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當時我就橫眉怒目,兇神惡煞地盯着那個人。”
“立馬就把那人吓得屁滾尿流,哇哇大叫……”
深夜,墓地裏的小鬼努力裝作穩重,但眼睛卻亮晶晶,比劃着樂道:“那人一下就從床上蹿到了床底下……”
對面的水鬼專心地聽着他說話,時不時還捧場道:“真的嗎?”
小鬼盤着腿,很是一副認真的樣子:“當然啦。”
“他見到我肯定是要被吓得屁滾尿流的。”
水鬼面癱着點了點頭道:“真厲害。”
慕白被誇得心滿意足,但還記得自己的好兄弟也很厲害,于是謙虛道:“還好還好。”
“你也很厲害。”
一頓商業吹捧後,心滿意足的小鬼跳下墓臺,他拍拍屁股上不存在的灰道:“我要過去了。”
他扭頭,頗有幾分出去賺錢養家的老成持重,語重心長道:“你一個人在家,要看好我們的墓碑啊。”
“後半夜我就回來了。”
水鬼抱着香火,面癱着一張臉點了點頭。
看着小鬼興致勃勃飄出去的身影,墓地裏的水鬼坐在地上,跟空巢老人一樣,等着小鬼賺香火回來。
身旁的無頭鬼探出個腦袋,朝他羨慕道:“真好,還有人給你掙香火。”
水鬼看了他一眼,然後面無表情把無頭鬼懷裏的腦袋丢到了十幾米遠的地方。
無頭鬼一邊哇哇叫着一邊去找他的腦袋。
水鬼坐在地上,心想他才不要慕白給他掙香火。
在他眼裏,小鬼就應該什麽都不用做。
吃最好的銀蠟,看最新的話本。
這些想法像時不時如同火花一般猝然冒出來,再往深想去腦子便刺痛得厲害。
水鬼努力在記憶深處想着為何他會覺得小鬼什麽都不用做,為何他又覺得他應該走在小鬼後面。
這些想法越想就越頭疼欲裂,仿佛有把鐵錘直直向天靈蓋錘去。
水鬼想得頭疼。
他看到無頭鬼把大腦袋撿回來,于是把無頭鬼的腦袋給丢了出去,似乎要連着一起把自己的腦袋也丢出去一樣。
無頭鬼嗚嗚地又跑去撿自己的腦袋。
看着無頭鬼的大腦袋被丢出去,水鬼的腦袋也跟着不疼了,他敲了敲自己的腦袋,沉思了一下,決定不再想。
反正他得看着墓碑,等慕白回來。
另一頭的別墅,小鬼踩着飄窗上,覺得有些不太對勁。
今夜的別墅有股奇異的清香,摻雜着香火,飄在空中。
好像有人在燒了柚子味的香火一樣。
小鬼跳下飄窗,他吸了幾口,很快便将客廳裏柚子味的香火吸了幹淨。
書房裏亮着燈,慕白想也不想就朝着書房飄去。
明亮的書房裏擺放着幾疊厚厚的書籍,閻鶴坐在椅子上,半垂着眼,翻閱着泛黃的資料,一字一行搜尋着什麽。
姓慕也可能姓木,單字一個白,但也可能是栢。
年歲不大,看上去不會超過二十。
身穿直領大襟樣式的灰袍,生前距離現今大概三百多年。
閻鶴搜尋着三百多年前史書上與各宗族譜與慕白同名同姓的少年,但凡是有些許相似的,都會将名字記在白紙上。
但沒一個能完完全全對上。
就算對得上一星半點,也沒有生辰時間與死亡時間。
縱使是有,時辰也極其模糊,不能用作燒東西到陰間的引子。
大疊的紙在夜風的吹動下浮動起來,小鬼趴在書桌上,捧着漫畫看得津津有味。
閻鶴放下筆,看着白紙上密密麻麻的十幾個名字,又擡眼看了一眼小鬼。
小鬼渾然不知他在做什麽,穿着破破舊舊的灰袍,趴在書桌上翻着漫畫書。
灰袍的袖口都破了一大塊,用着歪歪扭扭的針腳縫補了起來。
但偏偏他生得雪白,面容漂亮如秀玉,同那灰撲撲的破舊袍子格格不入。
閻鶴放下筆,半垂着眸子,慢慢地想着,既然人間的法子走不通,那邊走陰間的法子。
慕白翻了一頁漫畫,沒過多久發現今晚的男人很早就去洗了澡,在卧室裏點燃了安眠香薰,準備睡覺。
他抱着漫畫,覺得有些奇怪。
但他沒想多,畢竟男人睡得越早,他吃飯的時間也就越早。
淩晨兩點半,吃飽喝足的小鬼拍了拍肚皮,偷偷撩開窗簾,如同往常一樣偷偷溜了出去。
淩晨三點。
別墅卧室的燈亮起,男人穿戴好衣服,拎着紙紮的一疊東西,在淩晨的冷風中打開車門。
夜幕漆黑,半輪彎月被雲層遮掩。
荒涼的盤山公路樹影重重,路邊有一團燃燒的紙錢,燭火在冷風中搖晃。
夜半時分,露水同陰氣一般濃重,燃燒跳動的燭火與形單影只的背影一同出現在荒涼公路邊。
一個黑色的佝偻身影如同流水一般蔓延在地面上,緩緩地流動向燒着紙錢的背影。
月光下,燒着紙錢的背影似乎完全沒有意識到身後的異樣。
黑色的佝偻背影忽而如同折疊的紙人一般猛然從地面直立,陰氣凝成的黑爪猙獰地抓向燒着紙錢的背影。
兩分鐘後。
佝偻着軀幹的老鬼痛苦地抓着脖子上束緊的佛珠,發出瘆人地赫赫聲響,瞪大眼睛望着眼前的男人。
閻鶴慢條斯理地擦拭着修長的手指,他望着面前的惡鬼,彬彬有禮微笑道:“你好。”
“勞煩閣下送點東西。”
惡鬼眼珠子瞪得更加大,發出赫赫聲響,才知道自己原來是被面前人給引誘騙了過來。
他本以為午夜淩晨在荒涼公路燒紙錢的是個什麽忌諱都不懂的活人,本想上前吃食,誰知竟是面前人刻意為之。
像他這樣的惡鬼确實能夠搶奪他人的香火和祭品,但從來沒有活人攔截他,讓他把香火祭品帶給別的鬼魂。
夜深露重,男人稍稍彎了彎腰,收緊了惡鬼喉嚨上的佛珠,溫聲道:“不願送?”
