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晚上十點。
卧室裏的風鈴被人撥動,清脆的響聲回蕩在空蕩蕩的別墅。
平日裏聽到風鈴響動的小鬼如今卻沒再出現。
窗邊的男人眉頭越皺越深。
他拉開窗簾,單手扶在窗臺,望向草坪上燈光柔和綿延不斷的地燈,茂密的枝桠搖晃發出沙沙的聲響。
連續兩天都沒見小鬼的身影,也沒察覺到附近的陰氣。
穿着黑色睡衣的男人伫立在窗前好一會,才按滅卧室的燈。
但以往漆黑的卧室卻留了一盞小小夜燈,昏黃燈光柔和投射在牆面,無聲地照亮卧室。
次日清晨。
別墅三樓,偌大的健身室擺滿器械,晨曦的陽光透過落地玻璃,折射在地板上晃出耀眼光芒。
跑步機上的男人穿着黑色運動服,寬肩窄腰,長腿被針織高彈的黑色布料包裹,肌肉線條流暢而富有爆發力,完美得如同藝術品。
他慢慢走在跑步機上,胸膛稍稍起伏,泛着潮澤的額發向後捋了捋,露出英挺的五官。
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直到跑步機停了下來,閻鶴才回過神。
他拿起雪白毛巾,偏頭望向落地玻璃窗外大片的碧綠草坪,眸色沉了沉。
整棟別墅都沒有陰氣留下的痕跡。
小鬼昨晚也沒來。
與此同時。
一輛共享單車飛馳在馬路上。
共享單車的車把手上挂着一個巴掌大的傀儡布偶和一碗熱幹面。
那傀儡布偶搖搖晃晃挂在車把手上,偶爾跟熱幹面撞個滿懷。
玩偶裏被封印的慕白晃得頭昏眼花,有時差點沒一頭栽進熱氣騰騰的熱幹面。
騎了一段路,衛哲把共享單車停在了路邊,他蹲在路邊,屁颠屁颠地給自己的長輩打了通電話報喜。
他在電話裏同衛家人說自己捉到了一只惡鬼,那只惡鬼作惡多端,法力高強,慣會僞裝。
幸好自己早早就識破,才能将那惡鬼擒拿到手。
如今就差聯系那處宅子的主人,告知自己擒拿了惡鬼。
被困在傀儡布偶裏的小鬼目瞪口呆:“???”
他什麽時候作惡多端、法力高強?
小鬼憋着一口氣使勁掙紮起來,但布偶的四肢卻怎麽都動不了,渾身上下只有腦袋能動。
小鬼拼勁全力晃着腦袋,努力地晃動起來,試圖告訴面前人他抓錯了鬼。
拼命晃動的傀儡布偶終于引起了衛哲的注意,他看到傀儡布偶一個勁地往着裝着熱幹面的塑料袋上撞,以為是封印的惡鬼憤怒了起來。
衛哲樂了,他對着電話裏的長輩道:“這惡鬼還不服呢……”
“現在張牙舞爪的在跟我叫嚣呢……”
他伸出食指和拇指,揪住了一晃一晃傀儡布偶的腦袋,讓傀儡布偶的腦袋動彈不了。
電話裏的衛家長輩很是欣慰道:“不錯,終于有了長進。”
“你若是聯系津市那處宅子的人……我記得津市中弘白大師盛名遠揚。”
“他的弟子弘晖也毫不遜色,多年來擒拿了不少惡鬼,大概也結識了不少權貴,他或許有些法子。”
“我替你牽線聯系聯系,我記得弘白大師弟子弘晖人品貴重,大概是願意幫這個忙的……”
衛哲高興起來,連聲答應下來,他摁着搖頭晃腦的傀儡玩偶,沒過多久,就收到了長輩給的地址。
地址是郊區外的鐘明寺,離這處還有很長一段距離。
衛哲蹲在路邊,三兩口吃完了熱幹面,打了個車,風風火火揣着傀儡布偶趕往鐘明寺。
在出租車上,他把傀儡布偶放在膝蓋上,瞧了一眼,才發現那布偶哭喪着臉。
玩偶原本兇神惡煞的眉眼都耷拉下來,透出了幾分可憐。
衛哲又樂了,他伸出兩根手指,把耷拉下的眉眼提拉上去:“如今聽到要去寺廟,知道怕了?”
小鬼哭喪着的臉強行被提上去,露出了個皺巴巴的笑臉。
出租車飛速行駛,半個多小時後抵達了鐘明寺的山腳。
衛哲帶着傀儡玩偶下車,将扣着鑰匙圓環的傀儡玩偶挂在的手指上,開始爬山。
慕白眼中的景色不斷變化着,郁郁蔥蔥的茂密叢林在他眼前掠過,眼睜睜看着衛哲氣喘籲籲停在了朱紅色的寺廟門口。
然後看到了一個極為眼熟的禿驢站在寺廟門口,看樣子似乎在等人。
傀儡玩偶的眼睛頓時瞪大起來,又開始使勁晃着腦袋撞着衛哲的褲腿。
這禿驢不就是閻鶴找的假把式大師嗎?
