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正文

第1章 正文

帕雷沙把咒術書合上,長舒了一口氣,溫柔的陽光從窗外射進來,照在古樸肅穆的大圖書館裏。凝重的歷史感和窗外明朗的氣氛結合在一起,有一種奇妙的感覺。

他熟悉道大圖書館像自己的家,實際上很多法師都是這樣,恨不得把家安在這裏。凡因王國帝都的大圖書館是大陸上最大的圖書館,這巨大的書海中總是呆着無數廢寝忘食的法師們,他們是世界上最癡迷的人,不過對此帕雷沙總是不太理解的。

帕雷沙全名是帕雷沙·艾藍德迦。他有一個榮耀的姓氏。艾藍德迦是凡因帝國擁有最古老歷史的家族之一,一向是國王的左膀右臂。而做為艾藍德迦家族麽子的帕雷沙,也理所當然會擁有一個無比光明的仕途。

他的一切都在完美的計劃之中,他有一個身為武官的兄長,而他便理所當然地選擇了從事凡因王國一直無比重視的魔法事業。他今年二十一歲,他會在将來的兩年內取得正式法師的資格,穿上初級宮廷法師滾着黑邊的長袍,以後他将節節髙升,順利取得大魔法師資格,成為一個睿智的擁有淵博知識的法師,做為艾藍德迦家族成員中又一道耀眼的光環。當然他也很喜歡學習魔法,就像他一樣喜歡歷史和地理,天文和數學,不過他更加喜歡把一切學業都丢掉跑出去游玩,折騰上一整天就是了。一一魔法對他來說更多的是一項必要的課業,所以他對大部分癡迷于這項事業的法師們是抱着無法理解的感覺的。

帕雷沙把書收拾好,純金般的發絲在陽光下閃耀着惑人的光采,他有一張俊秀的臉龐,淺藍色的眼睛,實習法師的純白色長袍襯托出他斯文溫和的氣質。對面的門悄無聲息地打開,他擡起頭,向着對面剛走進來的男子露出一個帶着點調皮的可愛笑容。

“親愛的騎士大人,您怎麽跑到大圖書館裏來了,要知道這裏可是法師們的天下呢。”

對面黑發黑眸的年輕人笑了起來。他有着英俊挺撥的五官,從那矯健優雅的身形和腰間的劍看得出他的職業,一位劍士。

“來接我們未來的法師大人,”俊挺的臉龐露出孩子氣的笑容,“親愛的,我們去哪裏吃飯,我受夠食堂那些半生不熟的飯菜了!”

“可是我還有一些關于草藥術的資料沒找齊,”帕雷沙躲開那雙理所當然準備攬住他肩膀的手,正色道:“我希望你不要在神聖的大圖書館裏做出這樣有失檢點的行為,凱森,你可是我國未來的騎士大人呢。”

凱森孩子氣地撇撇嘴,依然無賴地攬緊戀人的肩膀,“得了帕雷,這裏又沒有別人,這鬼地方跟座城市二樣大,像座墳墓一樣安靜……我說,我都整整兩天沒見着你了,你就不能溫柔一點嗎?”他湊近他的耳邊,暧昧地小聲道,“今晚有沒有空?”

帕雷沙斜瞄他一眼,一本書直直迎面砸過去,“我要複習功課!”

“不用這麽小氣吧,”凱森把帕雷沙的書拿在手裏,“我們已經一個星期沒有……”在帕雷沙狠狠地瞪視中把下面的話咽了回去。

“人要有基本常識,凱森,我記得你明天有劍術考試吧。”

凱森露出一幅“你這人怎麽這麽掃興”的表情看着他,帕雷沙做優等生狀驕傲地甩了甩一頭醒目的金發,走出圖書館。

這類男子之間的交往在凡因國談不上罕見,周圍的人對此也大多報着一種放任的态度,而家庭不俗的勢力也并沒有讓他們感覺到交往上有什麽實際的困難。這兩人三年前在入學典禮上相識,一年前帕雷沙接受了凱森的告白,順利交往至今,沒有任何風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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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與其說像一對戀人倒更像對朋友,兩個大男孩般打打鬧鬧,同樣開朗好動的性格完全談不上互補。他們只是一對未經人事的普通戀人罷了。

凱森在帕雷沙身邊蹭來蹭去浪費了他的一個下午,帕雷沙始終沒有松口。真正法師一樣堅定頑固的性格一向是他的驕傲。何況不光凱森明天有劍術考試,帕雷沙的藥草課明天也要有一次大考,關系到這個學期能否順利畢業的問題,這可不是開玩笑的。

帕雷沙把一臉不情願的凱森趕走後,覺得自己真是毅力可嘉用心良苦,大大佩服了奮己一番後便成為一個為考試所苦的學生,乖乖地回到了圖書館複習明天的考試範圍。這些天玩得太過頭,弄得最後只剩三天的複習時間,帕雷沙給自己沏了杯提神的草藥茶,準備開個通宵。修長的手指心不在焉地撫摸着羊皮的書頁,心裏盤算着明天下午考完試要不要去看凱森的劍術測試,明晚出去留宿應該不要緊吧,要和宿舍的同學打招呼呢……優美的唇角不自覺露出微笑,那家夥看到自己應該很開心吧。

圖書館裏為看書者分成了不同的小小隔間,這對連夜攻讀的帕雷沙十分方便。沙漏裏的白沙細細撒過了兩個時辰後,時間已進三更。帕雷沙大大打了個呵欠,啜了一口已經涼掉的草藥茶,看過的資料已在左手邊放了一堆,因為大部分時間太過懶散,所以他一向采取考試前突擊的方法。伸了個懶腰,從現在的進度上看也許上午考試前還能小睡一下呢。

弗洛老師的藥草一向是十分難以過關的科目,那是個認真的不得了的老頭兒,每次總要留卞一大堆倒楣的學子。但帕雷沙并不覺得他會太過為難自己,弗洛老師和艾德藍迦家有很深的關系,更确切一點說,他的仕途很大程度上仰仗了有權有勢的艾德藍迦家族。所以只要自已的成績能馬馬虎虎過關,應該就沒問題吧。

很困呢,帕雷沙再次打了個呵欠,無意間擡起頭,他幾乎吓得跳起來,有一個人站在門口。

三更半夜讀書時碰到這種事的确讓帕雷沙吓得不輕,可是看到門邊的人是誰以後他立刻嘲笑起自己來,真是膽小鬼,他站起身,露出微笑,“弗洛老師,您這麽晚還沒有休息嗎?”

門前站着的老者有着一頭灰發和同色系的眼睛,正是帕雷沙的草藥課老師,弗洛·艾蒙。

其實弗洛這個時間出現在圖書館并不是什麽奇怪的事,這些法師們老是折樣,徹夜不眠地研究什麽魔法典籍,所以帕雷沙也只是禮貌性地随口問一下罷了。不過雖然老師這個時間沒睡泡在圖書館裏不奇怪,能抽出時間來找自己就是件很奇怪的事了。帕雷沙看書的地方是個很偏的隔間,平時鮮少有人會來造訪。而讓一個沉浸在自己學問裏的魔法師離開他的書本老遠跑來找一個學生,更是幾乎不可能的事情。

弗洛并沒有立刻回話,一雙灰色的眼睛直直盯着帕雷沙,一聲不響。帕雷沙呆了一下,他不自然地站直身體,隐隐覺得他的老師今天有點不太對勁。帕雷沙試圖說點什麽打破這個僵局,他注意到弗洛手裏拿着本巨大的黑色圖書,從封面上看大約是黑魔法一類的東西,這類東西很少允許人查閱,但弗洛老師是位相當高階的法師,擁有這個權力,于是帕雷沙露出一個明朗的笑容,

“弗洛老師,您是來這裏查閱什麽典籍的嗎?”

這時的弗洛突然長長地嘆了口氣。帕雷沙奇怪地看着他。弗洛走近兩步,輕輕把手中的書放到帕雷沙面前的書桌上,慢慢開口,“本來是的,帕雷沙,可是就在剛剛發生了一件事,所以我必須到這裏來。”他看着自己學生年輕的臉龐上露出迷惑的神色,無奈地搖了搖頭。“你真是個很乖的學生,帕雷沙,即使你并不會成為留名青史的那個最頂尖的法師——而這也只是因為你對魔法不夠癡迷兩已,你的天分是毋庸置疑的。你會成為艾藍德迦家族出色的人才,這些年我看着你一步一步成長,如果沒有意外的話你的未來将是确定的,成為一個大魔法師,一生光明。”

帕雷沙睜大一雙藍色的眼睛,他覺得有什麽不對動。一向不喜言辭的弗洛老師竟然對他說這些,而且是在這三更半夜的時間,打斷老師正在研究的大約是黑魔法之類很重要的事情,跑來一個學生面前對其人生和才能做點評!

