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05

成陽景送尹詞回到宿舍,堪堪趕上阿姨鎖門的最後一刻。

把尹詞推進宿舍樓門,成陽景老式樓梯煩躁地刨了下頭發,轉過身問尹詞“你住幾樓?”

問話的人高高站着,視線下垂,不笑的時候帶着無悲無喜的冷漠,尹詞恍惚了一瞬,像是見到了普渡衆生的神。

直到看見因他久久不回話,神皺起眉,尹詞才指了一下一樓拐角後的走廊。

成陽景順着他指的方向看過去,皺起的眉驀地松開,像是着急要将尹詞這個包袱甩掉“那你自己進去,我走了。”

說完,不等尹詞反應,邁開長腿就往樓上去了,兩三階樓梯并作一階,很快不見人影。

尹詞收回追尋的視線,轉動輪椅朝自己的宿舍回去。

心底惋惜沒能把剛才成陽景上樓梯那一幕拍下來。

成陽景今天穿的是條深黑牛仔褲,上樓梯時腿部動作牽扯,布料下的肌肉微微隆起,很好看。

有點可惜,但沒關系,尹詞想之後還有機會。

不過這天過後,他們就各自回歸私人生活,沒有再接觸碰面過。

連偶然碰見都很少,在連續好幾天見不到成陽景的時候,尹詞都懷疑是自己憑空捏造了這樣一個人出來。

在偶然碰見,或是在別人口中聽到成陽景的名字,尹詞才會恍然,是真的有這樣一個人。

自15歲之後,尹詞第一次被一個人吸引,這樣的感覺對他來說有些新奇。

沒見到成陽景時,尹詞還是和以前一樣,無所謂每天做了些什麽,就連吃過些什麽食物都記不清楚,可每當視線捕捉到成陽景的身影時,心髒又會發生短暫的鼓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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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時間過得太快,聚餐過後他們沒能再有任何交集,就到了期末。

假期本該是開心的,但宿舍裏的人都發現,不管是什麽假期,尹詞都不會開心,他臉上還是那副沒有表情的平淡,可就是讓人覺得周身的氣壓都變低了。

.

尹詞在宿舍的東西不多,家又在本地,舍友紛紛收拾東西時,他只是安靜地坐在一邊等。

相處這一年多下來,宿舍另外三人都知道尹詞家非富即貴。

每次放假來接尹詞的都是穿着筆挺的保镖,帶着墨鏡,一絲不茍喊着尹詞“小少爺。”

尹詞本人沒有任何少爺架子,找他幫忙只要是他力所能及的,都會答應幫忙。

就是總給人若即若離的感覺,向天邊觸不到的雲。

不過這次尹詞不再能幹坐着了,舍友提醒他“尹詞,你自己收拾東西嗎?”

“我們下學期要換宿舍了,東西得全部清空。”

尹詞茫然一陣,似才想起,好像是有這麽回事兒,舍友見那張淡漠的臉上罕見地浮現一絲煩躁。

接着尹詞摸出了平時不怎麽使用的手機,撥通宋旻的電話。

那邊很快就接了起來,開口便是一句親昵的“寶貝,怎麽了?”

尹詞又蹙了下眉,他不習慣宋旻這樣叫他,即便從15歲開始,宋旻這樣叫他已經很多年了,但尹詞還是每次聽見都下意識的厭惡。

真的寶貝他,為什麽不在一開始就把他帶走呢?即便是現在也沒有把他要回到身邊,除了表面上的關心照顧和噓寒問暖外,宋旻還是把他丢給尹頌芝,虛僞...

壓下心底的思緒,尹詞平鋪直敘說明“下學期要換宿舍,我的東西帶不走。”

“沒關系,寶貝先跟着保镖回家,爸爸明天去幫你收拾。”

“嗯。”尹詞解決完這件事就挂了電話,一點也瞧不出和宋旻存在親緣關系。

南大的最後離校時間很長,只要在這期間把東西帶走就行,不用趕在明天這麽着急。

不過尹詞不想跟宋旻多解釋,只想快點挂斷電話,要不是這些東西他不能帶回家,也不會打電話給宋旻。

他的媽媽尹頌芝本就不同意他住宿,要是得知換宿舍的消息,一定會讓他把東西都處理丢掉,回家住。

尹詞不想回家,那是一個壓抑、沒有空隙的世界,每每一想到要回去尹詞的心情就如同快要下暴雨的天,黑壓壓、陰沉沉的。

可任他如何抗拒,來接他的人還是來了,淡淡地跟舍友道別後,尹詞就跟着保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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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駛出南大,往城市的郊區走,尹詞視線掠過窗外的景色,有片刻跳車的沖動。