小鬼欲哭無淚。
怪不得這年輕人能抓錯鬼,原來假把式跟半桶水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衛哲笑容拘謹地跟面前樣貌溫和的僧人打招呼:“弘晖大師嗎?”
“家父是衛增……”
還沒說話,手持念珠的弘晖就笑着道:“我知道的,同門人不必拘禮。”
他一邊領着年輕人往禪堂裏走一邊道:“令堂在電話中也同我說了,衛先生生擒了惡鬼,果真是年少有為。”
衛哲有些不好意思,他摸着後腦勺,跟在弘晖身後道:“哪裏的話。”
“這惡鬼夜夜偷入恒水苑的那處宅子裏吸食精氣,我也是運氣好才能将它擒獲,将他封印在傀儡玩偶裏……”
誰知聽到這話,在前頭領路的弘晖忽然腳步一滞,他似乎有些愣然,疑心自己聽錯一般,重複道:“恒水苑?”
衛哲使勁地點了點頭道:“對,就是津市寸土寸金的那個恒水苑,裏面的人非富即貴,我實在是進不去……”
弘晖神色有些複雜。
如果他沒記錯,閻鶴就是住在恒水苑。
前些年因為閻鶴絞殺了不少惡鬼,如今津市的惡鬼幾乎是對恒水苑敬而遠之,閉口不提。
若要說真的有什麽作惡的鬼……
弘晖眼皮猛然一跳,想起了前些日子閻鶴身邊的壓床小鬼。
那壓床小鬼閻鶴似乎關照得很,問了他不少壓床小鬼的忌諱。
弘晖穩了穩心神,他轉頭道:“我可否看一看封印的傀儡玩偶?”
衛哲舉起圈着鑰匙扣的手指,真誠道:“在這裏。”
小小的傀儡玩偶在半空中晃了晃。
弘晖定睛一看,原本看起來兇神惡煞的傀儡玩偶如今耷拉着眉眼,硬生生讓人瞧出幾分可憐巴巴。
“……”
旁的惡鬼被封印住都是面目猙獰,哪會像面前的傀儡玩偶一樣,瞧着如此可憐。
弘晖神色有些複雜道:“衛先生,我大概知道那處宅子的主人是何人了……”
衛哲喜不自禁:“果真?”
“大師真是人脈廣闊啊!”
弘晖繼續神色複雜道:“我替你聯系一下那處宅子的主人吧。”
衛哲高興得厲害,只一個勁地點頭說好,還道:“我得好好向那處宅子的主人告知這惡鬼是每日如何吸食他的陽氣。”
“讓那處宅子的主人看到這惡鬼如今被擒拿的模樣,好寬寬心。”
弘晖默默然,好一會才将衛哲請進了禪堂,并說自己現在就去聯系那處宅子的主人。
衛哲帶着傀儡玩偶,搓了搓手走進了禪堂,按捺住興奮危襟正坐,準備迎接自己人生中打響名聲的第一炮。
另一邊。
辦公室裏,閻鶴的私人手機響了幾聲,他微微偏頭,看到屏幕上跳動着弘晖的名字。
他接起電話,語氣沉靜道:“怎麽了?”
弘晖稍稍咳了咳:“你那壓床的小鬼,最近還來嗎?”
“倘若沒來的話,極有可能是被抓了去,如今那天師找上我,希望我能夠聯系你……”
話還沒說完,弘晖就聽到電話那頭傳來椅子推動的聲音,似乎有人站了起來取了外套。
沒有半句多言,電話那頭的人只道:“半個小時後,鐘明寺見。”
一通電話不到五分鐘,弘晖挂斷了電話,偏頭看到禪堂裏的年輕人帶着點緊張的眼神。
他撥了撥手上的念珠,虔誠地長長地在心底默念——佛祖保佑。
弘晖走了進去,他給面前人斟茶,望着衛哲左右搖晃着傀儡人偶的腦袋,便開口讓他把傀儡玩偶放在案桌。
衛哲連忙把傀儡玩偶放在低矮的案桌上,見此,弘晖才松了一口氣,朝着面前人談笑起來。
封印在傀儡玩偶裏的慕白被擺放在低矮的案桌上,正在斟茶聊天的兩人似乎并不将他放在心上。
特別是衛哲,他聽着弘晖同他說的驅鬼趣事聽得心潮澎湃,想要在風水界揚名的心更為迫切起來。
他完全不擔心已經封印在傀儡布偶裏的惡鬼能鬧出什麽幺蛾子。
低矮案桌上的慕白使出渾身力氣,試圖慢慢活動着人偶僵硬的四肢。
興許是找到了訣竅,不知過了多久,他竟真的能夠慢慢地活動起四肢。
只不過四肢依然僵硬,活動起來十分笨拙。
慕白大氣也不敢喘,又花了好一段時間适應自己控制僵硬的四肢,慢騰騰地挪動着笨拙的身軀。
斟茶談論的兩人完全沒有意識到案桌上的傀儡玩偶正以一種極其緩慢的速度朝案桌邊緣挪動。
極其細微的“噗嗤”一聲,挪動到案桌邊的傀儡玩偶滾落到了地面。
——跑!