“老師……”他試圖插入說些什麽,這樣違反常識的事情讓他感覺很怪異,可是他的話被弗洛打斷了。老人擡起手,示意他不要說話,淺灰色的眼睛盯着他,輕柔的聲音裏帶着某種冰冷,緩慢卻不容置疑地道:“但是,這一切該結束了,帕雷沙,很遺憾你無法這樣走完你的一生了。”

他露出微笑,可是眼裏的寒意讓他的笑容虛假得像一種純粹筋肉的抽動。“你就要死了,很抱歉要打斷你風光順利的一生,但我也沒有辦法。”

帕雷沙呆在那裏,定定地着着站在他面前的弗洛,他張了張唇,發現自己并沒能順利地發出聲音,他只好深呼吸一次,調整好自己,努力露出微笑,“您……在開什麽玩笑嗎?老師,您剛剛說……”

“我沒有開玩笑,”弗洛冷淡地回答,灰眸中露出一絲憐憫,“雖然我并不喜歡你,但是我真的很遺憾必須這樣結束你。”

他緩慢擡起手,帕雷沙看到他的嘴唇在慢慢蠕動,他知道他在念一個強大的,足以致自己于死地的攻擊咒語,而他該逃走或反擊,雖然這沒什麽用……但是他站在那裏,動也動不了,他甚至還不明白這是怎麽一回事!

拳頭慢慢地攥緊又松開,思考和行動的能力在這時突然地回到了身體,“等一下!”他突然大聲說,眼睛張得大大的,“您,您說,您說什麽……為什麽,為什麽……”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語無倫次,“您……要殺我?!為什麽,您……我是艾藍德迦家族的麽子,你不可以這麽做,我的家人們會殺了你的……你,你一直依仗艾藍德迦家族,我知道!你不能恩将仇報……”

對面灰色的眼睛仍憐憫而不為所動地看着他,寫着只要他妄動一步就置他于死地的危險光彩。冰冷的嘴唇緩緩張開,“我必須這麽做,帕雷沙,否則我将丢掉性命,我可以殺了你并且很好地活下去,你的家人已經不會來找我的麻煩了……”

“不會的!”帕霄沙用力搖頭,“他們會找到你,殺了你,如果你殺了我的話!我是艾藍德迦的兒子,他們不會放任我被殺死……”

弗洛無奈地嘆了口氣,“你還不明白嗎,帕雷沙,你已經沒有家人了,否則我不會也沒有必要動手殺死你……他們已經死了,你的家族在政治的鬥争中失去了權勢和生存的權力,你什麽都沒有了,你将做為失勢家族的後裔被殺死,擁有一個比平民人家風光一點的葬禮,你的人生到頭了。”

他看着學徒驚駭的雙眼,憐憫地看着他,“不過不用擔心,你将很快會在冥界和你的家人相聚,下次記得不要轉生在貴族之家了。不過既然你的一生早己是被确定的,不會再有任何的驚喜和未知,那麽這麽結束應該也沒有什麽好遺憾的。”

帕雷沙僵硬地站在那裏,某個事實像冰冷的泉水一樣正慢慢把他的心浸透。他看到弗洛指尖已經有魔法的光芒在閃耀,他甚至看得出那是一個三級以上的黑魔法咒語,大約能讓他死得無聲無息,還可以把他死亡的罪名推到某些黑袍法師身上……

他非死不可。

當大腦裏得到這個認識後帕雷沙反而平靜下來,他迎向那正堆積着致命法術的指尖,“是誰?”

法師揚揚眉,對面年輕人的藍眸盯着他,固執地問道,“毀滅我家族的,是誰?”

“帕德瓦帝家族,以後他們将是凡因最大的家族了。”弗洛無奈而冷漠地看着他,“我不得不這樣,我無法反抗他們……你知道,我有我的家人,我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是的,”帕雷沙露中一個笑容,俊美依然。“我記住了,我們家族的仇人。”

他閉上眼睛。

弗洛吸了口氣,他似乎終于了解那些貴族為什麽要斬草除根了,他一向以為他的這個學生只是個喜歡吃喝玩樂的貴族子弟罷了,但此時他眼中的仇恨卻讓他一陣心驚,那是一種冷卻的,迅速深入了骨髓和靈魂的恨意,帕德瓦帝家族的堅持确實有他們的道理。他默念着咒語,還剩最後一個小段,然後眼前充滿朝氣的年輕人将失去他年輕的生命,投入冥王的懷抱。政治鬥争就這樣子。

…………

帕雷沙睜開眼睛。

眼前是弗洛僵硬的身體,胸前捅出一截帶血的劍尖。他的身體慢慢軟下去,背後露出一個黑發年輕人英俊的臉孔。

帕雷沙靜靜盯着對面的戀人,他想他還不能确切知道剛才都發生了些什麽。他聽到自己發出的近乎呻吟的聲音,“凱森……”

“我的劍第一次真正殺人,”凱森苦笑,“竟然是從背後殺死一個法師。”

周圍靜默下來,凱森盯着金發的情人,黑色的眼睛露出複雜的情愫,仿佛第一次看見他一般認真。

“凱森……”帕雷沙盯着他,用微弱的聲音道,“我的家人……”

凱森在那雙近乎執拗的藍眸下張了張唇,扭開視線,用甚至有點心虛般低沉的聲音答道,“知道我為什麽出現在這裏嗎?……艾藍德迦家族剛才發生火災,據說是有黑魔法集團挾怨報複……我想進去救人,可是……火場裏一個生還者都沒有……全是屍體,周圍沒有一個人肯告訴我出了什麽事,也沒有人救火。我想所有的人都知道是怎麽一回事,可是他們只是看着……我很害怕,我怕你會出什麽事,所以就連忙趕過來了……”

“全都……死了嗎?”

這巨大的圖書館,城市般的龐大,墳墓般的安靜,外面發生天大的事它總是巍然不動,肅重靜谥,萬年來皆是如此。所以,在此攻讀的他甚至什麽動靜都不知道!

“帕雷,你冷靜一點……”

“我很冷靜,我很冷靜……”帕雷沙慢慢跪倒在地,輕聲道,“我的家人全都死了,全都死了,只剩我一個……是嗎……”

“帕雷……”凱森蹲下身,不知所措地擁緊他,用顫抖的聲音叫着他的名字,卻說不出任何安慰的話。

對于半生都是風平浪靜,養尊處優的他們,這樣在一瞬間發生的巨大恐怖的打擊是只存在于小說中的事情。他完全無法應對,他不了解。他只能用盡全力地擁住情人,把頭埋進他的金發,感受他心碎般的痛苦。

“別這樣,別這樣帕雷,你別吓我……”凱森擁緊他手足無措地道。他很害怕,那個人那樣虛弱絕望的樣子,讓他的心猛烈地抽痛起來,幾乎無法呼吸。

從那麽久那麽久以前開始他就知道眼前的男子能多麽輕易地撕裂他的心。他的哭泣和笑容能多麽輕易地牽動他的每一根神經,即使所有人都不看好他們的愛情。可是他知道,那個人的痛苦總是會那麽多倍地加諸在自己身上,那種看到他悲傷自己卻會痛得不能呼吸感覺……

近乎窒息的靜默。

“……我要殺了他們,”一個平靜的聲音說,帶着絕望和死氣,“帕德瓦帝家族,我要殺了他們所有的人。”

然後懷中的人便暈了過去。

凱森小心地把懷中的人在石床上放好,周圍冷森的交氣讓他打了一個寒戰。地窖的溫度總是這樣,因為怕帕雷沙會覺得冷凱森還特地拿來了好幾床厚重的毯子,可是他仍不覺得醒來的帕雷沙會覺得暖和。

青白色的魔法光線冷冷地照亮陰冷的地道,石制的頂子有古老優雅的花紋,大約因為地殼的移動有龜裂的痕跡,現在已經沒人使用這些了,整個空間仿佛從歷史書中搬出來的一般不真實。

這個地窖是凱森和帕雷沙以前發現的。帝都的大圖書館甚至有着比這個王國更為悠久的歷史,這裏地道縱橫交錯,兩個大男孩曾經都很熱衷于做類似的尋找,當然大部分的地道都有官方的記錄,而這個無人發現的地方卻是兩人小小的秘密基地。這裏仿佛沉寂着延伸至神話時代時歷史的氣息,凝重安靜,所以在剛剛發現後的欣喜過後,兩個好動的年輕人并不太願意來到這裏。

