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黑月光

第13章 黑月光

談不上讨厭,卻也沒有多喜歡,在林杳眼裏,現在的沈郁白與其他陌生人沒什麽分別。

如果王栩文和沈科不在這裏的話,林杳大概就會直截了當地說她确實懶得跟他一起打游戲,但是事實不如她所願,有別人在的話,她還是得裝一裝,至少在沈科面前不能露餡。

于是她本來無比沉靜的眼神又倏忽間彎了起來,從沙發上滑了下去,跟沈郁白齊肩坐在地毯上,眼睛轉向前方的屏幕,溫聲說了句:“我沒說不和你打。”

沈郁白轉眸盯了她幾秒,什麽也沒說,沉默地摁了開始,只是林杳剛搞懂操作,前幾局還不能流利地操作,跟王栩文輪換了幾局以後,就迅速上手了。

她無聊的時候就會下意識從兜裏掏糖出來吃,這次卻摸了個空,沈郁白瞥了她一眼,又把眼珠轉回去,目不斜視地說:“手邊的桌子上有。”

林杳分神看了眼,旁邊的小茶幾上的确有個玻璃罐子,裝了半罐子糖。

她抿了抿唇,完全搞不懂沈郁白怎麽把她摸得門兒清,再開口時聲音就顯得有點悶:“謝謝。”

林杳撈了幾顆糖出來,單手撚開糖紙,往嘴裏塞了幾個一起含着,視線裏沈郁白控制的小人已經朝她打過來了,她立馬回防,連摁了幾個大招,對面就死了。

屏幕上出現了一方勝利一方失敗的界面,這是沈郁白第一次打輸,王栩文在沙發上坐得不安分了,左晃右晃的,最後緩緩地對林杳豎了個大拇指,随即就撞開沈郁白,奪了他手裏的手柄,眉目間頗有些得意洋洋的架勢:“是你說的 ,輸了就換人。”

沈郁白沒什麽不服氣的表情,兩手一撒,利落地從地毯上站起來,坐到茶幾邊上,從半開的糖罐子裏抓了幾顆糖出來。

這下換成她坐在下面,肩膀輕搭在他膝蓋邊緣了,呼吸間那種青檸的味道更濃了。

沈科從廚房裏出來,切了幾盤水果,明明是知名企業的總裁,在家的時候卻還頗有點居家好男人的生活氣。

他笑着把果盤遞到林杳面前,林杳立馬乖乖地笑,還捎帶了幾句客套話,說着“您辛苦了,謝謝”,之類的。

她說這話的時候,眼睛雖然是看着沈科的,但是餘光總會不自覺地瞥到沈科身後的沈郁白,少年眼神沉沉,微垂的睫毛半遮住漆黑的瞳仁,嘴角明明沒有一絲弧度,但是那種漫不經心下落在她身上的視線總讓她覺得帶着點嘲意。

就好像,透過她強行揚起的笑容、披着羊皮的軀殼,看見了她虛僞的本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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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杳讨厭這種過于直白熾烈的目光,如劍一般,好像要挑開她的皮。

而她最讨厭別人看透她。

她臉上的笑都僵了半秒,随後又撇開視線朝沈科看過去,刻意忽視沈郁白的目光。

沈科似乎只是過來招待一下,又囑咐了一句讓她好好玩,就進了書房。

林杳随意用牙簽叉起一塊哈密瓜,在嘴裏嚼了幾下,然後一個大招把王栩文給秒掉,然後突然有些放空。

之前一直覺得沈科是那種愛裝老好人的人,現在看來,似乎也不盡然。

這麽有錢的人,家裏卻沒請一個傭人,屋子裏大大小小的事都是他和他妻子一起操持,外面的院子裏還曬着棉被,跟平常人的家裏沒什麽區別,沈科甚至會毫不介意地親手給他們這幾個小孩子切水果,一點高高在上的姿态都沒有。

不得不說,沈郁白生在一個很好的家庭:有錢,還沒有苛刻的父母,簡直就是在愛裏長大的。

她又吃了幾塊水果,身邊的人就換了一個,王栩文去了趟廁所,地毯上只有她和沈郁白,沈郁白卻遲遲沒摁開始。

林杳也沒說什麽,客廳就剩他們倆,她就一直等着,結果沈郁白一點動作都沒有。

她平靜地問:“還玩兒嗎?”

沈郁白的手指輕搭在手柄上,歪了歪脖子,因為遲遲沒有摁按鍵,顯示屏進入休眠模式,黑掉的屏幕上印出兩個人的臉,一樣的面無表情。

林杳不想跟他耗下去了,她估摸着時間也差不多了,剛打算說自己要走了,就聽見少年平平的語調,問她:“你不累嗎?”

她才剛從地上站起來,聞言後就回首,微微側低着腦袋看他,落地窗外的光線橫亘在兩人中間,灰塵在空氣中飛舞又降落,悄無聲息。

林杳明白他的意思。

【你不累嗎?】

——【你裝得不累嗎?】

在她沉默的那幾秒,少年擡了下颌瞧着她,又是那種要把她從裏到外都看透的眼神,林杳就轉了腳尖,面對他站着,兩手往兜裏一插,笑得彎了眼:“你以為人人都像你一樣,随心所欲,想做什麽就做什麽,誰都不需要讨好?”