可惜,他想了一路,這個想法也沒付諸實際行動。

他平安的回到了郊區的湖光別墅,這邊住的人也非富即貴,還有很多明星。

尹詞時常能撞見那些打扮得光鮮亮麗的明星進進出出,但他不關注娛樂圈,分不清誰是誰,這方面還是尹頌芝更熟悉一點。

尹頌芝現在是業內當紅的職業明星經紀人,有不少人都想分到她手底下。

但也不少八卦新聞和圈內人指控尹頌芝虐待、苛刻手底下的藝人,可尹頌芝帶起來的都是大紅大紫的。

每次聽見這些,尹詞都想發笑,但他笑不出,比起對他的态度,尹頌芝對待那些明星藝人已經是親和太多。

車駛入地下車庫,被保镖推着進入湖光別墅8號時,尹詞像是從明亮的世界轉換到了地底。

房子位于湖光別墅,采光風景都是極好的,偏偏屋子裏全部拉着深黑的窗簾。

窗簾遮光性很好,即便外面時大白天,屋內也需要開燈照明才能看得清。

不過尹詞習慣了,家裏除房間以外的燈,一般是不開的。

保镖不知道何時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尹詞轉動輪椅往自己的房間去,不打算在公共區域停留。

現在他和尹頌芝就像兩個關系冷漠的房客,關系甚至比學校舍友還要淡漠。

但尹頌芝對他的嚴格要求卻沒變,這點從尹詞進門後就不自覺将脊背挺直可以看出。

若是此刻成陽景和學校的同學在的話,一定會很驚訝,尹詞身上那種散漫的、無欲無求的虛無感沒了。

他變得克制、守禮、優雅,但仔細看,會發現表層下的內裏帶着細線快要繃斷的僵硬。

這棟房子像是禁锢他的牢籠,一旦進入牢籠的範圍內,尹詞就變成了被教改過的犯人。

他的房間在二樓,即使是在他殘疾後,尹頌芝也沒允許尹詞把房間換到比較便捷的一樓,他需要把輪椅靠在樓梯拐角,然後慢慢爬上去。

今天回來比較幸運,尹頌芝不在,她若是在,便會站在尹詞旁邊,看着他一點點艱難地往上爬。

而她尹頌芝便會是尹詞這場難堪的觀衆。

在學校裏,尹詞可以對所有異樣眼光視而不見,全是因為尹頌芝一遍遍将他歷練出來的。

可即使尹詞可以忽略其他所有眼光,也無法忽略尹頌芝的。

這個女人就是要直白地讓尹詞知道,他現在的樣子是有多難堪,恭喜尹頌芝,每次都能成功。

對于正常人來說,這節通往二樓的樓梯不算長,但尹詞卻足足爬了半個小時,癱坐在樓梯口時,尹詞望着向下蔓延的階梯,琢磨這個高度摔下去會不會死。

事實是不能的,也許能再在他身上添一道殘疾。

尹頌芝雖不允許他搬到樓下,家裏的輪椅卻準備得很齊全,樓下一個,樓上一個,方便尹詞使用。

尹頌芝這樣做的理由很簡單,不過是想報複他,報複他湮滅了她的夢想。

他們在尹詞15歲那場車禍後就一直針鋒相對,互相折磨,親生母子活得像仇人一樣。

尹詞在等,等自己什麽時候徹底厭倦了,就悄無聲息的離開這個世界。

所以他對什麽都無所謂,跟旁人也不親近,這樣他哪天消失的話,也沒有一滴眼淚是為他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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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詞進了房間後就開始用投影儀在牆上投屏芭蕾舞劇,根據他上次放假回來的播放進度,今天輪到《吉賽爾》這部。

房間裏響起芭蕾舞劇的音樂,但播放的人卻沒看,就着這聲音窩在床上睡了過去。

定期觀看芭蕾舞劇是尹頌芝從小給他定下的規矩,知名的、小衆的,尹詞都看過很多遍了,劇情大部分都能倒背如流,無論再看多少遍也不能讓他再站上舞臺。

但若尹頌芝發現他回來後沒有按照進度跟進的話,等待尹詞的又是去小房間反省的懲罰。

小房間黑漆漆的,尹詞不喜歡那裏,一想到小房間,鼻子都跟着皺起來。

尹詞雖然成人了,卻因為無法行走,讓尹頌芝能更輕易的對付他,只要強硬地将他往小房間裏一推,尹詞就別想在尹頌芝規定的時間限度內出來。

為了不去小房間,尹詞只能按規定繼續播放着芭蕾舞劇。

今天是尹頌芝不在,他可以偷懶小睡一下,若是那女人在,還會守着他一起看。

尹頌芝當了明星經紀人的一大好處就是,忙,忙到她看管尹詞的時間驟然縮減。

這讓尹詞得了很多喘氣的空間,尹頌芝對尹詞的掌控欲非常強,即使她在外面忙碌,家裏也會安裝監控、攝像頭。

監視着尹詞的一舉一動,就連住宿都是尹詞以死相逼換來的。

尹頌芝舍不得她的夢想,尹詞就是她的夢想,即使是尹詞殘疾後,她也沒死心。

因為當初醫生說尹詞的腿部手術按道理說是很成功的,卻不知為何還是沒有知覺,或是神經上的問題,或是心理障礙影響,但尹詞有很大的可以重新站起來的希望。

這希望便是尹頌芝緊抓不放的,她要尹詞好起來,要尹詞恢複從前光芒萬丈的狀态。

甚至在最初懷疑過尹詞是在裝病,直到後來一次次印證,尹詞是真的沒有知覺,尹頌芝才接受這個事實。

可自那以後,他們就開始互相折磨,在這方面尹頌芝總是要得心應手一點,她已經掌控尹詞太多年。

有些習慣和反應從小養成,根深蒂固,對尹頌芝的恐懼和厭惡,直到現在尹詞都無法釋懷和适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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