地道有兩條出路,一條不知通向哪裏,已然塌陷,另一端通向城東的亂葬崗,即使偷溜出城也絕不會願意選擇的地點。可是現在的确是很好的藏身地。

凱森已經在這裏轉了好幾個時辰了,他從沒在這裏呆得這麽久過,心裏亂得像有一大群螞蟻在爬一樣,他該怎樣面對帕雷沙,怎樣勸慰他?在他遭遇到這樣的事以後,那樣的悲傷和痛苦以後……一想到這些他就覺得無助起來,只能一個勁地打着轉兒。

這時他感到身邊的人顫了一下,醒了過來。

“冷嗎?要不要再加一床毯子?”凱森連忙沖遇去問道,他還是覺得毯子太薄了。戀人轉過頭,看着他,表情茫然。

“這裏是哪裏?”他虛弱地問。

“哦,你不記得了嗎?這是那時我們發現的地窖啊!”凱森努力露出輕松地笑容道,“這裏環境很不錯呢,安靜又隐蔽……”

帕雷沙突然閉上眼睛,那瞬間他的表情仿佛被刀子割下去一般痛苦地扭曲起來。

“帕雷,你要不要緊?”凱森連忙摟住他的肩膀,一臉內疚和無措。“我只是想外面有人在找你,這裏比較安全……”

帕雷沙輕輕蜷起身體,不再說話。凱森無助地看着他,即使過了那麽久,即使想了一堆安慰的詞句,此時卻發現一個字都說不出來。這時戀人輕輕開口,“……凱森,他們……他們是不是還有可能沒死……”悶悶的帶着哭腔的聲音,用很小心翼翼的語氣說出,凱森覺得自己聲音大一點就會打破這小小的希望。可是,他能說什麽呢。

這種情況下,哪怕一點的希望都足以成為他的支援,而再一次絕望的打擊卻足以殺了他吧。

“帕雷,我很抱歉……”

“我不想聽!”

對面的人大吼道,凱森覺得那像落入地獄前的掙紮,而把他推下去的那個就是自己。

窒息的沉默,連呼吸的空氣都變得無比沉重。

“凱森,你先走吧,你今天不是要考試嗎?”很久以後,對面的人輕輕地說,沒有任何生氣,游魂一般。

“可是……”他不放心他啊,而且現在已經是第三天了。

“放心,我不會出去的……我不會讓他們有找到和殺了我的機會,我至少要殺了他們再去死!”

“……”凱森猶疑一下,并沒有再說什麽,自己失蹤太久只會更加引起懷疑,帕雷沙說的大約是氣話,失去了親人過度的悲傷會讓人覺得了無生趣……也許過一陣子會好吧。時間總能治療很多東西,這想法也讓凱森覺得安心了一些。

嘆了口氣,擁抱了他一下離去。沒有去看陰暗地窖中那雙幽暗雙眸流露出的,靜默的恨意。

之後一個念頭一直在凱森的腦中打着轉,以後要怎麽辦?帕德瓦帝家族強大的勢力是斷不容許帕雷沙露面的,自己家族的力量遠遠不足以對抗那個龐大的家族,在政治的鬥争中保護那個人。可他也不能讓他永遠住在地窖裏……也許等風頭過去了,他可以讓他離開這個國家,到一個遙遠的地方改名換姓地生活……他會去陪着他,其實家業的事也沒什麽,他是家族的第三個兒子,沒有傳宗接代的重任,而為了帕雷沙很多東西是值得放棄的……

隐隐覺得有種悲壯的感覺,那種奇妙的堅定相随的願望幾乎不加思索地決定了下來。對那個人的感覺真的比自己想象的深得多呢。他希望他可以在這些天,和以後的無數年能每天陪在帕雷沙的身邊,安慰他,然後給他幸福的生活。那個人只有自己可以依靠了,不是嗎?

凱森順利地通過了老師關于曠課的追問,可從那時起他腦袋裏卻滿滿地裝着另一個人。他不要緊吧,不會做什麽俊事吧?沒有我在身邊……他會怎麽樣一個人品嘗心髒撕裂般的痛楚,獨自飲泣呢?這些想法讓他一刻鐘也呆不住,課一結束就幾乎是跑着去了大圖書館,小心甩掉跟蹤的秘探,果然,那些人是想斬草除根的。

回去時那個人并有虛弱地躺在石床上,他站在地道的出口不遠處,楞榜地看着一個地方,薄衣輕揚,像個幽魂一般蒼白。對面躺着弗洛僵硬的屍體。鮮血被厚重的法師袍吸收,已經凝固,因為地道陰冷通風的空氣到現在還沒有任何腐敗的跡象。

凱森跑過去,扶住帕雷沙,好像他是個一碰就會碎的瓷娃娃。看着那具屍體,不好意思地說,“我實在不知道該把它放在哪裏,所以一并帶來了……當時外面都是找你的勢力,你暈過去了,我又不能把他的屍體放在那裏不理……我很快會處理掉……”

“沒有關系,”戀人用低不可聞的聲音嘆了口氣,“他的屍體一出現就會被發現吧……就放在這兒吧。反正也不礙事。”他慢慢地轉過身,幾乎是木然地往回走去。凱森擔心地看着他,卻又無何奈何。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寸步不離地跟在他身後。

然後,該面對的總是要面對。在那雙固執的藍色眼睛下,凱森悲哀地搖着頭,随時準備随着安慰戀人可能出現的失控甚至歇斯底裏,“魔法師們已經通過身份的魔法檢測了,除了你……艾德迦藍家,甚至旁系支族,都沒有生還者了……”

出乎意料地,那個人地表情如此平靜。卻如死灰般讓他心驚,俊美的面頰扯出一絲毫無溫度的微笑,“我早該知道的……”

“帕雷……”凱森緊張抱緊他,語調無比的溫柔與悲傷,“如果你想哭就哭吧……”他這樣讓他害怕啊。

可是那個人在他懷裏顫抖着,抽搐着,卻始終沒有哭出來。

為了不引人懷疑,凱森很快要回到看似正常的生活中,可是他知道他的生活,永遠不可能正常了。那個住在地下的人永遠牽扯着他的心,牽得無論在做什麽時都痛痛的,七魂不見了六魄。

再一次回到地窖看帕雷沙時他手邊多了一本書。黑色封面,巨大厚重的書本。帕雷沙修長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封面,藍色的眼睛依然除了迷茫并沒有焦距。聽到凱森的疑問,只是淡淡回答道,“哦,是弗洛老師身邊的。”

凱森這才想起自己搬運弗洛身體時連同拿起了他身邊的巨大書本,于是不好意思地笑笑,這樣的時候也許手邊有本魔法書對帕雷沙也好吧……

也許時間能醫治一些東西,凱森又一次回來時,帕雷沙終于平靜了一點——他正靜靜地在魔法清冷的光線下看一本書。有點事做總是讓人安心,凱森這樣想,他走過去,把食物,水,還有一些日常用品放下,輕輕湊近他的戀人。

感覺到他的靠近,帕雷沙放在陳舊羊皮紙上的修長手指輕輕一顫,他沒有擡起,他的語調平靜的近乎冷森,卻有一種難以撼動的決絕。

“凱森,你還記得我說過的話嗎?”

“什麽?”凱森呆了一下,帕雷沙依然沒有擡頭,魔法青白的燈光下他的金發發出詭異的顏色,凱森想大約是自己的錯覺,他甩了甩頭,然後他聽到一個很久以來他都懷疑并不是帕雷沙聲音的森冷語調說:“我要殺了他們所有的人,一個不留。”

“帕雷?”

“你知道,帕德瓦帝家的勢力,這個國家幾乎等于是他們的,憑我一己之力,根本不可能報得了仇。而現在,我找到了方法。”帕雷沙擡起頭,仍是他的金發戀人,俊美的臉龐上染滿了悲傷和仇恨,淺藍色的眼睛有種動人心魄的震撼力。

“我要學習黑魔法,這樣可以使我的魔法迅速增長,我就可以殺了他們!”

“帕雷,你不要沖動!天,黑魔法,你怎麽會有這麽荒唐的想法!那是被神詛咒的啊,在這大陸沒有存在之地,那樣你永遠只能生活在黑暗裏!”這太可怕了!——凡因國對黑魔法的管制極嚴,對于凱森這類年輕人來說,任何和那個詞扯上邊兒的行為都就屬于天地不容的事情行列!那個人怎麽會有這麽恐怖的想法!

“無所謂,只要能殺了那些人,為我的家人報仇。”帕雷沙的聲音輕柔而冰冷,他卻無法從裏面找到任何情緒的空隙和感情。

“……可足他們也不會願意你這麽做的!”

