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金瞳

第3章 金瞳

而後便要查驗屍身。

在此之前,銀鯉轉身過去,同一琉殺殿弟子吩咐,命他去尋回白敕,再帶白敕去府後客房歇息。

那弟子領命走了,靈玉癟了癟嘴,不解道:“少主緣何待那人這般好?”

銀鯉漫不經心地勾了勾唇角:“因他生得好看,我很是喜歡。”

霎時間,靈玉大驚失色。

他瞪大眼睛望着銀鯉,猶猶豫豫半天,終究只是小聲嘀咕了一句什麽。

銀鯉沒甚聽清,卻也不在意,只是走過去,傾身查看那些豁口半斂、形容可怖的屍身。

所以這濃郁的腐爛酒氣,是從哪裏來的?

見他直起身,一旁的仵作遞過來一雙羊腸手套,他垂着眸戴上,又俯身下去,掀開了其中一道豁口。

霎時間,濃稠欲滴的厚重酒氣沖出,銀鯉雙眸一凝,望見了其皮下五髒六腑已被掏空,紅體腔內充滿了白花花的液狀物。

那液狀物上漂浮着細小顆粒,銀鯉撚起一粒,細看,卻是大米。

這是在……用屍身作為容器,釀酒?

實在令人惡心。

銀鯉蹙了蹙眉,望向仵作道:“這些豁口,原本有多大?”

“回公子。”仵作比劃了一下,“原只有半指長。”

“半指長……”銀鯉沉吟片刻,緩聲道,“即是說,若不是非人之物作祟,內髒無法被掏空。”

也正因如此,方才白敕甫一進門,便言此地鬼氣陰沉。

而在這時,銀鯉忽而想到,帝子他如今一介凡人,是如何看出來的?

敲了敲額角,銀鯉又記起,帝子如今,仍是一雙與從前別無二致的金色眼瞳。

莫非……

他頓了頓,轉身便走。

靈玉原本正掩面作嘔,見狀慌忙跟上,翁聲問:“少主去哪?”

銀鯉匆匆一揚手:“不必跟來。”

說罷周身泛起漣漪,他邁步向前,消失了身形。

*

白敕此刻,正立在一處巷尾,身前是死路。

那雙淺金色的瞳漠然望向虛空,虛空之中,有鬼煞之氣流竄,卻耽于他周身沾惹的仙者氣息,不敢随意靠近。

但那氣息正在徐徐消散,鬼煞逐漸“看”清了他的真身,又貪婪地盯上了那雙天生能看透陰邪的眼瞳,恨不能生剜而出,是以躁動起來,逐步朝他逼近。

刺啦一聲,長劍出鞘,白敕似是對此情景再習慣不過,欲要與鬼煞直面相迎,卻在下一瞬,有結界自他周身撐開,鬼煞遭了反噬,撞得驟然四散。

水蘭色衣袂飄搖曳動,銀鯉踏着風出現,單手結印劃過弧線,畫出幻術靈符撲向鬼煞,鬼煞一下被困,怒而咆哮肆虐,撞碎了靈符。

須臾間,銀鯉順手召來白敕手中長劍,懸停心前向其中灌注靈力,霎時劍光大盛,銀鯉并指向前一推,劍如流星,朝着鬼煞直刺而去。

唰啦。

鬼煞散作黑墨點點,懸浮空中,顫動着想要凝聚成型,銀鯉旋指抓握,指尖飛出無數細絲,織成鬥大的密袋,将墨點囊入其中,收束袋口。

搞定!

銀鯉将其放在掌心,向上抛了抛,袋腰處的銀鈴發出悅耳空靈的響動,他在這響動裏彎起眼,笑着望向白敕。

白敕接過飛來的劍,入鞘,擡眸與銀鯉對視,他素來漠然的面上竟是有些神色空白,低聲問:“你到底是何人?”

銀鯉笑意愈濃,湊近一步,笑着說:“你不是天生自有靈眼麽?仔細看看。”

白敕一滞,冷然道:“看不分明。”

“那……你要麽再湊近些?”銀鯉忽而踮腳,仰頭,隔着咫尺,笑着直視他的眸。

白敕微微蹙眉,往後退了一步,脊背抵上牆面。

“你會幻術。”他寒聲陳述事實,“驗屍房裏,你對我用過幻術。”

“是又如何。”銀鯉伸指敲了敲他的額頭,“你如今是我的人,便只能任我施為。”

白敕不語,卻被敲得露出一瞬錯愕,垂眸下去,抿了抿唇。

銀鯉望着他,心道實在有趣。

“走吧。”他又一次不由分說地拉過他的手。

而他默允了這動作,沒再抽回手,跟着他一齊離開小巷。

*

是日夜深。

督府客房內,銀鯉長發披散,着一襲寬松絲袍,倚在案前,案上擺着一本古籍,他看得乏了,閉眼小憩。

迷蒙間将要睡去,忽而有人扣了扣門。

他眼睫輕顫,半睜開眼,懶懶地道了聲:“進來。”