滿腦子都是這個念頭的小鬼使勁地挪動着圓滾滾的玩偶身軀,使出吃奶的勁拼命地向前挪動。
直到傀儡玩偶一腦袋撞上了包裹着黑色西裝褲的長腿。
傀儡玩偶僵硬在原地兩秒。
周遭是一片寂靜。
小鬼心生絕望,索性直接向後倒去,四肢攤開裝死。
風塵仆仆趕來的閻鶴眉頭皺起來,他微微低頭,看到了裝死的傀儡玩偶。
什麽東西?
那麽醜。
大概又是跟某些邪祟一樣的臭魚爛蝦。
閻鶴擡起腳,皺着眉從癱在地上裝死的傀儡人偶身側疾步掠過。
他走到禪堂裏,将佛珠撥到虎口,修長的指節敲了敲禪堂的木門。
弘晖偏頭望去,起身給衛哲介紹道:“這邊是那處宅子的主人。”
他擡眼一看衛哲,卻發現剛才還興高采烈的年輕人驟然沒了聲,拘束地站在他身後。
衛哲從沒見過人身上的陰氣如此之重,
面前這位穿着黑色西裝,神色淡漠,虎口上持着佛珠的男人身上的陰氣卻比惡鬼還要重上三分。
閻鶴撩起眼皮,在面前年輕人身上聞到了小鬼的陰氣。
他微微偏頭對弘晖淡淡道:“我想跟他聊一下。”
弘晖點了點頭,退了出去。
禪堂頓時就只剩下衛哲和面前男人。
衛哲打起精神努力道:“閻總您好,我是衛家派的風水師,正巧聽到有小鬼說您宅子惡鬼纏身,我便略施小計,将那惡鬼收了起來。”
“從此以後您也不必受那惡鬼的侵擾……”
可面前的男人并沒有像之前的一些大戶人家露出心有餘悸的表情,他只是倏然一笑,擡頭望着他。
“他是你抓的?”
衛哲謙虛地點了點頭。
面前男人用力撚着虎口的佛珠,将佛珠撚得咯吱作響,他慢慢輕聲道:“原來是你啊……”
“我說他前夜怎麽沒來……”
天生對邪祟之事敏感的衛哲心頭忽然猛然一跳,他結結巴巴道:“閻總,怎、怎麽了?”
閻鶴望着他,微笑輕聲道:“怎麽了?”
“你要不要滾回你衛家問問你祖師爺,你如今管的是哪家的風水?”
衛哲震然向後退了幾步。
———
禪堂外頭,手持念珠的弘晖朝着院中的菩提樹嘆息地念了一句菩薩保佑。
念完後,他扭頭一看,發現一只圓滾滾的傀儡玩偶正在努力挪動着笨拙的身體,奮勇前進,一刻也不曾停歇。
傀儡玩偶的目标似乎是不遠處矮桌上擺放着的福袋。
只要鑽進去藏起來,說不定能隔絕陰氣,甚至還能随着祈福的人一同回家。
慕白恨不得長出八只腿狂奔鑽進福袋裏,那架勢都快趕上投胎的鬼魂了。
弘晖:“……”
他默默地雙手合十,念了一句菩薩保佑。
十多分鐘後。
禪堂裏的門被推開,身後是抽抽噎噎打電話給家裏人說自己幹不了風水師的衛哲。
得知自家小鬼是先前的臭魚爛蝦,閻鶴臉都綠了,滿地找着在地上奮力挪動的玩偶。
找了一圈也沒找見,直到發現弘晖默默地望着某個方向。
綠着臉的閻鶴也順着那個方向望去,看到自家小鬼成了一只小小的傀儡玩偶,正使勁地往着福袋裏鑽。
歷盡千辛萬苦的傀儡玩偶鑽進了喜慶的福袋裏,沒過幾秒就伸出一只玩偶手,将福袋袋子拉上。
閻鶴:“……”
他面不改色将那只福袋拎了起來,擡眼示意弘晖趕緊說話。
弘晖:“……”
他神情複雜道:“施主,此福袋與你有緣,能夠庇佑後半身健康無憂,帶一個回去吧。”
閻鶴又做了口型,無聲地說了一句話,示意弘晖按着他的話說。
弘晖:“……支付寶掃這裏,二十塊一個謝謝。”
閻鶴滿意了,點了點頭。
福袋裏的小鬼:“!!!”
傀儡人偶乖乖待在福袋裏,虔誠地等着有緣人将他帶回家,脫離苦海。
有緣人似乎對他格外珍重,一路上都好好地将他放在柔軟的座椅上,沒讓他晃到一點。
福袋裏的小鬼感動不已。
半個小時後。
福袋裏的小鬼感覺到自己被放在了桌面上,福袋緩緩拉開了一道口子。
小鬼睜大眼睛望着帶自己脫離苦海的有緣人。
直到他看到一張眼熟到不能眼熟的臉。
小鬼還在愣怔中,下一秒,就被修長的指尖狀似無意地戳了戳布偶的屁股。
确實跟想象中一樣軟。
面色沉靜的閻鶴收回手指,摩挲幾下,沉穩地如是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