“不要傳達已經死亡的人的意志,我只思考使我活下去的理由!”

“可是……可是黑魔法想要學成也不是一朝一夕啊,這不值得你冒這個險,也不會有助于你的複仇!”

“有。”那個人冷冷地說,不為所動,精致卻蒼白的臉蛋像個沒有感情的瓷娃娃,難以撼動的冷森,“死靈魔法。”

“什麽?可是,可是那個魔法不是……不行!絕對不行!那是自古以來就被封印的邪惡法術啊!那法術會很大程度地損傷人的精神力,讓人變得混混沌沌,是以靈魂換取力量的邪惡法術啊!”

“可是只有它是最快提高力量的方法!”

“不可能!一定還有別的方法好想……再說那種法術早就被封存了,你怎麽可能找到……啊……”他驚恐地看着帕雷沙面前被攤開的黑皮書。

帕雷沙露出一個笑容,他的笑容幹澀沒有一絲溫度,“弗洛老師在研究這個黑魔法,他可真是個一心求知的魔法師……”

“帕雷……”在那堅定的目光下,自己雙唇吐出的話語虛弱又無力,一切已經無可挽回。他清楚地知道。

“凱森,”帕雷慢慢站起身,淺藍的眼睛裏有難以抑制的悲哀,溫暖的身軀輕輕抱住他,“讓我學習死靈魔祛,只有這樣我才活得下去……”

凱森茫然地張大眼睛,張開手臂摟住戀人的身體,沒有說話。那纖瘦的身體在他懷裏無聲地顫抖。

他悲傷地看着他。無論發生什麽,我只想保護你而已,我能直保護你吧……

也許過些日子,悲傷會減輕,當他知道他在做些什麽可怕的事後,他會選擇放棄的……凱森自我安慰地想,慢慢地點了點頭。

于是,帕雷沙開始了死靈魔法的修習。

死靈魔法是從遠古留傳下來的一種魔法,甚至在黑暗魔法中它的邪惡都是首屈一指,而且,它有一項很特別的特點,可以快速獲得強大的力量。

當然這世本并沒有可以不勞而獲的事,這些在魔法的修習上表現得尤其明顯。法師們的法力總是和他們的年齡成正比,這點上黑魔法和白魔法并沒有區別,從無例外,但是想快速獲得強大的力量也不是沒有可能,方法就是一一付出相應的代價。

而死靈法術為修習它的法師們提供了一個這樣的方法。這世上總是得到一些,便得付出一些。

修習這種法術心中必須積累下了強烈的怨恨憎惡等負面情緒,據說那邪惡的法術是以這種負面的情緒為食,憤怒、憎恨、嫉妒、恐懼……仿佛是活的一般,活生生地,汲取着修習者的精神力量,一點一點壯大。進而,侵犯修習者的靈魂。

傳說中死靈法術對于精神的摧殘性極強,自古以來為數不多的死靈法師在大多數時間裏都是神志不清,瘋瘋颠颠,善惡不分。空擁有一身強大的力量,卻有着一個殘缺不全的靈魂。據說,這就是擁有力量所付出的代價。

凱森覺得帕雷沙對法術頗有天份,這從他能在考試前一個星期的突撃就可以通過期末考而且頗為不俗的戰績看得出來,他能快速記住各種咒語,而且對那些奇妙字元之間特殊的聯系很是敏感。

凱森通過家族的勢力總能很神通廣大地搞到一些被禁止的黑法術藥材,他把它們給帕雷沙時的眼神總是擔心無奈的,這可是違禁的東西啊,可是帕雷沙卻總是裝做看不到。但他知道,他也在痛苦。

骨粉的磨制,死靈的粹煉,血精的提取,怨恨凄厲號叫的分辨,地穴的氣息,埋骨的場所,藥粉的調制一一那是因為怨憎和痛苫所産生力量和一定媒介的調和,生生不息,永世痛苦的魂靈。

這些是凱森所不能了解的,恐懼的和害怕的,他每次看到帕雷沙坐在石桌前學習時,總會無比擔心。

他……真的要做這些嗎?那是見不得光的黑暗法術,将是他一生中永不能抹去的污點。可是,他的目光雖有驚懼卻無比堅定,他不準備回頭。

“帕雷,這是什麽?”這天來陪帕雷沙的凱森奇怪地問,那是一團小小的青光,懸空停留在黑色石桌的桌角,周圍的陰戾之氣讓他有點心寒。帕雷沙頭也沒擡,“哦,一些死人的靈魂,我收集到的,這地道裏有不少。生前的痛苦可以讓死靈産生相當大的能量。”

凱森張大眼睛,他那個開朗善良的戀人……在用這麽平靜的語調說些什麽啊!幽暗的石桌上,帕雷沙纖細白晰的手指慢慢攥成拳頭,金發顫了一顫,露出一個輕微的笑容,“什麽事只要做了第一步,就會發現那并不如你想象般的困難。”

“帕雷……別做那些了,”凱森好容易才擠出幾個字,這些天他一直在考慮着這些,“你不适合做這些……以後平靜地生活不好嗎?你……你應該是生活在光明和快樂之中,被神所眷賴的神之子,而不是……躲在這陰暗邪惡的地下做這樣的事情……”

“可是我怎麽能放棄!”帕雷沙絕望地大吼,纖細的手指揪緊金色的發絲,表情像有無數只老鼠瘋狂齧咬他的心贓一般痛苦。“忘記我家七十一口的人命嗎?!我的母親懷孕了!我的妹妹……她才七歲,她才七歲啊!我之前明明還那麽幸福的!可是我的家人全死了,全死了!一個不留!我甚至什麽都沒來得及做!!我絕不會放過那些人,絕對不會!”

第一次的爆發。纖細的手指神經質地痙攣着,凱森想去扶住他,可是那一刻他完全被震攝,那樣的悲傷與痛苦……是他永遠不能了解的……能讓人瘋狂的疼痛吧……

他看到帕雷沙努力扶住石桌在安定下來,一雙藍眸裏充斥的恨意讓凱森心中發冷。他咬了咬唇,是的,他無權說什麽,他不了解他的痛苦,突然失去了所有的痛苦……

帕雷沙慢慢站起身,走近凱森,緊緊抱住他。溫暖柔軟的身軀,卻攢着凄絕哀涼的語調,“抱……抱我好嗎?我很害怕……我很害怕……”

凱森用力抱緊他,這是他現在唯一能做的了吧。他想保護他,讓他不要這樣……痛苦哭泣……

時間的沙漏細細流過,法術在一步一步,變得更加殘酷。

凱森急沖沖地跑回地窖,那裏現在簡直像他的家一樣,地道依然黝深黑暗,沉窒安靜,可是卻無比熟悉……他愣了一下,好像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卻又想不起來,他停住腳步,回過頭……弗洛的屍體,不見了。凱森覺得有種奇妙的寒意在慢慢順着腳心滲上來,他慌張地跑到盡頭的石室裏,然後讓他大吃一驚的是,他年輕的戀人并不在地窖內!不過他很快安心了下來,那人白袍的影子出現在了地道的另一端。

“你去哪裏了?”凱森急忙迎上去,劈頭蓋臉地大叫道,“你知道現在外面有多危險嗎?帕德瓦帝家族出動了所有的密探在找你!”

帕雷沙看着他擔心的表情笑了笑,也許是錯覺,凱森覺得他的笑容裏有一種說不出的疲憊和憂慮,還有……那雙眼睛裏,也許只有身為最親密戀人的他才能發現的,不安與驚懼。

“怎麽了?”他擔心地問,帕雷沙把手中的東西放下,他這才注意到他手中拎了一個灰色的大袋子,有些突出的部分,應該是比較零散的東西,正散發出奇怪的味道。

帕雷沙丢下手中的東西,走過去輕輕在他臉上吻了一下,凱森一樣回吻了他。“收集了一些法術的藥材。”他這麽說着,坐到床邊,“放心,我曉得保護自己。倒是你,三天沒有來了呢。”孩子氣地撇了撇,凱森笑起來,走過去摟着他,“家裏有一點事……過陣子那些家夥應該會松懈下來,他們大概以為你死了,對不起,我會盡量抽時間出來……”

“我不是在生氣,”懷中的人柔和地笑了,伸出手,“抱緊我,凱森……”

年輕的戀人在幽暗的地穴緊緊擁抱在一起,愛意與溫暖足以化解地道裏的陰寒。可凱森敏銳地感到懷中的人冰涼軀體那神經質地顫抖,和在他懷中喃喃地低語,“我很害怡……我很害怕,凱森……”

“帕雷,如果你覺得害怕可以不要再做這種事……我們離開這個國家去過平靜的生活,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

凱森無比急切地說,帕雷沙搖搖頭,示意他不要說話,把臉埋在他懷裏,專心地涉取他的氣息。就這樣靜靜擁抱,很長時間。弗洛老師的事……凱森考慮了一下,卻沒有問出口。

那以後帕雷沙仿佛喜歡上了擁抱凱森的動作,凱森來時他有時會放下手中的書本,讓他靜靜地抱着自己,一句話也不說,幽冷地淺藍色的眼睛只是靜靜地望着某個角落,茫然而無助,有時凱森甚至覺得他會哭出來,可是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抱緊他,溫暖他冰冷的軀體。

這幾天帕雷沙話多了起來,雖然對凱森,戀人終于肯多說一些話是件好事,可是說話的內容,卻讓他無措起來。

“你知道嗎,凱森……父親那個人他的臉上總是沒什麽表情呢,他覺得随便流露情緒是不好的行為……可是我知道,他的眼睛卻會在看着我時不自覺地微笑,而且他只會在我不聽話惹禍時氣得吹胡子瞪眼睛,丢掉他一直自诩得不得了的風度!”

