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阿生反應有些慢,慕白将香火塞進他嘴裏,兩個小鬼腦袋碰着腦袋蹲在工地大門前吃香火。

慕白腮幫子一鼓一鼓,他咽下香火,認真道:“你下次穿鞋得穿鞋穿快點。”

水鬼癱着張臉,不太懂自己為什麽一個鬼還要穿鞋。

但他一向都是聽面前的人,便慢吞吞地點了點頭。

閻鶴望着灰撲撲的小鬼将手中最好的香火塞給了身旁的水鬼吃,自己卻去吃嗆人的香火。

他聽到那水鬼對着壓床小鬼叫慕白。

兩人關系似乎是極好,就連說話都是小鬼偏頭靠近水鬼,在水鬼的耳邊說,好似在說什麽悄悄話。

閻鶴撚着虎口的佛珠,一錯不錯地望着遠處壓床的小鬼。

工地裏燒的香火不是什麽值錢的香火,大多是印刷廠大批量印出來的廉價紙錢。

那些紙錢燃燒後的劣質香火味嗆鼻,嗅久了還能聞出辛澀味。

閻鶴盯着平日裏在別墅裏吸食着極陰體質精神氣的小鬼,如今卻對着嗆鼻的劣質香火進食。

不知哪裏來的風卷動着燃燒後的灰燼,紙灰四處飄散,三三兩兩的小鬼還聚集在一起。

忽而,閻鶴停下了撚着佛珠的動作,擡了擡眼,一貫冷淡的神色瞧不出什麽情緒。

片刻後,他将佛珠從虎口撥到腕骨,起身拉開車門,朝着車身的另一個方向走去。

車裏的弘晖似有所感,低頭看了手上的念珠,果然察覺到了惡鬼的陰氣,隐隐發起燙來。

大概過了半晌,黑色車門拉開,一個被堵住了口的惡鬼癱在地面。

惡鬼的脖子被一串佛珠收緊,顯了形,猙獰面容痛苦不看,張着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身姿挺拔的男人站在一旁,英挺的輪廓被陰影分割,他低着頭,慢慢擦着手指,神色沉靜。

弘晖卻瞧出了點不對勁,他道:“這惡鬼似乎不是沖着你來的。”

惡鬼被佛珠收緊着脖子,頂着滿是痛苦的一張臉,止不住激動地點起頭。

弘晖轉頭望向燃盡紙錢的工地大門,若有所思道:“這惡鬼似乎是沖着那群吃香火的小鬼來的。”

惡鬼能害活人,也能吃食同類增進實力,只不過吃食同類的惡鬼身上的邪祟氣更重,更容易被陰差抓捕。

閻鶴擡頭望了一眼不遠處三三兩兩聚在一起的小鬼,言簡意赅道:“交給你了。”

弘晖笑起來,他一邊從包袱裏翻找着法器一邊道:“從前你不是從來都不管這種事情的嗎?”

“今天今天突然轉了性子?”

男人轉身上車:“做點好事。”

“給自己積德。”

癱在地上面容猙獰痛苦的惡鬼神情呆滞:“???”

他只是偷偷躲在陰暗處,蹲着一群看起來不強的小鬼擠在一起吃香火,準備如同往常一樣趁機抓了一兩個小鬼來吃。

他壓根就沒有惹面前的人。

弘晖面對惡鬼的呆滞,他摸了摸腦袋,似乎也覺得這個理由不太令人信服,咳了咳移開了目光。

另一邊滿地都是紙錢灰燼的角落,三三兩兩的小鬼依舊聚集在一起。

水鬼忽然擡起腦袋,似乎是察覺到了什麽,皺起了眉頭。

他聞到了在老店裏某個臭名昭著的惡鬼的味道。

那個惡鬼向來以吃食同類來提升修為出名。

他低聲對身旁的慕白道:“我們走吧。”

慕白蹲在地上,扭頭問他:“怎麽了?”

水鬼說沒什麽,只不過想回去了。

慕白望着四周陰森森的工地,點了點頭嘀咕道:“回去也好。”

“我總感覺剛才冷飕飕的。”

好像被什麽人盯着一樣,怪可怕的。

起身離開的瞬間,水鬼不經意回頭看了一眼遠處停着的一輛黑色轎車。

一個身材挺拔的男人身影模糊,正在跟車內的人談着什麽。

但下一秒,仿佛是察覺到什麽,男人擡頭,神色淡淡望了過來。

哪怕是隔着遙遙夜色,憑借着多年來在死亡線上行走的直覺,水鬼頃刻間便摸上腰間的匕首。

等他反應過來男人只是個人類,不是惡鬼時,水鬼才從緊繃僵直的狀态下放松下來,慢慢松開了匕首。

慕白拍了拍他,好奇道:“在想什麽事情?”