她微微彎下腰,跟沈郁白平視,一雙杏眼笑得倒是甜,只是說話不大中聽:“我還拿着你們家的錢呢,不笑怎麽辦?你爸爸要是看我不順眼,我的日子就不好過了。”

反正沈郁白早就知道了,她沒面上看上去那麽乖巧。也不是多讨人喜歡的小孩,林杳看出他讨厭自己那副虛與委蛇的嘴臉,索性就不裝了,所有話都挑明了說。

林杳看不透這個人,但是就是覺得,他不像是那種多嘴的人,所以就算把血淋淋的事實抛出來也沒關系,沈郁白不會跟別人說。

真是莫名其妙的信任。

林杳把這種信任歸咎于同類相吸,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沈郁白跟她很像,一樣的孤寡又清高。

沈郁白确實沒表露出什麽嫌惡的情緒,只是半挑着眉,胳膊肘壓上旁邊的沙發,側手支着腦袋:“既然那麽怕我家停止對你的資助,那你為什麽不在我面前裝乖巧?”

他應該也屬于“需要讨好的人”的行列,可除了剛開始的時候見她對自己笑過幾次,沈郁白就再也沒看見過她在自己面前低眉順眼的樣子,他後來看見的林杳都毫不掩飾地露着嘴裏的獠牙。

林杳直起身子,一臉了然:“我裝的話,你信我嗎?你跟我的情況不一樣,少站在你的道德上批評我。”

沈郁白沒說話,他笑了,狐貍眼幾乎要眯成兩道彎,連帶着眉梢也往上揚了揚,少年的聲音變得輕了些,染了些許的輕笑,顯得聲音更好聽了:“道德?那種東西可能你比我多。”

刺眼的光線照亮他半張臉,下颌角的角度精致,緋薄的唇輕微往上勾,林杳只是盯着他,然後拖沓着音調:

“那可真是,太好了。”

下一刻王栩文從洗手間出來,林杳也恰好擡步準備走,聽見王栩文跟她打了聲招呼:“不多待一會兒嗎?”

林杳禮貌性回頭,很客氣地笑了笑,回答:“不了,我還有點事。”

王栩文沒好意思挽留,半嘆着氣坐回沙發上,又笑着發表着自己的感慨:“她笑得好甜。”

一低頭,他看見沈郁白唇邊還沒收回的弧度,突然又諱莫如深地皺眉:“你怎麽也笑得這麽燦爛?”

他估計是把那根筋搭上了,突然捏着沈郁白的肩膀晃,嚷嚷着:“不是吧不是吧不是吧……你!”王栩文想說些什麽,又說不出來,最後弱成一聲咕哝,“……你不是吧?”

沈郁白的唇角又拉平了,轉了眸子側首看他,視線平靜,帶着點微妙的不耐煩,一字一頓地回答他:“不是。”

他轉頭,撈起林杳丢下的那個游戲手柄,表情又變得頹恹,剛才的笑仿若是幻覺一般,王栩文都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

沈郁白背對着他,摁了開始,面前黑掉的屏幕重新亮起來,他的表情變得看不清,他跟王栩文說:

“我對她沒興趣。”

只是因為她太獨特,所以視線稍微在她身上停了停,覺得好玩而已。

就像在一堆破殼而出的天鵝裏拎着了一只醜不拉幾的小黃鴨,所以有了幾分興致。

沈郁白是這麽想的,只是很偶爾的,某幾個瞬間,他見到林杳的時候,會懷念起咬傷自己的那只倉鼠。

林杳在沈家待得有點久了,回到自己家的時候阿婆做好的飯菜都半涼了,她在玄關脫鞋子,阿婆端着盤子說要回廚房再熱一下。

她不想讓阿婆再麻煩一趟,就說自己随便扒兩口就行,阿婆堅持給她熱了飯,然後在她吃飯的時候還是有點擔心地問:“我們送的東西人家收了嗎?”

林杳點點頭說收了,阿婆又問:“人家喜歡嗎?”

她就又點頭,然後有點無奈地說:“沒出什麽差錯。”

阿婆将将松了一口氣,林杳想起自己之前的打算,就提了建議:“過幾天我放假的時候一起去趟醫院吧,領你做個體檢。”

老人大概都覺得這種事情很沒有必要,是燒錢的玩意,拒絕得厲害:“何必花那個冤枉錢。”

林杳放下筷子,表情很嚴肅:“很有必要。”

她隐瞞了自己熬夜打工的事,謊稱自己參加學校的大賽贏了筆獎金,可以帶她做一次檢查。

阿婆對上她執拗的眼神,沒再堅持下去。

當天夜裏,林杳坐在書桌前寫完了留的作業,在擡手關窗戶的時候摸了一手的夜風,涼得吓人,最近天氣無常,晝夜溫差十分大,她往外眺了一眼,在黑漆漆的夜裏看見了停在樓下的那輛生了鏽的自行車。

于是,當晚又做起了噩夢,午夜醒過來的時候摸到一脖子的汗。

可是夜還長。

路燈挨個亮起的時候,沈郁白百無聊賴地從網吧裏出來,空蕩街道的風灌進他衣領裏,少年把衣領捏了捏。

身後網吧裏的前臺是沈郁白以前認識的那個,在他走後,那個網管小聲地自言自語:“怎麽這次進來看了一眼就走了?往常都要包夜的。”

那以後的幾次,沈郁白偶爾起了興致的時候,會順路再去那家網吧晃一圈。

只是,再沒見到那個趴在前臺中瞌睡的人。

所以他後來索性也不想去了。

反正家裏又不是沒有電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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