“我母親……他們都說她是帝都最有風度的美人呢!她無論到哪裏總是優雅端莊的樣子,每一寸皮膚都要經精心保養,天天洗牛奶浴,有一次引來不少蝴蝶和蜜蜂……呵呵,甚至還有螞蟻!可是……她會在我發燒時不眠不休在我身邊守上三天,我醒來時看到她差一點沒認出來,她臉上帶着深深的眼圈,皮膚因為熬夜松馳了下來……可是看到我醒來時她的笑容卻比天上的星星都耀眼,那時我想,這就是我的母親,真是讓人驕傲……”

“母親一點也不想懷孕,她怕對她身材有影響……可是她很愛父親,父親一直想再要一個孩子,所以她雖然不停抱怨和敲詐了父親三個月,可她還是決定再要一個孩子……醫生說是個弟弟,雖然老說不想要,可是我知道母親那時笑得好幸福……我們所有的人,都恨不得給那個沒出生的孩子世界上所有的幸福……可是,他甚至還沒有來得及來到人世,看一看那愛着他的家人們的笑臉……”

“還有我大哥,他在劍士裏很有名吧,挺受女孩子歡迎的樣子呢,老是會擺出大哥的樣子跟我講老土的人生道理,可是誰不知道他私底下吃喝嫖賭樣樣精通。不過奇怪的是他所有成缜都很好,很遵守學校的規定……可是卻會因為我被人欺負跑去找人打群架,一對二十的單挑,結果被關了三天的禁閉。雖然努力在我面前裝成一幅滿不在乎的模樣,其實我知道他為丢掉那個全優的成績心疼得不得了。”

“我妹妹……她才只有七歲,有着耀眼漂亮的金發,他們說她長大後一定是個超級美女。可是她的夢想卻是成為牧師,想做一個可以拯救別人,最重要的是成為一個衆星捧月公主一般的人,可她好像不太理解牧師代表的意義。但每天都會很孩子氣地潔淨身心,向上天祈禱,堅定得不得了……”

凱森恐懼地感到懷中柔軟的軀體開始顫抖,他看不到他的表情,可那惡毒怨恨的語調讓他打從心底發寒!

“可是他們都死了!曾經活生生的人,被刀子,被魔法,變成什麽也不知道的屍體,然後放在火裏,燒成殘缺不全的黑色肉塊……為了那些家夥的權勢和欲望變成一堆死肉……”

“帕雷,不要再想了!”凱森連忙抱緊他,清楚地感到那個人的情緒正在失控。

“我要殺了他們,全部殺了……他們毀了我的一切,讓我現在只能像老鼠一樣生活在地窖裏,學習背德的魔法,成為只能生活在黑暗裏的人……所有愛我的人都不在了……”

怨恨和殺氣霎時迷彌在地窖沉寂的每一寸空間……那刻凱森心底的恐懼突然一發不可收拾,仿佛某種黑色的物質迅速占領了他所有的神經!那一刻他仿佛摸到了戀人某種情緒的角落,讓人進乎瘋狂的恨,和絕望。

這樣的話題讓凱森覺得自己的神經都快要斷了,他不明白為什麽他會在這時候說這些……他應該努力忘記啊,為什麽偏偏不停地提起,甚至很以前的事,很個細節都記得清晰得讓他害怕。

“帕雷,你不要再回憶以前的事了……那只會讓你更痛苦啊。”後來終于忍不住勸他,那是戀人苦笑一下,“我也不想,可是最近那些東西不停出現在腦袋裏,清楚得不得了,想不想都不行……”

而那曾經溫馨的回憶到後來都無一例外地變成近乎瘋狂的恨!

凱森呆在那裏,他直覺有什麽不對勁,可是腦袋裏某種理智的線阻止着他的細細追究。恐懼像蛇一般齧咬着他的神經,讓他一刻也不得安寧。

每次去看帕雷沙,都仿佛能看到,那黑暗角落裏修習法術的他,正在被什麽東西所吞蝕……某種實實在在的生物,剛開始是陰暗角落裏的幼芽,然後慢慢爬滿整個空間,它寄生在戀人的身上,它的肥料,是他的絕望和悲傷。

是錯覺吧,凱森這樣想,可能是這詭異的氣氛和陰暗的空間讓他産生了幻覺,一定是這樣的。

他不知道帕雷沙會不會害怕,這裏氣氛那麽可帕,他一定會怕吧……所以凱森幾乎抽出時間就往那裏跑,他想他得陪着那個人,他絕不能把他一個人丢在那麽恐怖的地方!

雖然每次去帕雷沙都不大理他,不過凱森并不介意,他坐在床邊,在魔法青白的光芒下,看着不停攻讀和研究的帕雷沙。

他看到帕雷沙放下手中正在研磨的骨粉,周圍已經擺滿了他的瓶瓶罐罐,他輕輕拍掉手上的粉塵,擡擡酸痛的肩膀。這裏的整個空間已經充滿了魂靈冷厲哀怨的氣息,可是他好像毫無所覺。

可是凱森知道帕雷沙還是那個溫柔的帕雷沙,他會在他說愛他時臉紅,他能看到那雙近來總是冷漠的藍色眼睛微小地顫動着,有着愛戀和期待。會在他抱他時反手抱緊他,緊以讓他覺得意外的程度,他想他一定也為這樣生活感到不安和恐懼吧。

所以,每當帕雷沙對他說,如果覺得害怕就不要來了時,他就會認真地看着他,柔聲說着,“每天做這種事你一定很害怕很辛苦吧,我想多留在這裏陪陪你。”

然後那個人就會露出感動的表情,他也可以趁機吃點豆腐。

所以一直以來凱森并不覺得勸帕雷沙離開那可怕的法術是件多麽困難的工作,他只是想再給他一點時間……平複他的悲傷和痛苦,而黑魔法是他轉移注意力的最好媒介。所以,他一直沒有真正動手,勸他停止。

至于死靈法術可怕的傳言,初時兩個年輕人對它的概念是那只不過是傳說而已——畢竟大陸已經很多年沒有死靈魔法的出現了不是嗎。可有時事實總不是那樣想當然,當那令帕雷沙喜悅的力量開始一點一滴聚集在他纖細的指尖時,報應終于還是開始一點一點蠶食那用于交換的東西了。

凱森在地窖裏東翻西找,終于失敗地站直身體,轉身問道,“帕雷,我昨天拿來的熏香盒呢?”這裏的空氣實在太糟了,即使有着很好的通風仍不能杜絕腐敗味道的蔓延。

埋首于書籍和藥材間的金發年輕人回過頭,“熏香?你帶熏香來了?這裏的味道的确需要一點熏香了。”

“呃?不,我是說我昨天帶來的那些……”

對面的藍眸充滿訝異,“你在說什麽呀,我怎麽不知道”

凱森茫然地看着他,他自信不會弄錯,可是那個人訝異地表情讓他真的以為自己弄錯了。直到他走時,看到他留下的象牙熏香盒,它正拿來裝盛和燃燒某種灰色的粉末。他看看帕雷沙,後者理所當然地看着他,并不像在說謊的樣子,而且也沒有這個必要啊。

他只好磕磕巴巴地問道,“那,那個盒子……”

“怎麽了?”帕雷沙奇怪地問,“我放骨粉的盒子怎麽了?”