“那麽嚴肅。”

水鬼松開匕首,面癱道:“沒什麽。”

慕白知道面前鬼一貫跟個悶瓶子一樣,問不出什麽,便不再問。

他在月光下伸了個懶腰,朝着身後的人嗓音清脆,遙聲道:“你快些,同我一起走——”

水鬼搖了搖頭道:“我走你後面。”

他走在面前人後面才是對的。

慕白索性後退了幾步,直接攬着水鬼的肩膀,風風火火拽着人飄道:“什麽後面前面的。”

“快走快走——”

等到了墓地,慕白才一拍腦袋道:“糟了。”

水鬼扭頭望着他,問道:“怎麽了?”

慕白帶着點懊惱道:“本來說帶你去吃完香火,我再去別墅壓人的。”

“結果我給忘了。”

水鬼想了想道:“那就明天再去。”

慕白腦袋搖成撥浪鼓:“不行。”

“我壓床的對象聽話還膽小,換做是別的小鬼進他宅子,也能吸食他身上的精神氣。”

“說不定到時候我要同別的小鬼搶他了。”

說着說着,小鬼緊張起來,他跳下來,準備要往市裏面去,臨走前還不忘跟水鬼認真說:“你放心。”

“我肯定讓你住進三樓的大泳池!”

說罷,還沒等水鬼回複他,便一溜煙地從墓地上方飄走。

水鬼張了張嘴,慢吞吞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

他嘆了一口氣,想說不用大泳池也行的。

風風火火從墓地飄到別墅的慕白熟門熟路地翻窗進了客廳。

他昨晚一整天都沒來,如今來了別墅,第一件事就是在客廳溜溜達達轉了一大圈。

沒有發現其他小鬼的味道!

慕白舒了一口氣,他放心下來,結果剛在沙發上坐下,就聞到了香火的味道。

他鼻子動了動,起初還以為是自己剛才在工地大門前吃的香火味道沒有消散。

小鬼舉起袖子,将自己兩只袖子都聞了個遍,也沒有發現香火味的來源。

他睜着眼,鼻翼翕動幾下,發現香火味是從沙發底下傳來的。

小鬼腦海中拉響了警報,立馬趴在地上,腦袋往沙發底下探,一只也努力地伸向沙發底下。

他摸着黑骨碌碌地摸了好一會,結果還真的給他摸出了一塊東西。

小鬼趴在地上,低頭有點愣地望着摸出來的香火。

他手上的那塊香火跟尋常香火不太一樣,味道馥郁誘人,顏色也瞧着很漂亮。

宅子裏沒有其他的小鬼,那只有宅子的主人逢年過節祭祀遺留下的香火貢品。

小鬼舔了舔唇,他吹了吹香火上的灰,好奇地張嘴咬了一口手裏的香火。

閻鶴一洗完澡就看到大廳沙發下,小鬼趴在地上,撅着屁股伸手在沙發撈東西。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撅着屁股的小鬼就撈到了一塊香火。

