。

她是第一次玩兒,操作生疏得很,連臺階都跳不上去,沈郁白就撂下自己的手柄,胳膊撐在沙發上朝她靠過來,右手指着她手柄上的按鍵,兩個人的指尖猝不及防搭在一起,少年卻好像沒有什麽暧昧細胞,只是單純地教她:“這兩個一起按下去就能跳。”

組合按鍵太多了,他也沒什麽耐心,幹脆上樓翻出了說明書扔給她,讓她先自己看看。

林杳本來也沒打算陪他玩多久,王栩文輸了,沈郁白就回頭看她,用眼神探問,林杳就假裝局促地垂眸,說自己還沒學會。

這招一連用了好幾次,被沈郁白識破以後,少年的手指漫不經心地敲着手柄邊緣,從齒間溢出一聲笑,都沒回頭看她,話語間卻帶了股嘲諷:“你騙鬼呢?”

“大篇大篇的課文能背下來,這點兒組合操作卻記不住。”沈郁白晃了晃手裏的手柄,身子往下一滑,脖頸靠在沙發邊緣,仰頭看着她,微微眯住眼,語帶笑意,“你不如直白點,說你只是看不慣我而已。”

林杳垂視着他,神緒平靜。

不知怎麽地,沈郁白看見她那如死水一般沒有生機的眼睛就煩得要命。

他倏忽間又想起那晚路燈下含了水的潮濕的眼睛,少年眼睫微動,眉目間充斥着冷然的情緒,又什麽也不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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