“可是……那就是我帶來的熏香盒啊……”

帕雷沙明顯呆了一下,他拿起那盒子,喃喃道,“是啊,我怎麽忘了……昨天一時找不到放藥粉的盒子,我以為是以前準備的藥盒呢……”

凱森愣了一下,他……他怎麽會忘了呢?!這個熏香盒以前是放在帕雷沙房中的東西,艾德藍迦家族減亡後自己費了好大勁才從黑市弄到,拿來送給他的。他記得帕雷沙昨天看到它時很是一幅傷感的樣子呢……怎麽可能轉眼就忘記?!

一直到回去凱森還覺得一頭霧水。

凱森已經不記得第幾次來到那陰暗的角落,帝都最大的黑市,那是以前凱森絕想不到自己會涉足無秩序的黑暗地界,而現在曾是遵紀守法的好公民他已經是黑市藥材的批發商們的大客戶了,他們幾乎看到他就能立刻告訴他今天有沒有新貨到。

藥材的黑市除了一些為了牟取暴利販賣沒有經過正規程式進入帝都藥材的商人外,也經常能找到販賣違禁法術藥材的人。像一些黑魔法的藥材,不只在帝都,在大陸範圍內都是被嚴格禁止的。

為了怕被帕德瓦帝家的探子發現,每一次買藥都是由凱森親自來辦。第一次來時說不害怕是騙人的,可是現在他已經能比較熟練地找到自己要找的地方了。

坐在街角的男人看到凱森立刻湊了上去,比了一下手勢,凱森點點頭,跟他一起離去。這些地下市場經常會轉移地方,而且對外人的防備心很強,而凱森也是費了不少力氣才成為他們信任的顧客的。

地下的市場昏暗無比,談不上熱鬧,攤主依然是萬年不變地悠閑地吐着煙圈,凱森向對面的夥計小心背誦着帕雷沙給他的藥材單子,這些材料經常會引起不少的震動。“再要一瓶龍膽草的粉末,還有……”努力想着那個蹩口的名字,“骷洛迦迩……”

一瞬間看到對面人堆笑的臉變成奇怪扭曲的樣子,甚至攤主永遠圓圓的煙圈都變得亂七八糟了,他張大眼睛,結結巴巴地道,“什,什麽?”

凱森發現幾乎整個藥市的人都在盯着他,感覺上好像有什麽不對勁,他硬着頭皮重複道,“骷洛迦迩……”

砰!有什麽人手中的鋼秤掉到了地上,凱森覺得頭皮開始發麻,他只好快速問道:“有嗎?”

“哦……哦,這個……”攤主向周圍看了一下,問道:“有沒有人有骷……洛迦通?”最後的語調好像帶着一點懼怕。

一個年輕人擡了一下手,道,“我前陣子去幽魂谷帶回了一些,本來是帶回來做紀念的……沒想到居然有人會要買……”他幹笑一下,向凱森道:“你跟我來吧。”

凱森狐疑地跟在他身後,感到背後針刺般地目光,心裏尋思着帕雷沙到底要他買的是什麽奇怪的東西,怎麽這些人反應這麽怪異。這時聽到攤主幹澀沙啞地聲音在背後響起,“小夥子,你買骷洛迦遇做什麽?”

凱森訝異地回過頭,不問客人買禁藥幹什麽,這是黑市不成文的規矩啊,可是所有人都看着他,好像那問題理所當然沒有任何不妄。攤主苦笑一聲,“我知道這規矩……對不住了,可是骷洛迦迩不比別的東西……我有生之年居然還能遇到第二個人要買這個,”第一次還是他是小夥計時的事呢,他嘆了口氣,把煙鬥在桌角磕了一下,搖搖頭,“小夥子,記住,有些東西還是不要碰的好,否則害人害己。唉,幸好你是碰到我們這些賺錢不要命的人,不然那種東西找遍大陸也不一定能買到啊……”

然後便不再說話,各人低下頭幹各人的事,不時有人擡頭偷看他一下,看到他的目光立刻被驚吓般低下了頭。

凱森抱着不安的心情接過年輕人遞過來的暗紅色小盒子還有他意味不明地目光,打開來着,并不怎樣出奇……很小包的灰白色粉末,柔軟而且有些潮濕,仿佛在不停流動般形成詭異的圖案……凱森迅速合上盒子,這才發現盒上縷着骷髅圖騰-樣的雕刻,他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問道,“這個……是什麽樣的藥材?”

年輕人訝異地看着他,“你不知道?”“我,我是幫別人……”“原來如此,”年輕人的表情有些意外,“你可真有膽啊,居然幫別人帶這樣危險的東西……我勸你最好還是離那個人遠一點。”他搖搖頭,轉身離去。然後再問什麽也沒有人開口了,表情都是驚懼不安的樣子。

凱森就這樣莫名其妙地離開了藥材的黑市。

雖然剛才的經歷讓他有一點不安,可是一想到要見到那個人,凱森又覺得雀躍起來,走進陰暗的地窖,那裏似乎因為那個人的金發而變得明亮起來。

“帕雷,我帶來你要的法術藥材了,很不容易弄到手,那些法師和藥材販子看我的眼神很怪異呢。”凱森手裏抱着大包小包笑着說,還好入口處比較隐蔽,可以讓他每次帶這麽多東西來。然後他看到安靜坐在石室裏的戀人。

開心地走過去,本來是想向那個人讨一個吻的,可是帕雷沙只是點點頭,一個字都沒有說。魔法青白的冷光覆在他身上,沉靜而漠然,仿佛半點溫度都沒有的樣子。凱森嘆了口氣,把手中的東西放下,這些天他已經習慣他像現在的樣子了。他總是坐在那裏研究他的魔法,仿佛多說一句話對他就是莫大時間上的浪費。

他确實獲得了他想要的力量,可其實凱森覺得自己是很難習慣那個開朗好動的帕雷沙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但現在那個安靜嚴肅坐在那裏的人的确是他的那個金發戀人,确确實實,是他深愛的那個靈魂沒有錯。凱森溫柔地在他身邊坐下,他知道他這個時候不喜歡打擾。

任何人經歷了那樣的變故都會性格大變吧,依然生活在平靜家庭中的凱森并不能完全理解那樣仇恨悲傷的情緒。當然,戀人總會和他想當然的樣子不相同,但是只有一點是不變的,就是他是那麽的愛帕雷沙。所以他會選擇安靜地守在他身進。無論發生什麽,無條件地愛着他,給予他所要的溫暖。

“對了帕雷,我帶了你喜歡吃的東西哦!”凱森想起什麽般說道,有時他會故意放大說話的聲音,反正也傳不出去,而且他也覺得這陰氣森森的地方太需要一點生氣了。

坐在桌邊的人回過頭,他的學習似乎已經告了一個小小的段落。看着他打開手中熱氣騰騰的袋子,笑起來,“你還記得我的口味啊。”

“當然,那是你喜歡吃的東西嘛。”

帕雷沙撇撇嘴,咬着食物,“我自己都快忘了呢。”孩子氣地舔舔手指,凱森寵溺地笑着看他,“對了,今天你們班考試了哦,好像只有三個人及格……”

對面的人頭也沒擡,并不怎麽有興趣的樣子。帕雷沙最近越發地不喜歡談論這類事情,即使剛到這裏時的他總是很想知道外面世界的情況的。

“聽說有一道實驗題沒人答得出來,”凱森說着特意記下的內容,他想這樣也許有助于帕雷沙與外界的聯系,而不至于完全變成一個陰陽怪氣的法師。“一百二十公分的镟渦!至少要殺死一只魔浮鳥……魔物也是生物啊,還每天說什麽不可以随便殺生……現在很多人反對呢。”

“殺只鳥而已,有什麽大驚小怪的,不然根本沒實踐效果。我看那些人是日子過得太閑了,又在叽叽歪歪地瞎主張。”

凱森呆了一下,他以前不是也很反對嗎?他覺得有什麽不對勁,卻又找不到具體不對的地方,于是改變話題道:“對了,說起來,弗洛老師的屍體怎麽不見了?”老早以前發現的事,今天才想起來,拿來轉移話題道。

“我拿來做藥材了。”對面的人回答。

“呃?”

“不然很浪費的,我早拿來用了,你不知道?”

“不……我只是想他好歹也是老師,要不要讓他入土為安呢。”

帕雷沙俊秀卻越發蒼白的臉上露出一絲冷笑,“用不着,反正廢物利用啊。”

凱森沒有說話,他終于知道有什麽不對勁了。

黑暗法術會對人有這樣的影響嗎?那麽要不要再次認真地,慎重地勸他不要再練了呢?這些天凱森都是這麽不停地鬥争着的,卻始終沒有勇氣去要求他停止,因為太過顧忌他的悲傷。報仇,是他生存的意義啊。也許再遲一點說……會好一點……

可是,該來的,終于還是來了。

一樣是平靜的一天,沒有任何特別。家人睡了以後開心地跑去看他。陰暗地窖的深處有他的戀人,那頭金髪和沉靜地身影越發地迷離。

“帕雷……"不聲不響地從後面猛地摟住他,“我說了多少次不要熬夜看書了,你當我的話是耳邊風啊!”

