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07
南大的暑假足足有兩個月，尹詞卻從回來的第一天就感到厭倦。
尹頌芝一直到天黑才從外面回來，她穿着一身黑色禮裙，禮裙版型硬挺，沒有額外的裝飾，是深沉和肅穆的黑，乍一看很像從黑暗童話裏鑽出來的女巫。
聽着外面由遠及近的高跟鞋“噔噔”聲，尹詞突然有些想笑，不明白他和尹頌芝為什麽一直都像在演繹一部壓抑沉悶的恐怖片。
心裏這樣想着，尹詞還是不禁從床上爬起坐直了身體。
沒有知覺的小腿搭在床沿邊，腰部以上都很端直，像筆挺的雪松主杆，沒有半分在學校裏的頹态。
尹頌芝沒有敲門，徑直開門走了進來，目光率先落在投影在牆上的影像上。
現在已經從《吉賽爾》跳到了她給尹詞規定的片單裏的第一部《天鵝湖》。
片單裏都是經典芭蕾舞劇，尹詞小時候被尹頌芝要求輪換觀看，看完就重複，即便是看完，也不能看其他東西。
尹詞的童年沒有《小鹿斑比》、《貓和老鼠》、《數碼寶貝》等經典動畫，全是日複一日的芭蕾舞劇。
小時候的尹詞其實不太能看得懂，但是他還是喜歡舞臺上演員修長有力的肌肉線條和優美的芭蕾舞動作。
這些都在15歲那年戛然而止，尹詞從小時候對芭蕾無知懵懂的熱愛和喜歡，變成痛恨和抗拒。
尹頌芝成就了他，也毀了他。
如今尹詞上了大學，選了跟尹頌芝的期望背道而馳的專業，還強硬住校後，尹詞的片單觀看時間變成了各種假期，只要是假期，尹詞就要面對這些重複的經典芭蕾舞劇。
此刻，尹頌芝只是進來确認尹詞按照規定閱覽片單後就離開了，沒問尹詞這學期在學校過得怎麽樣，也沒有關心對方的身體健康，像個巡檢的官兵，看見犯人規規矩矩的遵循守則時，便冷漠離開了。
房間門重新關上，尹詞挺直的腰背細微的下塌了些，眼神無悲無喜的看着面前牆上的影像，再經典的片子，看過千萬遍，也就不喜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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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房間裏尹詞的手機亮了一瞬，是宋旻發來的消息：寶貝下學期還是要住校嗎？
尹詞毫不猶豫，神色如常地回複了一個“要”字。
對面立刻說會幫他安排，尹詞便沒再多管，15歲之前他和宋旻聯系很少，見面更是一只手都能數過來。
15歲之後一切都轉變了，宋旻經常聯系他，關心他，給予他物質金錢上的彌補，也不再理會尹頌芝的不爽和戾氣。
只是這些都來得太晚了。
尹詞一直看芭蕾舞劇看到九點半，九點半去洗漱，十點上床睡覺。
這也是尹頌芝從小給他的規定，芭蕾舞者要保持良好身材，熬夜會讓人發胖，所以尹詞從來不被允許熬夜。
這一條也許算是個好規定？尹詞琢磨着，至少讓他養成了良好的作息習慣。
大半張臉埋進枕頭裏，尹詞打了個小哈欠，昏昏沉沉摔進了夢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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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e、two、three...”
夢裏是沉悶、遲緩，但很有節奏的數拍聲，節拍聲裏身形纖長，肌肉流暢的少年正在練習小跳。
從大腿到腳尖都緊緊繃着，力量支撐起少年的整個身體，卻瞧不出絲毫用力的跡象。
少年是那樣輕盈、躍動，仿佛一直真正的天鵝，優雅又美麗。
連修長白皙的脖頸上也能看出肌肉的牽拉感。
聚光燈追随着沉浸在節拍聲中一直不斷動作的少年。
忽然，一陣突兀的踏空感襲來，少年摔下了舞臺，一時間都分不清是哪裏作痛，耳邊的數拍聲停了，變成高跟鞋和地面撞擊的聲音，也極其有規律。
待到高跟鞋停在眼前，少年聽見一道冰冷得好似利刃的聲音“起來，繼續，你剛才有兩拍沒跟上。”
少年有些委屈，面前的人沒有問他有沒有摔到哪裏，也沒關心他疼不疼。
甚至連休息時間都不給他，便要他爬起來繼續，少年脾氣上頭，帶着些怒氣扯掉腳上的芭蕾舞鞋，遠遠扔開，随即擡眸瞪着面前冷漠的女人。
少年以為會看見女人錯愕和震驚的表情，卻什麽都沒有，女人還是冰冷得像一座肅穆的石碑，“石碑”不由分說給了少年一巴掌。
緊接着畫面跳轉，少年重新穿上芭蕾舞鞋，頂着紅腫的臉頰上了舞臺，繼續剛才的練習。
“one、two、three...”
數拍聲再次響起，像是永遠也不會停歇，少年将會像穿上了紅舞鞋的小女孩，一直不停地跳舞，直至死亡...