卻是沒了動靜。

銀鯉等了半晌,又是一陣敲門聲,霎時間那雙眼無聲恢複清明,他指尖微動,隔空開了門。

門外空無一人,唯有森然冷風拂面而來。

銀鯉攏起眉,拾起肩上将要滑落的衣衫,起身,到得門口,正要往外走,卻在這時聽見了一聲細細的貓叫。

他低頭,一只矮胖的、圓滾滾的灰貓正站在他身下,睜着圓溜溜的一雙眼,搖了搖尾巴,又轉了一圈。

銀鯉歪了歪頭。

而下一瞬,那貓轉身過去,一邊回頭一邊往前走。

像是在給他帶路。

銀鯉跟了上去。

出了督府,走過寂靜長街,一貓一人在一處房屋前停下,銀鯉踟蹰一瞬,推門進了院落,卻見不遠處屋檐下,一人倒在地上,雙眼緊閉,無知無覺。

銀鯉驀地一頓。

他疾步走上前扶起那人,撥開他衣衫,果然望見他心口處有一半指寬的豁口,其上血塊已結痂。

這時貓叫了一聲,舔了舔那人垂在地面的手,顯然是關系極為親昵。

銀鯉蹙起眉,擡手要探那人呼吸,卻又聽見一陣極輕的腳步聲。

“咳。”有人低咳了一聲,“他已經死了。”

銀鯉聞聲回首,望見一年輕男子,一襲青衣,月色之下露出眉目柔麗,緩步走來,一邊輕聲道:

“我方才探他傷口,內裏早已被徹底掏空,我們來晚了。”

銀鯉望着他,眨了眨眼:“你是……?”

“銀公子不記得我了?”他又咳了一聲,從袖中拿出一副羊腸手套,示意給銀鯉。

銀鯉瞬間恍然。

“督府仵作。”他道,“你為何會在此處?”

男子收回手套,答:“與公子一樣,也是被這灰貓帶來的。”

“還有旁人麽?”銀鯉放下屍體,站起身。

“有。”男子颔首,“是公子今日帶回來的那位除邪者。”

頓了頓,他又道:“但他方才走開了,不知為何。”

帝子也來過?

銀鯉挑了挑眉,末了笑着道:“失禮,方才忘了問,先生姓甚?”

“敝姓簫,簫婁。”

“簫先生。”銀鯉彎起眸,“雖白日裏未曾留意,但眼下我見先生面容,多有親切熟悉之感,只覺很有緣分。”

“是麽?”簫婁淡淡笑了笑,一禮,“銀公子位尊,小人不敢高攀。”

銀鯉不再言此,轉而重新望向屍身。

這一具與白日裏的不同,面目未經腐爛,能清晰地看見屍身的表情神态。

安詳至極。

但恰恰因此而顯出詭異。

銀鯉想到不久前遇到的鬼煞,思及自己曾猜想是鬼怪作祟,但如今鬼怪已死,城中又無陰氣,屍首又現,那這猜想斷無可能。

是人,還是什麽?

此問暫無解,銀鯉繼續查看起來,片刻後在那屍身腿腕處,發現了數道細小劃痕,以及兩只血孔。

是蛇的咬痕。

銀鯉示意簫婁來看,簫婁俯身,端詳片刻,将其褲腿撫上去,觀察一番,又打開那人口腔看了看舌面,斷言道:“毒蛇。”

也就是說,這人在被做成酒器前,就已經被毒蛇咬死了?

銀鯉神色微凝,站起身,往這院落之中環視一周,提步走向另一側牆角。

那裏,堆了小半堆被劈開的木柴。

銀鯉拾起一根,發覺其上已受了潮氣,他頓了頓,啓唇問:“此地即名青山城,附近可有深山?”

簫婁一頓,正要開口,卻被人搶先了去。

“有。”一道聲音冷然落下,如玉擲地。

銀鯉擡眸仰首,望見屋檐之上,白敕不知何時出現在了那裏,正淡淡望着他。

“回來啦。”銀鯉笑起來。

白敕颔首,兀自屋檐上縱身跳下,落至他身前。

“你追到了麽?”銀鯉又道。

白敕垂下眸,望了一眼灰貓,沉默片刻後道:“逃了。”

“沒關系。”銀鯉勾唇,“你看見了妖氣,對麽?”

“嗯。”白敕望向他,“去了藏青山。”

“藏青山……”銀鯉低語,末了他雙眸熠熠地擡頭,輕聲道,“明日去探探。”

簫婁将視線從白敕周身移開,轉而望向銀鯉,溫聲問:“為何是藏青山?”

銀鯉答:“你方才看他屍身,可注意到了其腳腕上的劃痕?”

簫婁點頭。

“那是荊棘劃痕。”銀鯉道,“這人的木柴前幾日受了潮,又剩的不多,故而只得去山中劈柴,而山中素來又多蛇,想必就是在那裏遇害。”

“原來如此。”簫婁思忖片刻,“既然二位打算明日探山,我這便回禀陸大人,叫他給二位找位帶路向導,以免迷路。”

銀鯉笑着颔首:“那就有勞先生了。”

“不必客氣。”

簫婁轉身離開。

他一走,銀鯉含笑側眸,望向白敕。

後者正半跪在屍身之前,不知在想些什麽。

“白敕。”銀鯉喚了他一聲。

他随之望過來。

卻在剎那間,銀鯉一瞬消失,又一瞬出現,與他相隔咫尺。

迎面有風起,拂動白敕的碎發,那雙淺色的金瞳微微一顫,漾起剔透碎光,宛若日華傾潑入湖,滟滟流金,分明倒映出眼前之人帶着笑意的眸。

“護好你的眼。”

銀鯉勾着唇,眼底似有玩味神色,伸指輕佻地點了點他的眼角,惹來金眸之上長睫輕顫。

“它實在太易……勾人貪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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