印象中那個人會拉開他的手,溫柔地回過頭,笑着說着,“你還不是三更半夜跑出來,你明天不用上課嗎?”然後又是一番情人間的口水戰。可是今天那人沒動,身子僵了一下,卻遲遲不肯柔順地靠在他的胸前。

這時金發的戀人回過頭,卻依然是溫柔如昔的樣子,“你來啦?”

“是啊,”大概是用功過度吧,凱森笑着想,在他身邊坐下,“不要熬夜到那麽晚了,會傷身子的。以前就算是考試前也不見你那麽用功啊,我會心疼耶!”無賴得拿起他拿着筆尖的手,在唇邊親吻。那個人呆了一呆,仿佛不太理解他的動作,遲疑了一下,終于開口。

“那個……你在幹嗎?”

“親你啊。”他露出一如往昔般俊朗的笑容:“不會親一下都不行吧?我們是戀人耶!”

“戀人?”

“是啊,怎麽了,帕雷?”

“帕雷……?那是我的名字嗎?”

“……”

冰涼痙孿的感覺猛地攥住了凱森的心髒,仿佛被握在有力手掌裏的小鳥一下一下艱難地掙紮和跳動着,疼得近乎窒息。他張大嘴巴呆在那裏,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帕……雷……”只能堅難地吐出那兩個字,近乎哭泣。

在那次幾乎是驚天動地的驚吓之後,那個人很快恢複了原狀,一切仍記得清淸楚楚,之前那恐怖的事件仿佛只是一個惡夢。可是凱森心中的不安在堆積。即使在那個人面前他依然是那個溫柔體貼的戀人,可那像雪球一樣越積越大的恐懼卻已壓得他難以承受。

在外面的世界也會有意無意關心着帕雷沙所進行的事。雖然死靈法術,在大陸是一個禁忌。有一天,找到了法薩藍家族相熟的法術老師。

“你怎麽樣想問這個?”法師皺起眉頭看着他,“那是邪惡的法術,我想你應該是一輩子也沒聽過那個邪惡的名字比較好。”

“我只是……有點好奇……”

“那種事沒有什麽好好奇的,你最好是當做它完全不存在……雖然那邪惡的法術确實是存在的。”

凱森咬咬唇,稍稍有種心虛的感覺。他知道這和平時惡作劇是不一樣的,他的戀人是真真正正的觸犯了禁忌。可是他能怎麽樣呢,現實中那些說着正義的掌權者,沒有一個可以幫助那無助悲傷的人,使他只能走上這黑暗的道路。

法師嘆了口氣,溫柔地看着他,“死靈法術我知道的也不多,那是生存在黑暗角落的邪惡之術。我所知道的僅僅是死靈法術對人的精神有着強烈的損害,這點是從大陸上出現為數不多的死靈法師的精神情況得出的總結。”

“他們……出現了什麽情況?”

法師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凱森覺得一陣不安,可是法師接下了他的問話。“他們都瘋了。”看着對面小輩張大的眼睛,法師合上手中的書,直視他的眼睛,“大陸上所有出現的死靈法師,都是瘋子。那個法術會剝奪他們基本識辨事物的能力,腐蝕他們的感情和記憶,甚至損害他們做為一個人的生存常識。所以那法術即使有着強大的力量卻沒有什麽人願意修習,因為得不償失,得到了強大的力量卻失去了享用的權力,做這樣的交換完全不合理。”

凱森沉重地點點頭,心裏好像有什麽東西終于重重地沉了下去,然後是一陣如絞地心痛。

法師側頭看看他,拍拍他的肩膀,微笑,“不要好奇心太強了,大凡被淘汰的事物,總有它無法存在的理由。”

凱森覺得連禮節性的微笑都很艱難了,他匆忙地向法師告辭,逃了回去。

趁着沒人注意,跑到那個人居住的地下。可是他不在。凱森呆了一下,他想不到他可能會去哪裏,他緊張起來,就在這次,和上次一樣的,那個人出現在地道口,擡頭漠然看了凱森-下,甚至話也沒說,就到桌前坐下,把手中黑舊的布帶放到桌上,打開。

一股奇腐臭味鑽進鼻腔,在冰冷的地下室格外讓人心悸的味道……凱森猛地沖上去,然後他看封包中的物件……

他恐懼地睜大眼睛,努力忍住想要嘔吐的感覺,大聲道,“這,這是什麽?!”

“法術的藥材。”

身邊的人面無表情地說,拿起一根骨頭。橫七豎八的“藥材”,散發着腐臭陰冷的氣息。破碎的頭骨,空洞的黑洞虛無地瞪着小小的地窖。青白的骨頭上有殘餘的腐肉……

“你,你現在每天是到,那……那個亂葬崗……”

“是的,不然材料哪裏來,”帕雷沙不耐煩地說,“你有什麽事嗎?”

“你,你去做那種事……你不會害怕嗎?你可以……你可以叫我做的啊……”

身邊的人沉靜了一下,搖搖一頭閃爍地金發,凱森眼尖地發現裏面有幾绺銀絲,可是他現在并沒有時間研究那些。帕雷沙緩慢地開口,“剛開始很害怕,但現在已經不會了。”他回過頭,依然是那副俊美的容貌,卻帶着讓他心疼的漠然與疲憊。

“帕雷……”凱森從背後緊緊抱住那日漸消瘦的身體,把臉埋進他的衣服汲取他的味道,那熟悉的體味混入了怪異屍體腐敗的氣息,讓他更堅定了自己的信念,“不要再繼續了好不好,我很害怕……我聽說很多的死靈法師都是瘋子,忘記一切甚至自己的瘋子,這是這個法術的代價……這樣下去你總有一天會徹底忘記我,什麽都忘記,什麽都想不起來……帕雷,不要再學死靈法術了,你不該做這些事的,你天生就該生活在陽光底下!我們可以到別的國家隐姓埋名地生活,我們會生活得很快樂,你可以每天曬太陽或者出去郊游逛街,看你喜歡的書,我都會一直陪在你身邊……不要反駁!你會忘記那惡夢一般的過去的,你的家人也一定希望你幸福……你再這樣下去……你會像那些所有的死靈法師一樣,瘋狂地……失去一切,甚至你自己……和我-起離開好不好,帕雷……”

他濤濤不絕地說着,他想了無數種理由來說服他,因為他知道,那佃人的理由将比他強大很多。但他有信心……

帕雷沙安靜地任他說完,淡淡地丢下幾個字。

“我不可能放棄的。”

“為什麽?!”凱森放開他,大聲地問,他想他們需要一埸争吵。

可是帕雷沙沒有說話。他靜靜地看了凱森一眼,拉開袋子繼續研究着他的施法材料,什麽也沒有說。

盡管凱森用盡了全力勸解,但那個人心意已決,他甚至已不再屑于和他讨論。凱森痛苦地看着一切在慢慢又不可阻止地發生,他深愛的人始終是那樣冷漠。他想他終于有一天會再要去忍受那眼睜睜看着自己被所愛的人漸漸遺忘地痛苦。那個人的白發越來越多,他知道,那不僅是因為徹夜攻讀的關系,而是……某種代價的前兆。

“那些家夥每天都在跟蹤我想找到你呢,不遇我擺脫跟蹤的技術現在是一流的了。”凱森從外面進來後在帕雷沙身邊坐下自言自語道,無論怎樣他始終還是要回到他身邊,愛他和幫助他,他放不下,他會無限度地退讓。這些他早就知道了不是嗎。從第一眼見到那個人開始。

平時帕雷沙總是只專心于自己的法術而不搭理他的,可是這次并不是。他詫異地看着凱森,凱森覺得被他看得毛毛的,

“怎,怎麽了嗎?”

摒息地等着他的回答。

對面的人一臉訝異地看着他,“你是誰?”

“我是凱森啊!”

淺藍色的眼睛,滿是茫然。

“我是凱森·法薩藍,你的戀人啊!天,你想不起來?那你記得你自己是誰嗎?”

“我……”藍色的眼睛更加茫然。

平時,總要說幾句話就記得起來,可這次欲隔了很久沒有想起來。恐惘一點點撕扯着凱森的心髒。

他想不起來了,我是誰,甚至他自已是誰。他會不會……永遠想不起來?