無限循環的恐懼讓尹詞從深沉的夢境中驚醒，他眼睛在黑暗中一眨不眨地瞪着天花板，呼吸急促，過了很久才慢慢平複下來。
尹詞的手伸到小腿處用力掐了一下，沒有知覺，他不會再跳舞了。
确認這點後，尹詞才放下心來，但睡意已無，坐起身挪到輪椅上來到窗邊，掀開一點窗簾，發現外面的天已經蒙蒙亮了。
尹詞纖長墨黑的眼睫顫了一下，覺得暑假真的好漫長。
其實他可以躲到宋旻那邊去，但尹頌芝會發瘋，真正地發瘋，攪得大家都不得安寧。
雖然宋旻缺席了他的童年乃至少年時期，尹詞也沒痛恨到要對方家宅不寧。
尹頌芝發瘋時就如同一只惡鬼，只有乖巧聽話的尹詞才能安撫她。
但尹詞只感到濃濃的厭倦，厭倦尹頌芝，厭倦整個世界，也厭倦自己。
定時鬧鐘到淩晨五點時發出“嘀嘀”的提示音，這是尹詞平時的起床時間，在洗漱過後他要先去家裏的舞蹈室練習基礎動作。
即使是在尹詞殘疾後，尹頌芝也這樣要求着他，按尹頌芝的話來說“只是小腿不能動，又不是死了。”
尹詞恨不得自己死了，他時常在想自己上輩子做錯了什麽，這一世要不斷的受折磨。
但是主動選擇死亡也不是這麽容易的事情，所以尹詞放任自己随波逐流的活着，對一切都變得漠不關心。
現在，他要去舞蹈室了，去練習尹頌芝規定的頭肩、肩背、上臂等動作。
尹頌芝對自己要求嚴苛，對尹詞更甚，身材不能走樣，即使是坐在輪椅上也要嚴格控制飲食和鍛煉。
這些年尹頌芝還在不斷地聯系國外的醫院和醫生，找尋治療尹詞腿的方法。
她不是在救尹詞，她是在救她自己塑造出來的空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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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過得壓抑、沉悶的尹詞不同，成陽景早把尹詞這人抛之腦後了。
暑假的前半個月，他出國了一趟，拿了一枚游泳比賽的金獎回來。
回來後又約着發小和幾個相識多年的朋友去自駕游了一圈，拍攝了視頻傳到網上，短短兩天就有了十幾萬播放量。
成陽景像是一個活力制造機，體能有用不完的儲存能量，永遠熱烈，永遠富有激情。
生活被各種活動占滿的成陽景不知道，他的視頻被平臺推送，送到了尹詞的手機裏。
尹詞對這些全然不關注，上大學後才注冊了B站，發現上面有許多值得學習的東西，就一直把這個軟件保留了下來。
但尹詞的用法和別人全然不一樣，是真的在上面找尋各種教程，加入攝影社後更是關注了許多攝影博主，還有與專業相關的文學博主，卻從來沒看過一個舞蹈相關的視頻，也沒關注過任何舞蹈博主。
大部分人都是用來娛樂的，而尹詞是真的用來學習。
當首頁突然出現熟悉的身影時，尹詞怔了片刻，在心底默嘆互聯網真神奇。
手指輕觸屏幕點開了視頻，視頻一開頭便是成陽景燦爛又帶着些松散的笑，鏡頭上搖，越過成陽景的頭頂變成了廣袤的丘陵和一望無際的綿延山脈。
不知不覺看完整個視頻，尹詞的心髒又開始鼓噪，他用手掌按了按胸口，感到奇怪。
怎麽每次接觸成陽景，他都會有奇怪的生理反應，或呼吸急促，或心跳失序。
待到心跳平緩後，尹詞清楚了一下星星圖标，将視頻挪進了收藏夾，還關注了成陽景的賬號。
沒有像別人一樣将視頻扔進收藏夾吃灰，尹詞像是重複觀看芭蕾舞劇一般，将成陽景賬號裏的視頻從頭看到尾，依次反複循環。
尹詞突然覺得這個暑假也沒有這麽難熬了，他有了新的可以打發時間的東西，只要尹頌芝不在家，他都可以看成陽景的視頻度過。
除此之外，尹詞還暗自希望成陽景可以勤勞更新，增加他新的片單。
尹詞絲毫未察覺自己的行為真的很像私生飯，覺得他只是悄悄看，除了他自己誰也不知道。
本來尹詞可以看相機裏的照片的，但相機他沒帶回來，儲存卡也沒帶，宋旻已經發消息告訴他，東西都幫他收走了，包括相機。
尹詞不敢帶回來，尹頌芝除了對他嚴苛的要求，還會定期翻查他的房間，若是出現任何跟舞蹈毫無關聯的，別的“興趣愛好”相關的東西，都會被尹頌芝視為蠱惑兒子的“邪物”，遭到冷漠殘酷的處理。
所以，尹詞在學校的東西都讓宋旻收拾，南大的校園安保工作做的不錯，他的東西至今還沒丢過，也很少有學生丢東西的事情發生。
尹詞專門給成陽景建了一個收藏夾，名字就是規規矩矩的“成陽景”三個字。
還在外游玩的成陽景絲毫不知，自己莫名其妙多了一個私生飯，不僅在學校偷拍他的照片，還私下關注他的賬號，為他單獨建立收藏夾。
把他的視頻翻看一遍又一遍，整整看了一個暑假...
作者有話說:
景哥：真變态？
小詞：我說不是你信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