閻鶴看着那塊香火,眼皮猛然一跳。

上次他一腳把那只鬼手踹到了沙發底下,大概也就是那時候鬼手藏着的香火遺落在沙發下。

閻鶴剛向前走兩步,就看到趴在地上的小鬼低頭望着香火,先是好奇地聞了聞,然後就上嘴咬了一口。

下一秒,小鬼臉皺成了一團,猛地将嘴裏的香火吐了出來,一邊吐一邊咳,鼻頭都紅了。

閻鶴的第一反應是伸手去拍面前小鬼的背,但伸手伸到一半的時候才發現面前的小鬼他碰不到。

他只能硬生生停住腳步,收回伸到一半的手,沉默地伫立在原地。

小鬼坐在地上,咳了半天,喉嚨裏那股又苦又澀的惡心味道還是久久不散。

他不知道這是惡鬼食人産生的腐氣,只當自己吃到了陳年的香火,喉嚨和嘴裏難受得厲害。

閻鶴看到小鬼似乎是嘴裏難受得厲害,一向黑潤的杏眼此時蔫吧吧的,吸鼻子的時候,跟耷拉着耳朵的小狗差不多。

他像是對什麽都提不起精神了,趴在餐桌上,只露出蔫吧吧的小半張臉。

閻鶴知道惡鬼食人的腐氣有多惡心,此時也知道小鬼嘴裏和喉嚨裏肯定是惡心得厲害。

他去了一趟浴室,再出來的時候,腕骨上的佛珠被随意擱在了洗浴臺上。

客廳裏很快就淡淡地彌漫開某種若有若無的甘甜清香,跟慕白盛夏喜歡喝的冰鎮酸梅湯一樣清冽卻誘人。

幾乎是聞到的瞬間,慕白喉嚨裏那股泛着的惡心勁就被壓了下去,鼻腔裏滿是清冽誘人的清香。

小鬼擡起頭,鼻尖動了動,幾乎是情不自禁地被吸引,飄起來黏在了男人身邊。

越靠近男人那股味道就越清冽好聞,直勾勾地往人鼻子裏鑽,引得剛吃完香火的小鬼又餓了起來。

他帶着點暈乎乎地沉思,這幾日閻鶴怎麽看起來越來越好吃了。

真字面上的好吃。

沙發上的男人單手撐着下颚,慢慢地看着一本書,過很久才翻過一頁。

小鬼趴在他肩膀上,起初還很認真地等着。

但過了大半個小時,閻鶴還沒有起身睡覺的意思,小鬼有些着急。

面前人聞起來比平時更加好聞,清冽的香味勾得人發饞,但卻穩穩地坐在沙發上,一動也不動。

仿佛一頓饕餮盛宴擺在面前,色香味俱,卻遲遲沒上筷子。

他只能對着一大桌盛宴咽口水,卻一口都吃不到。

小鬼趴在他的肩膀上,探着腦袋想知道男人什麽時候回去睡覺。

但他扭頭,只能看到男人半垂的眸子還有高挺的鼻梁。

閻鶴怎麽不知道小鬼的心思。

他着急得都差點親自動手幫他翻書了,在他耳邊神神叨叨地說着他怎麽還不去睡覺。

閻鶴翻過一頁書,風輕雲淡地想着小鬼早早就同外頭的野鬼一同吃飽了。

既然吃飽了。

那就不急。

外頭的那個叫阿生的野鬼都不心疼,都能張嘴吃下小鬼塞給他的香火。

渾然不管小鬼胡亂去吃不該吃的香灰。

那就不急。

半個小時後,慕白趴在男人肩膀上,迷迷糊糊地就到了卧室。

他甚至連閻鶴什麽時候起身都不知道。

小鬼從男人身上跳下來,他坐在床上,打了個哈欠望着男人。

閻鶴看着小鬼舒舒服服地盤腿坐在大床上打着哈欠,不再蔫吧犯惡心,便去浴室洗漱臺上又取來了佛珠。

他帶着佛珠,自然而然地上了床,似乎同剛才并沒有什麽不同。

打着哈欠的小鬼半眯着眼,迷迷糊糊地也同剛才一樣黏着他。

小鬼在床上貼着他,過了一會覺得有些不對勁,但是又不知道是哪裏不對勁。

好像男人沒有剛才好聞了。

但小鬼又覺得這大概是自己的錯覺,哪有人一下好聞一下又不好聞的。

他腦袋蹭了蹭柔軟的床,開始專心致志等着男人睡覺。

淩晨三點,卧室的窗簾輕輕晃動,小鬼同往常一樣,吃飽喝足,半眯着眼睛,瞧上去滿意得離開了。

在離開前他還想着果然還是屋子裏的精神氣好吃,外面撿的香火只能填飽肚子,稱不上好吃。

于此同時,淺灰色大床上的男人閉着雙眼,呼吸平穩,額發稍稍淩亂,眉目深刻。

閻鶴似乎是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在夢裏,工地大門的偏僻角落紙錢與紙金寶元寶在燃燒着,晃動的火光在夜裏顯得格外清晰。

他看着穿得灰撲撲的小鬼蹲在地上,去追着已經熄滅的紙錢。

結果小鬼被香灰嗆得連連咳嗽,鼻尖發紅,瞧上去好不可憐。

身旁的弘晖撚着念珠嘆息一般可憐道:“這是誰家的小鬼?看樣子是餓壞了。”

閻鶴看着夢中的自己走上前去。

他半蹲在地上,一手捏着小鬼的腮幫子,迫使他張開口,伸進了兩根手指,濕漉漉地撐起小鬼的臼齒,從軟熱的唇齒間拿出那點胡亂吃的香火。

小鬼半仰着頭,紅着鼻子,鴉睫濡濕,任由着他伸手從他嘴裏拿出亂吃的東西。

夢裏的他想,跟個小孩一樣。

餓了就到處亂吃東西。

還是得要人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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