“我們是在開學典禮時認識的……你那時真漂亮,素白的法師袍,一頭金發在太陽下閃耀……”他心疼地看着他冒出無敗臼發的發際,語無倫次地道,“于是我去跟你打招呼……你不記得了嗎?後來你還取笑我的樣子好傻。呵呵,那是我自認為擺出來最酷的姿勢了,你居然說我老土……拜托你,快點想起來好不好……帕雷……”

那人依然訝異的眼神像刀子一樣切割着他的心髒。但他知道有一件事他一定會記得的,即使那會讓他心疼,但總比現在這樣好……

“帕雷,你知道你為什麽要躲在這裏不能離開嗎?”

“……為什麽?”茫然的眼神。

“你,你不會真連你家族的仇恨都忘了吧"?!”他失控地大吼,盡管他并不想說那件事來傷他的心。

“家族……?”

“天……不要告訴我這個你都忘了!不然我為什麽會讓你做這種事啊!”平時一說到這個他總是會立刻想起來的!

看着對面大吼的男子,帕雷一臉的茫然……然後若有所悟地點點頭,失去的記憶慢慢回到了腦子。

“不要叫那麽大聲,凱森……我只是累了一點,”他煩躁地揮揮手,“你知道我疲勞過度就會這樣子……”

凱森猛地擡起頭,看着那人又有了他熟悉的眸光,突然有種想哭的沖動。一把把他抱進懷裏,恨不得把他嵌入身體永不分開,卻又在下一秒鐘猛地放倒他,黑色的眸子瞪視着他。

“那你想起來了嗎?”

“什麽?那個仇嗎?我當然記得……”疲憊又漠然的語調。

“如果,哪怕你有一分忘記的可能的話!就停止這個的學習!最終你會忘記你的本來目的……那麽因為你的深仇大恨忍受你做這種事的我簡直像傻瓜一樣!”

“我不會忘記他們。永遠不會!”

“你拿什麽跟我保證!!”崩潰只是一瞬間的事。“我心疼你,所以我一再讓步!現在我不能再譲了!停止這該死的法術!我受夠了!!”

“凱森,”相對于他的失控帕雷沙顯得無比平靜,淡淡地道,“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你想怎麽樣!”凱森大吼道,“我讓你進行這該死的法術,然後每一天都冒着有一天你将将我徹底忘掉的危除!我做不到!……天哪,停止吧,這太可怕了,如果你離開這個家和我一起過着平靜的生活,你還有可能留下那曾經對你珍貴的東西……你真的會連你的家人都會忘記的……”

“不會的。而且我的确得到了力童,這是我的代價。”

“那我呢?!你替我想想好不好!每天生活在你随時會忘記我的恐懼中!你怎麽可以那麽自私!給我一個答複!我不想再忍受下去了!只要我還在這裏,我絕不會忍受你再練習這種邪惡的法術!它會奪走你,吞食你!無論你要用什麽方法報仇我可以幫助你,只是這種絕對不行!”

“你不能提供任何一種方法,比死靈法術可以更快更好地幫我達到目的。”

“……是的,可是我想不到有一天這話會從你口中說出,這樣的冷漠和絕情。我真後悔沒有更早地阻止你,我不會再讓你練下去,那樣你甚至會忘了你的根本目的……那只會害了你。”

“凱森,”帕雷沙嘆了口氣,藍色的眼睛冷冷地看着他,“我知道對你很報歉,但我不會停止的。”

凱森覺得心髒狠狠抽痛了一下,他冷冷地盯着他,冷笑-聲,“那麽,走的那個就是我了!”

他轉過身向出口處走去,腳步聲在地道大聲回響。

“凱森……“帕雷看着他的背影似乎想追上去,可是終于還是沒有動作。他看了看桌面正在配制中的複雜材料和半攤的書,冷靜的坐回了桌邊。

凱森怒氣沖沖地往回走,一路上不少人奇怪地着着生氣的騎士。不過在走到圖書館門口時凱森就有點後悔了。離開前那雙淺藍色的眼睛總是在他腦海裏浮現,他因為操勞半白的長發……他怎麽可以這樣對待他呢,他已經失去了所有的家人,生活在痛苦之中。死靈法術難道是他自己想練嗎,還不是因為要為親愛的家人報仇,而自己……卻根本沒有那個力量的關系嗎。我應該好好的勸他,他會了解的……可是我居然沖他發了那麽大的脾氣,他将會多麽的傷心啊……凱森猶豫又難過地想,他還記得自己離開時帕雷沙無奈地低嘆,他該回去跟他道歉才是,雖然很沒面子,但他真不該把那樣的他留下的。他擡起頭……一怔,面前不知何時站了幾個不認識的人,看樣子是劍士,而且已經包圍了他

“你們有什麽事嗎?”凱森警惕地問道,手放在了劍柄上。

其中頭頭模樣的一個開口道,“我們只是想向你詢問一下,你有沒有看到艾藍德迦家的麽子呢?”

凱森心裏一凜,原來這些就是那些每天監視他的密探,現在終于沒有耐心所以露磁了嗎?

“你們說什麽,我不知道啊。”凱森無害地笑着說,看來要打一場了。

對面的人也笑,“我們知道你每天帶東西去給他,可是你反跟蹤的本事的确不錯。”

“呵呵,小時常和家人玩嘛——”

劍猛地揮出,卻被不着聲色地擋了回去,這些家夥,比想象中強很多嘛。

“法薩藍家的三子,我們一直都不想傷害你……不過看來你似乎很不識時務,那就沒辦法了……”

…………

他合上手中的書本,最後一頁也已經看完了,一頭曾經金色的發絲這些天來已完全變成雪白色,柔順的披散到肩膀下。他吃東西很少,所以四個月了,還有些餘糧。

地窖果然是儲存東西的好地方,他滿意地想,他每天都生活得很愉快,死靈法術的研究相當有意思。可是他怎麽會這裏呢,一個人孤獨地在這樣的地窖研究法術,只有他一個人。

不過書已經看完了,糧食也吃得差不多了,書中提到的別的一些散放的典籍他想去找找看,他想他該是出去的時候了,即使呆在這裏很惬意。

他站起身,小心地把東西打包好。他的樣子變得和以前很不一樣,他的發色變了,而且他看起來成熟了根多,淡然和滄桑寫在臉上,而沒有了初時的銳氣和張揚,這使他看起來和以前幾乎完全不同了。

離開地窖時他很長時間才适應耀眼的陽光。外面已經是深秋了,天格外地高,太陽從雲縫中灑下的光芒把一切映成了金色,只是那樣的暖色并鍍不上他蒼白的發絲。他呼吸了一口外界清新的空氣,然後他想可能還是地窖中混合着腐敗味道的陰冷氣息比較适合他。

外面看起來繁榮而和平,他平安地離開了帝都,這裏的把守并不嚴,他撒了個小謊就順利通遇了,他撒謊是因為大陸是禁止死靈法師的存在的。

一個月後他到達了鄰國聖蒂諾的境內。他找了個酒館住下,準備往東去。他沒什麽目的地,但他需要一些游歷和學習,這也可以讓他得到更好的實踐。

傍晚的陽光從破敗的窗棂射入,小小的酒館裏仿佛沸騰一般的熱鬧,旅客們在高談闊論着各自的新聞和冒險,他抿了口麥酒,心不在焉地聽着,希望有什麽有價值的消息。

離他不遠處有兩個年輕人在說着什麽,他好奇的聽了聽,好像是在說什麽凡因某個家族的覆滅。

“凡因的艾藍德迦家族都滅亡這麽久了,還沒有找到兇手嗎?”

“不可能找到啊,傻瓜都看得出來是國內政治鬥争的犧牲品,黑魔法師們只是個名目罷了!”

“可是聽說他們的小兒子沒有找到呢!”

“是啊,呵呵,不知道是不是還在想伺機幫家族報仇啊!以後說不會成為游吟詩人的題材呢”

“如果是可有戲了,不過一個年輕人能成什麽氣候,帕德瓦帝家族的勢力可不是開玩笑的啊!聽說他們現在還在到處找他,實在一點的估計,可憐的落魄公子大概是悲傷過度死掉了吧……”

法師撇撇嘴,好戲劇性的故事啊。

旁邊的年輕人在繼續聊着。

“不過說起來,好像曾經有發現過那個家族麽子的線索呢……”

“哦?怎麽帕德瓦帝那些探子居然沒把人糾出來嗎?”

“沒有,你聽說過嗎,那個法薩藍家族的三子,前陣子被殺了。明白的人都知道是因為他窩藏了艾藍德家的兒子。”

“可惜,據說剛剛晉升為正式騎士呢……”

法師有一口沒一口地喝着酸澀味道的麥酒,他對這類事情完全沒有興趣。

—— THE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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