惡鬼面容越發痛苦,連忙急急搖頭,好一會才喉嚨上的佛珠才松開了半截。
惡鬼看着面前的男人點了點燒好的一疊紙,繼續溫聲道:“那就勞煩閣下将這些送給一個叫慕白的小鬼。”
“記住,要讓他以為是旁人燒錯的。”
惡鬼驚恐慌亂地點了點頭,喉嚨上的佛珠才慢慢松了下來。
———
入夜。
墓地前,小鬼盤着腿,謹慎地望着面前的一套蜀錦織成的灰色暗雲紋衣袍。
這套衣袍觸手柔軟,針腳細密,衣袍上的暗紋猶如浮光,在月色在宛若流動的銀水,乍一看并不出衆,但細看卻精致服帖。
這套衣袍自從他跟阿生醒來就出現在墓地附近。
他跟阿生死了好久好久了。
不會再有親人能燒東西給他們。
他們問了周圍一圈的小鬼,那群小鬼都說這套衣服不是燒給自己的。
最後還是一個不認識的鬼說大概是旁人燒祭品的時候念錯了名字和生辰,稀裏糊塗就燒到了他們這裏。
慕白依舊還是有點謹慎,伸手摸了摸衣袍。
水鬼坐在地上,他也摸了一遍觸感柔軟的衣袍,然後擡頭鄭重道:“确實是活人燒的祭品。”
大概是昨晚燒的,衣袍還附着些許香火味。
慕白聽到阿生的話,這才放心下來。
阿生已經動作麻利地拆開了衣袍,癱着一張臉對着小鬼認真道:“穿。”
水鬼大概是骨子就存有土匪一般的作風。
別說是旁人燒錯的祭品。
要是面前人喜歡,水底下死人的衣服水鬼都敢扒下來,去河邊搓幹淨曬幹了給面前人。
慕白拿起衣服,認真地望了望,然後朝面前人招了招手。
水鬼面癱着一張臉飄了過去。
晚上八點。
小鬼如同往常一樣偷偷溜進別墅,看到正在客廳上打開電視的男人。
他眼睛一亮,咻地一下就飄到了沙發上,端端正正坐好。
閻鶴剛打開電視,就看到身旁多了一股陰涼的氣息。
他放下遙控,偏頭,看到了穿着新衣服的小鬼。
嶄新柔軟的暗紋灰袍包裹着少年清瘦的身軀,細細繡着的暗紋晃動起來猶如浮光,襯着雪白的手臂越發白皙。
他盤腿坐在沙發上,漂亮得簡直不像個小鬼。
倒像個不知從哪個橫店片場裏出來的演員,脫下了長長的頭套,露出黑色柔軟的碎發,叫人總是忍不住回頭看。
小鬼只知道換了新衣服舒服,穿在身上不似從前一樣磨得慌,他抱着枕頭,目不轉睛地望着電視裏的畫面。
閻鶴給他放了一部電影,等他看完了才起身走向卧室。
慕白發現似乎這幾日男人都早早洗了澡,等他來之後不是在書房就是在客廳了,不再像從前還要花上半個小時洗澡。
小鬼趴在床上,在內心贊許地點了點頭。
洗澡洗得越早,代表睡覺也睡得越早,那他開飯的時間自然也越來越早了。
他撐着腮幫子,興致勃勃地翻着床上的漫畫,等着男人上床睡覺。
閻鶴如同從前一樣關上卧室門,擡頭看了一眼望着大床上的小鬼,忽然就停下了腳步。
大床上的小鬼趴在床上,如同往常一樣脫了鞋,晃着腿看着漫畫書等着他。
暗紋灰色的袍子順着豎起的小腿滑落,露出裏頭的灰撲撲還有補丁的裈褲。
裏頭的裈褲看上去跟先前破破舊舊的灰袍子是一套的。
閻鶴難得怔在原地,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漏燒了成套的裈褲。
但他反複回想,都确定自己沒有漏燒新衣服的褲子。
他确實燒了一整套衣服過去。
小鬼似乎是感覺到什麽,他昂着腦袋,撓了撓屁股上灰撲撲的舊裈褲,摸到的布料冰涼柔軟。
他美滋滋地心想幸虧燒錯東西的好心人燒了一整套過來!
他穿上半身,阿生穿下半身。
阿生是水鬼,穿着冰涼涼的新裈褲,這個夏天肯定要比之前的夏天好過啦。
好兄弟就是要有難同當有福同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